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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救人,你还跟我摆脸色!”
肩膀上的手收回去:“知道我要救人,就别缠着我废话。去把马骑到我车边来,我同你讲到了洛城的行动。”
唐月月不满地嘟囔几句,却也容不得她反对,只好重回马上,依言到他车边。
苏岑在车内下了指令,一行再度赶路。
马车要慢上一些。唐月月控好马速,贴着车边在窄道旁局促驰行,耳边听得咔哒声响,抽空侧目,见到苏岑开了车窗,也正看向自己。
心跳一滞,从脖子到头皮都腾腾发起烫来,唐月月心神大为不属,险些从马上跌下去。
………………因窗里这张脸,实在……实在英俊地过分了!
什么眉若刀裁,目似寒星,貌比潘安,神若宋玉……这些庸词俗词都用上,加上一百倍,也不足以完整地表达出此人丰神俊逸,合该是天上才有的人。
唐月月赶紧掉开脸。
唐家的女儿绝没有养在深闺中的道理。唐月月十岁起跟着父亲天南地北闯荡,江湖上各色俊秀豪迈人物见了不说一千,也有八百,直培养出她极刁的审美习惯。也因此,她十四岁时回到蜀中,求亲者踏破门槛,竟没一个瞧得上眼。
唐月月在家中排行第五,上头四个哥哥俱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说不嫁,没一个敢催促的,都由了她继续到处游荡。那时她听闻人称江湖第一美男的张汶在姑苏逗留,便也兴冲冲地跑到姑苏去,打听到对方晚间会泛舟秦淮,犯了少女心性,偷偷潜入对方所乘画舫,躲在梁上意图一窥美男俊颜。
张汶在三五歌姬并一位友人的陪伴下现身,的确英眉朗目,猿臂蜂腰。只是唐月月看了半晌,注意力竟更多地放在他腰间那柄青钢剑上。
她正寻思如何将那柄剑弄到手,一个不留神,发出了响动,立刻被张汶一众发现。
张汶出了名的谦和有礼,加之识得她乃唐五小姐,笑笑也不计较,只是问她在此作甚。她是不屑于编套谎话搪塞的,直言:“听说你是美男子,我来看看。”
张汶瞠目结舌,他身边那位沉默的友人却冷笑:“肤浅。”
唐月月的认知中,有两条决不容颠仆。一,凡对容貌嗤之以鼻者,皆样貌不济;二,凡对她唐五小姐不敬者,皆不得好死。是以她柳眉一剔,朝那位友人瞧去,嘴角颇鄙夷地撇了撇:果然,凡夫俗子。
碍着张汶的面子,她不便对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友人下明手,但唐门中人用毒从来不必昭彰,一抬手就是百十种毒药咻咻而过,寻常人压根察觉不了。唐月月鬼灵精怪,选了两种最毒的,作势抬手行个抱拳礼,衣袖飘飘,药粉早钻进那人鼻腔里,只待毒发。
她道了告辞,下了画舫,在岸边寻个石墩子坐着笑眯眯地等,直过了两个时辰,那艘船上还是没有动静。又半个时辰,一行几人从船上下来,她凝眸瞧,张汶当头,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是那个本该毒发身亡了的友人。
奇了怪了!唐月月心里存疑,悄悄尾随那人。见他辞别张汶,独自乘轿,到一家医馆外停下,下轿进了。
唐月月紧跟其后。她的轻身功夫修得不错,两下跃上屋顶,见屋内燃起灯火,便揭了片瓦往里窥视。
屋内人正坐在镜前,拿一块帕子,沾了些什么液体,往脸上擦拭。他把脸缘慢条斯理地擦了几遍,修长手指摸了摸,揪住一点,哗啦,撕下张人皮面具来。
………………对容貌嗤之以鼻者,原来还有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
唐月月的认知遭到毁灭性打击,感到天旋地转。
那之后她多番查探,才算摸清此人来历,正是姑苏神医谷第四代谷主,苏岑。
唐月月咽口唾沫,舔舔嘴唇,这才重新迎上苏岑目光:“瘸子,你只说要救人,但对方是青衣楼,你到底有把握没?”
苏岑被马车颠得直晃悠,一张俊颜白惨惨的:“没把握。”
唐月月眨眼:“没把握,但是有计策,对吗?”
“少不得巧言骗上一骗。”苏岑点头,“便是吃人猛兽,也要哄得他把人给我吐出来。”
唐月月撇撇嘴:“差点忘了,你骗人是把好手。”
“我什么不是好手?”苏岑一直绷着的脸缓了缓,笑起来,“先不说闲话。你记得,等见到那帮人,你只需表明你是唐五小姐,别的不用多做。话也不要多说,免得给我出乱子。必要时候我让你下毒,你就下。对了,年前张汶帮你改良的暴雨梨花针,可有带着?”
