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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丹生默然,他走在最前面,唐尘走在最後。三人背後,萧景心突然猛地举起兵符,那数万精兵沈默著,然後不知谁是第一个,队伍间传来放下武器的声音,!啷,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啷!啷,响个不停,如同雷声滚滚,萧景心脚边跪著近十万人,龙袍上全是一个人的血迹。
萧国六年,风调雨顺。景帝年十五,平乱。
拉琴的老者放下琴弓,旁边簇拥著的听者,不知何时,只剩下两三个,不由叹了一口气:“都是陈年琐事了,”他放下吱呀喑哑的残弓,喝了一大口浊茶,轻声道:“话说,这唐尘……”
几个拿著糖葫芦的小孩子窜过眼前,霎那间迷了他的眼睛,“唐尘,这唐尘,他是走了还是留了,是活著还是死了……”
旁边人骂著:“老孙头!”
那老者淡淡一笑,拿起琴弓,低声道:“莫急,让我把那半阙采莲令唱完。”
“缘劫难辨,醉眼看人杰鬼雄,春已瘦,荣辱穷通。左右彷徨,辛酸处,平地一声吼。红尘路,轻掷韶华,谁与看白头──”
丹青劫74'3P''还差一章完结…。^_^'
烈日当空。
唐尘走在最前面,跨下那匹嶙峋瘦马,在旧道上踟蹰行走。萧景心的禁严令在一个时辰後就下了,宣州城里,估计又是一场血腥的清算,那两座奢华的府邸现在估计已被贴上了封条,古画,瓷器,珠玉,搜刮一空,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从离开宣州城的那刻开始,一切已经和他们再无关系。没有仆役,没有行李,一无所有,除了怀中的两三张银票,和这些在日头下半死不活的瘦马。
不知赶了多远的路,不远处,才终於望见了一杆酒幡,那家酒肆隐在一丛翠竹後,门庭冷落,店小二躺在两张并起的八仙桌上大睡,见来了客人,掌柜才把小二拎著耳朵叫起来。三人订了一间天字房,要了几盆水,各自洗漱後,又是一阵沈默。
唐尘一直抱著那个骨灰坛,不发一言。萧丹生坐在床头,那个人独自站在窗前。成王败寇,谁也不会知道,这两个一身布衣,满面风尘的人,不久前还是满身绫罗,翻云覆雨的王孙。旦夕之间便从云端跌落,谁能够谈笑从容。
闷热的晌午,只听得枯蝉频鸣。唐尘不知僵坐了多久,才站起身来。他将那个小坛子放在梨木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三杯茶,轻声道:“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喝口水吧。”萧丹生直到此刻才抬头看他,声音竟似有些嘶哑,“我不喝!那时候,你……明明能躲开的!”
唐尘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才低声笑起来:“你生我气了?是,我故意不躲的,我是故意让楚三抓到我。”他看著萧丹生微怒的俊容,轻声细语,“我不希望你是王爷。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骑著马,领著後面黑压压的军队,我第一次见著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个模样……”
那些染血的旗帜,在记忆里颤抖著,六年前,那个人的坐骑踏过最後一名将士的尸体,唇角轻挑,他在望海楼上统统窥见了。他看著萧丹生愕然的脸孔,突然大笑起来,转头指著萧青行:“没错,我也不想看见你当皇帝,你做了皇上,我又能有什麽样的下场,难道我自己猜不出来?我最恨的就是你。”
萧青行站在那里,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眼睑微垂。
唐尘说著,突然摇了摇头,重新端起茶盏,轻声道:“可谁想的到你也会救我,我……明明是在求死呀。到如今,我不是阶下囚,你们也不再是人上人,再计较这些,又有什麽意思呢。喝了这杯茶,恩恩怨怨就此勾销,谁也不要再生气了,如何?”
