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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行别过脸去,可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变了,面对这样温柔的语气,他的心几乎有了一种疼痛的错觉。心疼谁,唐尘?可笑,他怎麽能沦落至此?
唐尘轻笑起来,重新把头小心的靠在男子的胸前,低声道:“老天何其残忍,它让我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能和萧哥哥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另一条路,却要杀了你,杀很多人。报仇,还是不报仇,我一直不知道要选哪条,我不停的犹豫,不停的犹豫,不停的决定,也不停的变卦……然後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所以这麽难选,因为我仅有的两条路,都是错的。”
唐尘轻声道:“萧哥哥,今天我都跟你说了,这些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帮帮我,告诉我该怎麽做,怎麽做才好。”他说著,有水晕染化开在萧青行胸前,他不知道那是唐尘发梢的水滴,还是冰冷的泪水,唐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我……我不知道怎麽走。一个人,看不到尽头……这是一条,太过……漫长的征途。太过……孤单的征战。太过绝望的征程……我看不清。我不会选。”
“萧哥哥,求你教教我。”
(更新至44)
萧青行只能沈默。
唐尘哭了很久,大概是心力交瘁,此刻安静的睡在他胸口。在寂静的让人窒息的寒冷中,周而复始的水滴声敲打著坚硬的石板,空彻,而寂静。他明知道少年站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万劫不复。可他只能缄默。能教什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只有一死,才能恩怨一笔勾销。
萧青行习惯了不留余力的折辱这个人,可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唐尘乌黑的颅顶,那个人从未这样温顺的依靠过他,甚至露骨到连失明的眼睛里都能看出残留的炽热和温存,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少年是用怎样的面孔和萧丹生相处,原来不是冷漠的,不是拘谨的,更不是恐惧和猜疑!心里一丝陌生的愤怒突然涌出来,还未来得及细品,另一个声音便开始大吼著,将他推开,将他推开!这声音咆哮著,让萧青行拧著眉头,尝试抬起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点点,一点点的够,几寸的距离,竟是力不从心,才刚刚碰到唐尘黑如鸦羽的发丝,就狠狠落回地上。
推开他啊!萧青行胸口剧烈的起伏著,唐尘睡的不适,微微转了下头,将脑袋更深的埋进萧青行怀里,湿漉漉的发丝将他胸口都染湿一片。
萧青行脸色铁青的盯著他,猛的闭上双眼。他终有一天……会害死他。
扶摇殿里。
明黄的纱帘一幕一幕的落下来,汉白玉的廊柱支撑著巨大的华顶,一只金龙盘旋其上,龙头从华丽的壁画中伸出来,口悬诺大一颗明珠,正照著伏案书写,身穿龙袍的少年。
楚三跪著阶下,手捧玉圭,微微仰头看他。少年的面庞被从高冠上垂下的,几排东珠半遮著,一颗红宝石点缀其中,更称得他脸庞温润如玉。只见这少年左手撩起袖角,右手拈起小毫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重新写下几行朱批,嘴角笑意浓浓:“星河,怎麽这样急著见我,是找到人了?”
楚三於是垂下头,低声道:“小景……我……我沿湖十里都翻过一遍,还是无法……”
那少年猛的抬起头来,楚三只看到他广袖一扬,右脸就是一阵疼痛,那支毛笔擦著他的脸颊扫过去,用手一摸,掌心一片殷红,不知是笔尖的朱砂,还是……血。楚三有些惘然的抬起头看他,嘴里轻声叫道:“小景?”
迎接他的是一道冷如寒冰的视线,楚三瞪大的瞳眸里,映著那人虬领广袖,高冠垂珠的影子,楚三手不禁有些发抖,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他嘴唇哆嗦著,良久才更正道:“陛下……”
他将鼻子贴在地上,眼里的不解还是浓的化不开:“我……微臣无能,请陛下再……宽限数日。”那少年静静的看他良久,突然又笑了起来,几步上前双手扶起他,笑道:“星河见外了。”
楚三还在发抖,他死死看著少年唇角和煦的笑意,在最不设防的角落里,有一些事情,似乎和他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像。
(更新至45)
唐尘的脚步声从甬道深处渐渐传过来,身旁未灭的一点豆火静静伸长了烛焰,照著少年在黑暗中摸索著行走的模样。唐尘把找到的几个油布包放在地上,笨拙的打开层层包裹,细细摸索分辨了一会,才轻声道:“火折子,衣物,还有一些碎银,不过盖著梁国的银印,已经无法用了。”他思索了一会,叹息了一声:“萧哥哥,我只找到了这些,那些干粮已无法入口,我们在这里呆不久了。”
萧青行将视线从少年渗出血迹的手指上移开,无论身体疲乏到何种地步,饥饿都是如影随形的梦魇,甩不开,摆不脱。可囤积的干粮在终日滴水的甬道里早已腐朽成一堆烂渣,他们迟早得出去,幸好那些整日在湖岸来来回回的兵卒,大概是久寻不获,似乎离开了此处,已有许久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萧哥哥?”
