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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像陈曲水、严朝卿这样老谋深算,经历丰富,七情六俗等闲也不会上脸的人闻言都忍不住露出惊骇之色,更不要说段公义和陆鸣了——两人望着窦昭,呆若木鸡。
屋子里一片死寂。
宋墨则像被一拳击中釉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纹。
他脸色铁青地瞪着窦昭,刀锋般寒气逼人,让窦昭头皮发麻,可她已无路可走,只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想想,”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子带了一位账房先生。嗯,账房严先生已经在这里了,两位管事,一位面目憨厚。刚才还在公子的身边,一位应该就是站在严先生旁边的,四个护卫。刚才拿着弓驽威胁我的,就是他们,一个乳娘,现在应该在公子内室后的暖阁无声地哭泣,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睡在我的臂弯,人都到齐了。可是你们是坐着马车来的。而且还是两辆马车……虽说赶马的车夫最为卑贱不过,通常都睡在马棚里,可不管怎样,他们到底是公子的人,这两个如今都去了哪里呢?”
宋墨鬓角冒着青筋。望着窦昭的目光平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犀利。
窦昭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高声喊着“素兰”:“你刚才去抱小公子的时候,可曾见到公子的车夫?”
“是不是车夫我不知道。”素兰配合着窦昭,大大咧咧地道,“他们不知道那暖阁的后窗是能从外面打开的,我翻窗进去的时候,有个傻大个子正背对着我守在暖阁的门口,我捂一记手刀打昏了乳娘,悄悄拿出段大叔给我的那个浸了麻沸散的什么暴雨梨花针给了那家伙一筒。把他打得满身都是针,他瞪了我两声就倒在了地上。”说到这里,她冲着段公义抱怨道,“段大说,你不是说若被你的那个针射中了,就是大象也会一声不吭地倒下去。那家伙倒下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抱着小公子跳出窗的时候还吭了两声,您这什么针也不太好使啊!”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段公义的身上。
段公义刹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千万盏明灯照着似的,骤然间大汗淋漓,又想到自己对付的是定国公的遗孤,掩饰不住心虚,惊慌失措抓起衣袖一边胡乱地擦着汗水,一边喃喃地解释道:“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只说是子孙防身保命的,几十年都没用过,可能是不太灵了……”
素兰嗔怪道:“段大叔,您怎么能给我那么不靠谱的东西,要是那东西失效了,我岂不是要被那傻大人给捉住了。我被捉住是小,要是坏了小姐的大事,我们恐怕都会性命不保!”
“那是,那是!”段公义的汗流得更多了。
严朝卿却深深地看了笑容安逸,神态悠闲地坐在那里的窦昭一眼。
原来这个计谋是她想出来的!
他还以为是陈曲水的主意呢!
素兰这样一番播科打诨,肯定让宋墨气得够呛。
窦昭自然乐于相见。
但也不能让素兰把话给扯远了。
她适时地继续道:“素兰你看到的应该是两个马车夫里的一个人……那还有一个去了哪里呢?”窦昭猜测道,“难道他去给托孤之人报信去了?”话音一刚,她立刻惊恐地道:“段护卫,我们的人都去了哪里?梅公子白天之所以占尽优势不动手,肯定是派了那马车夫去请求增援,并早已和那托孤之人约定了动手的时间……这可就麻烦了!”
刘曲水、段公义、严朝卿等人都大惊失色。
只有宋墨,端起茶盅,微低着头静静地喝了几口茶。
可他端着茶盅略有些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愤怒的情绪。
窦昭所恃的,不过是怀中的这个婴儿。
她曾是个母亲,又怎么可能真的去伤害这个婴儿呢?
她所恃的,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
想要让宋墨正视她,她只有继续挑衅宋墨。
“唉!”窦昭叹了口气,“公子在明我在暗,就有这点不好——我知道公子带了几个人,公子却不知道我们有几个人。不知道我的另一个婢女走到了哪里?要是有大批人的冲进田庄烧杀抢掠的时候,她能不能从真定州赶回来!”