唐月月被他像使唤丫鬟似的语气弄得郁结,偏偏又有些暗爽,听问别扭地恩了声:“必杀器我能忘吗!”
“甚好。”苏岑很满意,抬手抛给她一个玉瓶,“每根针都给我淬上瓶子里的毒。青衣楼那几个老匹夫,这次让他们去死!”
唐月月满脸惊骇地将苏岑看了又看:“瘸……苏哥,他们到底抓了谁?”
苏岑冷笑两声,眼睛缓缓眯起,一贯斯文的脸上肌肉隐隐抽动。他死死捏着窗框,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竟也将木质窗框硬生生掰断开来。
“抓了谁?”他重复一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章、十、七!”
第3章 二、斯人
章十七,年二十五,身长七尺六寸,碧眼乌发,形貌昳丽。
唐月月脑筋一转,自动调出这些信息。
他使名刀斩刃,于永泰十年正月初二孤身荡平天山三十六洞,名震武林;后归入中原第一邪教青衣楼,为圣使,至今,九载有余。
唐月月回想起来,暗惊。
永泰十五年,她十六岁,拒绝了白马山庄少庄主的提亲,被父亲禁足。当时她满心怒忿,兼带十分的委屈,一心只想同苏岑叙说,便辗转偷逃至神医谷。刚走到他的少语院外,已反常地听见多人呼喝。她越墙而入,躲在一丛冬青后,便见到院中乌拉拉跪了一地,而廊下站着苏岑,只是他衣衫不整,乱发遮面,一条腿撑着,另一条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连假肢也忘了穿。
他的颈上还架着一把弯刀,白刃,朱柄,吞口处一颗莹绿宝石,如夜猫阴森的眼。
唐月月识得,妖刀斩刃。
执刀人则当为章十七。
章十七比苏岑矮了寸许,又半侧在他身后,从唐月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握刀的手,满指竟都是鲜血。
唐月月吓得不轻,以为他伤了苏岑。而此时苏岑却说话了:“这位,要么杀,要么起开。我是一条腿,可陪你站不住多久。”
他此言一出院中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唐月月瞧见神医谷四大护卫跪了三个在当首,其中一人一面求章十七高抬贵手,一面砰砰磕头,额上都碰出了血。
章十七没出声。苏岑不知在想什么,扯下腰上一块玉佩便朝磕头者砸过去,骂:“出息!”
他骂完喘了一回,又道:“我说,这位,要是你再不让我替你看看手腕子,从此也就不必使刀了。”笑两声,“比着我脖子老半天也不下手,该不是舍不得吧?”
章十七终于说话:“章某说过了,请你跟我走一趟。”
苏岑哈哈作笑:“不去,你便要强带我去?”他说着,微微偏头,便与挟持者目光相接,“跑到神医谷来威胁我苏岑,还想活着出去的,怕是笑话………………”
话音刚落,唐月月眼角瞥见一抹黑影从屋内一闪,紧接着,电光火石间章十七突然从旁猛地撤开刀锋,身形一矮,一掌拍在苏岑后背的同时,另一手手腕翻转,弯刀顷刻横划而出。
苏岑被拍开,从阶上滚下,满身沾了灰土,当真蓬头垢面,狼狈不已。
一名护卫立刻将他扶起护到一边,另两人则欺身而上,和那从背后突袭的同伴一起,与章十七斗在了一处。
唐月月与苏岑相识两年,虽尚未弄清他身边那四个护卫究竟是谁,却也晓得其人个个深藏不露,从前当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功夫自然不能差了。她放下心来,果然,不出多时,纵章十七如何神乎其技,也被生生擒住了。
章十七被反剪双手,被迫单膝跪地,仍高昂着头,湛蓝双眸像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死盯苏岑。
苏岑早坐上轮椅,一面揉着腿,一面着人推他到十七跟前,把对方仔细打量过,吩咐:“带下去,稍后处置。”
几人押着章十七走了。苏岑又令仆人备好热水,他要洗澡。
当大夫的多少有些洁癖,不过像苏岑这般,洁癖成了病症,恐怕还是少见。唐月月在澡室外悄声等了近一个时辰,热水都换了几拨,他苏某人居然还没洗完。不耐烦了,她轻手开窗,翻了进去。
澡室内热气腾腾,白雾弥漫,叫人看不清。唐月月稍不留神,哐当一脚踢在了池边放着的木桶上。
“光天化日偷窥男子沐浴,唐家的闺训果真独特。”
唐月月满面通红,强自镇定:“呸!这里雾气这么大,谁瞧得见你?”