萧青行沈默良久,看著唐尘苍白的脸色,和那孩子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一个单音。“嗯。”唐尘轻轻笑了一下,开始尝试把萧青行背在背上,重新用带子绑紧,萧青行任他忙碌,即便被碰到伤处,也只是蹙紧眉头,呼吸偶尔一窒。他看著少年勉力而为,背著他去拉翻板,看著湖水灌进甬道里,看著少年逆水划行,死命托著他向上浮去,笼罩在夜色中的无忧湖,像是巨大的黑色漩涡,衣物尚且是沈重的负担,何况是背负著像他这样只有一息尚存的累赘,如同善水者被绑上一块巨石推进湖里,萧青行能感受到少年一点点筋疲力尽,在水里沈沈浮浮,不知过了多少个刹那,他才被唐尘托出水面,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身子又骤然向下沈去。千钧一发之际,萧青行不知从哪里伸出的力气,用手肘撑住一根横在水畔的树干。唐尘只觉身上一轻,几个挣扎浮出水面,反手一抓,拉著萧青行的衣领,踉跄爬上岸去。
湖岸边只有几棵稀疏的垂柳,朗月皎皎,任何人只要靠近了,都能发现这两个瘫软的身影。男子蹙著眉头,看著脸色惨白的唐尘弯著腰不断吐出清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很累吗……”那身影嘶哑模糊的几乎听不清楚,唐尘却朝他笑了起来,明明前一刻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息,现在却偏偏强作欢颜:“怎麽会……我,我……身体可是好著呢?”他似乎想蹦跳几下,却再挤不出半分力气,只好笑著摸出油布包里的衣物,摸索著替两人换上。
明明是冰冷苍白的手指,又是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但萧青行看著那双颤抖的手摸索著为他替换衣物的时候,却骤然乱了呼吸。少年因为不能视物,衣带不断的绑错,不断地碰到男子的肌理,又因不断的出错而越发的焦急和慌乱。最後只好草草换上衣服,就搀扶著男子向街巷深处走去。
深巷里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更鼓声,清晰的让人心胆俱寒,细碎的石子路咯的脚板生疼,湿透的鞋面上都沾了一层细砂。但还未走出多远,身後就隐隐约约传来人声,那些晃动的灯笼照亮的道路离他们只有数十米之遥,萧青行眉头紧蹙,低声道:“人……追来了……”唐尘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紧抿的唇线还透著一丝薄红,他扶著萧青行又紧走了几步,轻声说:“我知道。”
萧青行喑哑的笑了起来:“你……很累吗?”唐尘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听著,我会有方法,我既然敢来救你,就会有方法。”巷中犬吠的声音越发凄厉,又过了一阵,官兵隐隐约约的声音传过来:“楚大人,刚才似乎有人在前面,可现在……不知去哪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答道:“把灯笼给我。”
那侍卫连忙将手中那杆白纸糊著,写了大大一个楚字的灯笼递了过去,楚三接过去四下一照,看到地上有两行未干的湿脚印通向远处,呵斥道:“蠢货,不会跟著脚印查访吗?”周围侍卫连声称是,一行人向前追了不远,便发现那几行湿漉漉的脚印在沙粒中越走颜色越淡,在下一个分叉路口已经模糊不清。有一个机灵的凑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谄笑道:“大人,看这几个印子,他们分明是往这边逃了。”
楚三面色并不好看,脸侧还有一道未愈的浅浅血痕,轻声道:“谁知道到底是哪边,说不定他们在这里停下来过,将鞋子倒著穿了……”他环顾那群侍卫呆头呆脑的模样,眼中更是戾气暗生,低骂道:“听不懂?”他伸手一指:“你们,去那边,一户一户的搜,其余的,跟我到这边来。”
那群官兵此刻才如梦初醒,连连唱诺著分开挨家寻找,楚三站在这个三岔路口,看著头顶月明星疏的黑色苍穹,突然心中一动,眼睛扫向停在路口的一辆平板车,密密麻麻的干草堆盖在车板上,楚三歪著头,右手玩弄著左袖角,一步一步地朝平板车走去,近的直到藏在车底下的人,都能看清楚三的白绸云纹的鞋面,才停了下来。