萧丹生看了他一会,拿过茶杯,一饮而尽。萧青行沈默著,终於也接过茶盏,默默饮尽。唐尘拿著自己的那杯茶,似乎有些怅然,他沈默了一会,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又重新抱起了那个骨灰坛,缓缓走到门口,似乎踟蹰了一会,才回头看著萧丹生,轻声道:“萧哥哥,再见了,不……我想是不会再见了。”
他看著慢慢瘫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轻声道:“我说过的,前尘一笔勾销,今後就是陌路人。别骂尘儿狠心,要怪就怪……在尘儿还是个只懂得玩风车,抓蜻蜓,不懂得狠心的孩子时,萧哥哥没遇上我,遇上我时,这个孩子已经被你毁了。”
萧丹生只觉得凉气透心,只是那茶里混的是最好的软麻散,再如何用功逼出体外,也要几柱香的光景,眼看著唐尘拉开房门,就要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却挽留不了,只要再多给他几柱香的时间,他便能站起来,拉住他,捆也好,绑也好,总好过这一笔勾销。他怒极反笑:“尘儿,尘儿,你要走就走,我只能再活四五十年,也只能再等你四五十年了,你要反悔,记得要快些,太迟的话,我就死了!”
萧青行看著他,似乎懂了萧丹生的意思,他沈默了一会,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我拖著他。”他这样说著,突然大笑起来:“唐尘,这麽急著放过我?”
他看见少年不解的回头,越发肆意尽兴的笑著,“你可记得,有一次你拼死救了我弟弟,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和你做一世的美梦,可他对你不理不睬,知道为什麽吗?”他似乎在笑,但笑容比任何一次都要寂寞清冷,“因为你救错人了,你在凌霄楼里救的是你最恨的人,救的是我。你可知道,你这一生情路,都是断送在我手里。你生不生气?”
丹青劫75'3P''最终章'
唐尘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著他。“是你,”他微微摇著头,像是听到了什麽极端可笑的事情那样,“我听著声音不对,只以为是你灼伤了嗓子。原来,原来……”
他摇著头,靠著墙壁站了一会,只听见萧青行轻笑起来:“没错,你是不是恨我不告诉你实情,我只是不想死罢了。火场里只有你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冲进来,还被熏瞎了眼睛,真难道不算是天命注定?你那些的彷徨犹豫,千般苦楚,却是说给我听了,是我,不是他,我……也许是一边装出可怜你的样子,一边笑你痴傻。”
萧丹生低声道:“哥,他曾经想救我,瞎了眼,可是真的?”
萧青行大笑起来。唐尘气的发抖,他轻声道:“你……是你自己找死,怨……怨不得我。”他握紧拳头,大步走到萧青行身边,不停踱步,似乎在想哪一种死法更让人痛苦。萧青行轻笑著,向来冷漠的声音里竟似有了一丝温柔。“那时候,你总是靠在我身上,说什麽,萧哥哥,你对我真好,我忘不了你那时的样子,比现在的你可爱的多。唐尘,你看,你我之间,不是也能够好好相处吗?”
唐尘大声骂道:“你闭嘴!”他想去掐那人的脖子,却看到萧青行唇角嘲讽般的笑容,“唐尘,”他在微笑,“我那时候拿出玉佩,去换你鬓旁明珠的时候,就想过,你……会不会记得我的一丁点好。”
唐尘愣了一下,後退了半步。这个人喜欢他。
如果是几天前,他还能毫不犹豫地……只是,当这个人放下遗诏,沈默著换下高冠华服,将那半坛骨灰放在他手里,那之後,他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萧青行只是低笑,“你想杀我,也随你。你只是个孩子,国仇家恨,恩怨分明,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你不报复萧景心,偏偏报复我,想来我在你心中,也不算一无所有。”
唐尘死死握著拳头,他看看萧丹生如老僧入定的神情,又看看萧青行唇边那丝碍眼之极的微笑,终於轻声道:“你……你知不知道,为什麽你在我眼里,比……比萧景心可恨千倍,万倍?”他低笑起来。
六年前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一个孩子不死心的挣扎,却被谁抱紧了不让他动。他从萧丹生的指缝中,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的盯著他,手中却毫不留情地顺著几个大穴一路扎了下去。直到挣扎停了,那眼睛还在盯著他。
萧青行终於动容,唐尘看著他愕然的样子,大笑起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那时有多恨你,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想了什麽?我对自己说,我要记住这个人,拼死也要记住你!”他说著,突然扯著萧青行的衣襟,凄声道:“你有没有试过,珍惜的所有事情,一点点变得模糊,喜欢的人,音容相貌,再也记不得了。那些比你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统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别人说什麽,你就只得信什麽──”
他突然噤声,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转了一下,轻声道:“啊,你……你想不想试一下?”萧丹生紧闭的眼睛,突然间睁开,萧青行却只是沈默。唐尘像是终於找到了什麽泄恨渠道一般,在男人怀里摸索了一阵,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插满银针的布包。
少年的手在空中虚划著脉络图,轻笑个不停:“我记著的,从至阳穴……到曲垣穴……”他把男子翻过身来,扯下他外袍,露出结石起伏的背肌,伸手落针,既快且稳,萧丹生低喝道:“尘儿,住手,否则我不原谅你。”他大喝起来:“唐尘!”