宋墨抬起头来,表情严肃而端穆,目光冷静而理智。
☆、第一百二十章 谈话
窦昭望着刚才还气得手都发抖的宋墨转眼间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心里五味俱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成大事者,都有大毅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繁华面前不迷失,在孤独的时候能坚守。
宋墨今年只有十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壮志凌云、睥睨天下的年纪,她不仅让他铩羽而归,颜面尽失,而且还故作姿态地狠狠嘲讽了他一番,换成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恐怕都受不了,他却能在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里抛开荣辱得失,审时度势,重新正视自己所面临的一切。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自己在与他为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个孩子的行踪,就是宋墨的软胁。
宋墨之所对他们动了杀心,也是为了保证这个孩子的去向不被人泄露。
她若是道破他们的身份,宋墨还有何顾忌可言?
鱼死网破,以段公义等人的心态,他们又有几成胜算呢?
何况在上一世,定国公府虽被抄家问斩,夺了爵位,可英国公府却一如往昔,圣眷不衰。
除非她能悄无声息地杀死宋墨之后消灭所有的证据,否则,杀人偿命,她相信英国公认很愿意为宋墨报仇。
她有这个能力吗?
所谓的让素心报官,不过是一威慑宋墨的手段,而不是柄能攻击他的利刃。
她知道,她相信他也是知道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宋墨又让窦昭心中多了几分说服他的把握——以他的理智,应该能判断出他们之间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的局面。
而现在,她已经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和实力。他也开始重视她,到了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窦昭脑子飞快地转着,没等宋墨开口。已肃然地道:“梅公子,我有话想单独和您说!”
宋墨微微有些惊讶。
厅堂里只有八个人。
都是彼此的最信任的,她还要单位和他谈,她觉得哪些人不合适继续待在这里呢?
严朝卿?还是赵鸣?
念头闪过,窦昭已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她一面朝西屋的书房走去,一面吩咐段公义:“段护卫,还请您和素兰守在门口。不管是谁,也不允许靠近书房一步。”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很重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且这件事很冒险,她表面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则心里七下八下的很是不案。
陈曲水和严朝卿都是在封疆大吏身边做过幕僚的,特别是严朝聊,原是定国公的心腹,又有陪着宋墨一同护送那个孩子,得到蒋、宋两家人的信任,可见很不简单。
她想的再好,毕竟只是纸上谈兵;宋墨再厉害,毕竟还少了些见识。如果能得到这两人的相助,成功的几率将更大。
宋墨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吩咐赵鸣:“要留在这里帮段护卫守门。”
他觉得这样和窦昭对峙下去,对他是很不利的。
出门时母亲曾经反复地告诫他,江湖之中,藏龙卧虎,让他千万不要大意,凡事多和严先生商量。他却自认算无遗漏。没有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这才大意失荆州,不仅被这位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困在真定县这座小小的田庄里,而且还让孩子和这些跟随他的壮士陷入了险境。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让施安去搬救兵了。
按原来的计划,亥时他们将一起动手。
如果对方没能查觉到田庄的异样而动起手来,这位窦四小姐为了保住性命,肯定会把官府拖进来。若是侥幸对方查觉到田庄的异样而等候观望,万一雨停了,那些村民出来走家串户了,他们的行踪就更难掩饰了。
难道他还真的下令屠村不成?
那和那些倭寇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这位窦家四小姐明明知道他是谁,却一直称她为梅公子,分明留有一丝余地,不想和他们翻脸。
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窦家四小姐谈一谈,说不定能找到解铃之法。
陈思水和严朝卿一前一后地进了书房。
四人各据一方,面对面地坐下。
素兰上了茶水,悄声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窦昭开门见山地道:“定国公我一向很景仰,我父亲和两位伯父都在京都为官,却不曾听到定国公出事的消息,现在定国公怎样了?”语气真诚又坦率。
宋墨再次对窦昭刮目相看。
孩子的去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定国公府的未来——如果定国公府能逃过此劫,孩子自然会安然无恙;如果定国公府大祸临头,做为定国公府唯一的血脉,孩子的行踪自然也就关系到了孩子的生死。
这位窦四小姐的确不简单,开口就抓住了事情重点。
可她值得信赖吗?