楚三嘴角抿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正准备弯下腰去的时候,身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大人!”楚三一惊,连忙直起腰来,转身看去,见是刚才那个献媚的侍卫,正从袖里摸出一瓶伤药,巴结的凑过来,脸上一片逢迎之色:“大人,这是小的家传的药,您脸上的伤,用这药一抹,三四天就能好了。”伤?楚三一愣,手下意识的摸上脸颊上细长的创口,那原以为麻木的疼痛突然苏醒了过来,晃动的东珠下,那人冰冷如刀的眼神。
“大人?”那侍卫看著楚三捂著脸,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由试探的又问了一句。
“罗嗦。”楚三那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维持多久,似乎有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左右了他,他将双手背在背後,转过身去,如同什麽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大步离开平板车,他见侍卫还愣在原地,又骂了一声:“傻站在那里干什麽,走啊?”
(更新至46)
那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的跟了上去。唐尘一点点放开抓著男子衣襟的手,这昏暗狭窄的车底,在他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和光明宽敞的地方没有任何分别,同样的无依无凭。脚步声逐渐远去,而他听见身边男子嘶哑的声音。“他……为什麽……放过我们?”
唐尘额角的冷汗未干,身子也还是僵直的,他飞快的答了一句:“他不可能放过……他认定的事情,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根本没有理由放过……除非,除非是……做给什麽人看。”
不能视物之後,异常敏锐的听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常的轻响,竟像是又有人朝这边走来,浑身一抖,竟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萧青行深沈如海的眸子静静看著车外,突然呼吸一窒,视线里,一双明黄色绣著蟠龙云海的软靴,静静的在车前,安静的停留了一会,然後向前走去。
唐尘侧耳听了很久,才低声问:“刚才……是谁。”萧青行的脸色异常的凝重,良久才从烧伤的咽喉深处挤出几个字眼:“是……萧景心。”夜幕如同一面巨大的黑布,像为鸟笼蒙上笼罩一般,将微弱的光亮也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一丝冰冷如水的寒意,顺著脊梁往上蠕动。半空里传来一声寒鸦哭啼,竟是无边萧瑟,唐尘良久才惨笑出声来:“萧哥哥,他……真是疯了。”
萧青行不答,任由唐尘将他重新搀扶起身,少年散发著水气的发丝擦过脸颊,惨白的面孔,黑灰色的瞳仁,大大小小的擦伤和创口,夜色里异常柔和清秀的五官,像是夜幕里唯一的一点光芒。但这并不是属於他的光明,他依赖的越多,被狠狠撕毁的时候也就越鲜血淋漓。
唐尘似乎察觉到萧青行的抗拒,於是越发用力的搀扶著,勉力支撑著男子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边都是低矮的房舍,远离了先前的繁华地段,这才放慢了脚步。萧青行看到不远处破旧的医馆,轻咳了一声,唐尘立刻醒悟过来,一边搀著他走过去,一边低声安慰著:“他们不敢四处张贴画像的……我们不怕。”
他一边说著,一边用力扣了扣陈旧的木板门上生著铜绿的圆环,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动作,里面才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打开那两扇旧门。被雨水冲淡了颜色的红绒线,带动悬在门口的褐黄色药壶不停的摇曳著。当那个一把花白胡子,骨瘦如柴的大夫还披著衣服,骂个不停的时候,唐尘已经对著声音传来的位置,掏出随身的小刀牢牢抵住他的脖子。
那大夫这才看清楚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欲要呼救已经迟了,只剩下牙齿碰撞的咯吱声,唐尘用刀背狠狠地抵著他,一字一字的威胁:“怎麽了,怕了,怕了才好。嘴巴闭紧点。你想通风报信也可以,就怕别人杀人灭口的时候,连带你一起斩草除根,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