唐尘却只是摇头,飞快地找著下一个穴道:“随便,哥哥你要是生气就杀了我,无所谓!只是这个人,我真的……真的不能放过他,他毁了我,毁了我……我不能跟他一笔勾销……我做不到……”这个时候,唐尘却听到了萧青行在笑,像是听到了什麽动听至极的话一般。少年几乎要哭出来,手底只剩下最後一个穴道,他大声道:“你笑什麽,笑什麽!等你全部都忘记了,我要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你是个多麽十恶不赦的人……”
萧青行轻声道:“你是说……我醒过来……还会看见你,对吗?”
唐尘愣了一会,那最後的一针,却已经刺了下去。萧丹生低吼一声,终於运功打通了阻塞的脉络,腾身跃起,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他伸手点了唐尘八处大穴,伸手想揍他,却看到少年满脸泪痕,再也下不了手。他轻声道:“我……我喜欢的尘儿……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唐尘苦笑起来,想要离开,却发现萧丹生抱著他的手,依然是紧紧地,伤痕累累的人,互相搂抱著,就算解开穴道,思慕憎恶如同藤蔓,一时挣脱不开。
暮色四垂,一个男子躺在床上,床前坐著两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萧丹生沈默了一会,推了一下少年,唐尘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个十恶不赦……”萧丹生不轻不重的扇了他一下,轻声道:“不对,重来。”
“你是个十恶……”
萧丹生抬手又是一掌,“再重来。”
唐尘捂著自己微红的脸,看见萧青行看著他们,有些空洞惘然的表情,轻声道:“你想让我告诉他什麽,可我偏不如你的意。”
他说著,轻声道:“你家世躬耕,邻里关系和睦,血腥,权势,杀戮,那些东西,你都不懂……”
──“你是说……我醒过来……还会看见你,对吗?”
男子漠然看著他,却是在仔细听著,萧丹生愣在那里,眼里只剩下唐尘的笑,微微苦涩的,铅华褪尽的。恨意,直到这一刻,才释然成灰。
“我和他,只是路过的旅人,见你晕倒在路边,好心救了你。”他说著,站了起来,轻声道:“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们要上路了。你自己保重。”少年怀里抱著小小的骨灰坛,看上去倔强而孱弱。
萧丹生沈默了一会,吐出一口浊气。拽住少年,转过头去,轻声跟男子说:“你……跟我们一起走。”
青山绿水,林木婆娑可爱。
一处小小茅屋,前面是几顷稻海。一个少年坐在田垄上,看著不远处的半亩花田。他手里拿著小刀,将竹片削成薄薄的一片,再拿铜钉,卷成风车的扇叶,拿小竹竿固定好,插在身边的松软泥土里。不时地有风飒然吹过,让少年身边歪歪扭扭的几百个小风车,一起转动了起来。
身後传来沙沙的声音,是有人穿过稻浪,走到他身边。少年回头看,见一个身著青色布衣的男子,手里拿著刚做好的风车,那人轻声问他:“你昨天说……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少年点了点头,又去削他的竹片。那男子犹豫了一会,把他做的风车递过去,那个风车看上去丑丑的,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他轻声问:“我帮你做了一个,你要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似乎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也插进田垄中,那个丑陋的风车,也在风里慢悠悠的转著。
稻浪如金,山泉叮咚,青山环绕,兔走狐奔。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著少年的笑颜,轻声问:“我以前……见过你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却转头看不远处的小小花田,那里隐没著小小的坟冢。更远处,红服的男子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