宋墨不禁望着窦昭的眼睛。
他这才发现,窦昭的眼睛很漂亮。
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仿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任那云雾阴霾,谁也无法遮挡住它的光芒,让人看着顿时勇气倍增。
他稍作停留,沉吟道:“有御史弹劾我大舅杀良冒功、养寇自重。我们得到消息,皇上勃然大怒,要治把我舅舅押回京都大理寺审讯。我们却找不到幕后推手,我母亲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正巧我五舅偷偷新收的一个外室有了身孕,快要临盆了,母亲就擅自作主把她藏了起来。三天前,宫中有旨下来,我的大舅、三舅、四舅都被问罪,五舅被锦衣卫审讯。母亲进宫,却什么事都打听不到。母亲怕事情会一路坏下去。命我将这个孩子交给五舅的一个好朋友收养。”
难怪他们都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窦昭道:“也就是说,圣旨刚刚下来,英国公还在福建,这只是未雨绸缪啰?”
说得他母亲好像在杞人忧天似的。
宋墨不由道:“皇上这个人。对你说话越客气,心里越是气愤;对你说话越是随意,心里越是不在意。”
严朝卿怕窦昭听不懂。委婉地解释道:“我们夫人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这次夫人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情,皇后娘娘却对此事一无所觉,还特意去问了皇上。皇上却说,定国公在福建时间长了,又位高权重,难免会有人眼红。福建海风蚀人。这次把定国公叫回来,定国公正好休养生息几年……”
在所有的公卿贵勋之家中,英国公府有点特别。
他的祖上宋武和太祖皇帝是结拜兄弟,后来又跟着太祖皇帝起兵,战死在了沙场。宋武的遗腹子宋功被太祖皇帝收为了养子。还被赐了国姓。建国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封宋功为英国公,想到宋武只有这一个儿子,这恢复原姓。
因而英国公府和皇家的关系特别的密切。
太宗皇帝想要废太子的时候,是英国公劝得太宗皇帝。
仁宗皇帝想废了皇后改立自己的宠妃王氏的时候,是托了英国公说服的太后。
武宗皇帝穷兵黩武折腾光了国库又折腾光了自己的小金库,也是英国公背的骂名,在淮安都转运盐使司运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让武宗皇帝终于可以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
可以说,在辽王登基前,历任的英国公都是皇上的心腹、宠臣,甚至比那些皇亲国戚更受皇上的信任。如果英国公侯夫人进宫都打听不到任何事,那这件事有多严重,就可想而知了。前世也证明。英国公夫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但窦昭想到前世宋墨说蒋家再无后嗣,不由道:“谭家靠得住吗?”
宋墨和严朝卿惊骇地瞠着窦昭,宋墨更是失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窦昭不由讪笑。
早就决定不把自己陷得太深,结果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她实在是太为怀里的这个婴儿揪心了!
“我毕竟是真定本地人,”窦昭只得硬着头皮道,“仔细想想,有这个实力收养这个孩子的,也只前谭家庄了。”
宋墨赞道:“窦四小姐果真是冰雪聪明。”又道,“如果谭家都信不过,那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是吗?
可窦昭怎么听着宋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她若隐若现地寒意呢?
她不由若笑,把话题重新转移到了定国公身上:“英国公怎么说?”
宋墨和严朝卿话里话外全是英国公夫人蒋氏, 却没有提到英国公。
她想到前世所发生的一切,留意起英国公的态度来。
宋墨含蓄地道:“是家父让家母去打探的消息,现在情况不明,家父不好出面。”
让妻子去试探皇家的口风,丈夫再见机行事。
仅从现在看来,窦昭能理解,可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