水声响动。唐月月瞪圆了眼努力视物,肩上却忽然搭上一只手。她一震,回身,隔得近了,正正撞上苏岑水淋淋的胸膛。
“那让您看仔细些。”苏岑谑笑道,“怎么样?满意吗?”
唐月月如同大雪天突然被扔进滚烫的铁炉子里,全身皮肤都紧绷起来。她啊地尖叫,向后猛退,不料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澡池子里。
“哈哈哈……”苏岑朗笑,“唐月月,没事学什么女花贼?”
唐月月扑腾几下方站稳了,浑身早湿透,一身滾雪细纱裙子黏在身上,成了透明。她赶紧双臂抱胸,藏进水里不敢出来,被苏岑笑话,眼眶立刻红了:“你……你……我爹逼我成亲你知不知道?!亏我巴巴地逃出来找你……”
苏岑没再笑,在池边屈膝蹲下,盯着她半晌,问:“唐月月,你喜欢我吗?”
唐月月大窘,又羞,咬着嘴唇不答话。
苏岑皱眉:“谁允许你喜欢我的?”
唐月月一颗少女心本是千回百转,满腔憧憬心上人说出“恰好我对你也颇有好感”之类的话,然而此刻听这语气,瞧这表情,怎么着都不像自己所期待的,只好呆呆傻傻地问:“为什么……还要人允许?”
苏岑像是懒得同她多话,一声“来人”唤进来两名丫鬟,一者为他披上衣衫,一者则按他的吩咐,“带唐小姐换件干净衣裳,再送她出谷”。
于是唐月月当真被“送”出了神医谷。
事情这样发展,她便也没机会知晓后来苏岑是如何“处置”章十七的,不过依他那睚眦必报的做派,下手当不会轻了。
但那之后并未再听说苏岑与青衣楼圣使还有什么来往。此次怒发冲冠的,到底是为了哪般?
唐月月心中有惑,待问,发现苏岑已关上了车窗,只得作罢。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洛城时值次日凌晨。
露重,雾深。天边犹挂一勾摇摇欲坠的月,街市巷陌则早早苏醒,散发出飘忽但慰藉的烟火气。
苏岑下了马车,拄杖而行。木质假肢磕在青石铺就的街面,发出咔哒声响,一下接一下,节奏甚快。
其余人也弃马步行。到了一处寻常宅院外,苏岑打量完正门,又绕到偏门,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在墙根野草丛生处摸到阴刻了一个“青”字的石砖,眉梢一挑,低喝:“闯!”
话音一落,随行一人大步上前,一掌拍在门上,几寸厚的沉木门板发出咔嚓嚓的碎裂声,没多久便散了一地。
苏岑等人进得院中,四下静悄悄并无一人。
“谷主,小心有诈。”
“诈?”苏岑瞟一眼四周,冷笑,“我倒要看看青衣楼长了些什么本事。老曹………………”
一位中年汉子应声。
“既然没人出来迎接咱们,咱们就自己造点响动罢。”
中年汉子沉声应下,弹指咻咻连射数十枚霹雳弹,在不同方向炸响,登时便弄得院子里烟土蓬飞,乌烟瘴气。
这一着效果显著。硝烟未散,已听闻诸多脚步汇集,不多时,原本空旷的院中便出现了近三十多名青衣人。
苏岑眯起眼:“青衣,朱绦………………看来是朱雀堂了。请你们吴长老出来说话!”
“不知苏神医尊驾光临,”他话音将落,一把苍老嗓子在人后响起。青衣楼众自觉分开两边,让出一位白发老者,“老夫怠慢了。”
苏岑随便抱一回拳,朗声道:“吴长老,几年不见,你的百会穴不知还会时常刺痛吗?”
吴柏松神色一变,脸上闪过杀气:“痛啊,痛得很呐!这还要谢谢苏神医,一根银针就让老夫日日钻心,委实神乎其技!”说着抚须一笑,“苏神医难得造访,怎么如此简单粗暴,很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苏岑:“你也道我简单粗暴,该知道我没工夫同你委蛇。把章十七交出来!”
“哦……原来神医是为圣使而来。”吴柏松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圣使是本楼中流砥柱,又不是件物品,哪是神医说要,就能随便给的?”
苏岑抿着嘴唇,深呼吸,忽然咧嘴一笑,只是笑中阴毒狠厉,绝不寻常。他招一招手,唐月月侧步上前,刚站到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拉过手腕,平平举起,正对吴柏松。
“再问一遍,交是不交?”
吴柏松愣了愣,哈哈笑起来:“神医怕是糊涂了,牵着位小姑娘,就想威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