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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项,锁骨,胸口,直到心脏鼓噪之处。
飞声的掌心被按着,停留在付云中从不那么细腻的皮肤之上。
指下,不再平缓,失了节奏,愈发有力的搏动。
只要飞声愿意,此一刻,一个发力,便能要了付云中的命。
随你高兴。
这就是付云中的回答。
飞声眸光闪烁,紧盯付云中。
哪怕好好打上一架,也不是付云中所要的陪伴、承诺,与救赎。
可飞声还能给他什么呢。
而这一次,愿意给的不是飞声,而是付云中。
付云中略皱了眉,苦笑:“你不是说,你全部都要的么……”
眸色如水。叫人一个怔神,便误以为是月光般的泪光。
付云中的笑容,却已不再会流泪。
只有分明满城飞雪,照样舞作桃红柳绿,一夜春来。
满眼满眼的烟雨。凭空罩了漫天漫地的星辰。
飞声刹那动弹不得。
再一次,仿似被那烟雨星辰引诱,刹那间恨不得更沉沦、更撕裂,更将天地山川迢迢河汉尽皆抛却。
极近处。
付云中的嘴角,发丝,和睫毛之上,映了浅浅月光的微亮弧度。
半垂的眸。半合的唇。半颤的吐息。
像极一场悬而未决的妖娆幻梦,一叹即碎。
却已无须再叹。
碎,便叫它碎!
飞声猛力按住付云中,狠命吻上。
付云中想,他一定是疯了。
他口口声声说要随了飞声的高兴,可一直在笑着的,却是他自己。
即便被撕裂时候,也在嘶嘶抽气的间隙,半眯了眼,嘻嘻呵呵笑两声。
究竟是随了谁的高兴。
十指相扣,仰着脖颈,全心沉沦。
月华已浓。
映着满室狼藉,和付云中伤痕交错如锈迹斑驳的躯干上,同样缠绕蜿蜒的红痕。
甚至更为张扬,更为妖冶,直要以此艳丽盖住过往所有伤痛般,开作繁花锦簇的枝。
飞声想,他才是真疯了的那个。
间或喘息,始终沉默。
目不转睛,紧紧盯着付云中情动至深,波光满盈的半垂双眸。
待到付云中折腾得累了,乏了,还是困了,飞声抬手,攀上付云中不再胡乱使力,依旧精干瘦削的腰肢。
压在身下。
许是真困了,付云中一触到地面,垫着衣物犹觉得冷,还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皱眉低吟。
正欲出口的“崽子”,发了半声,下意识改作一声沙哑低沉,睡意朦胧,不甚清晰的:“……飞声?”
声微怔。
哪怕梦话,也要好好地说出我的名字。
付云中方睁开眼,已是飞声迅速靠近鼻尖的面容。
缠吻。紧拥。
彼此紧皱的眉头,一点一滴柔软、松下。
一错再错,不如将错就错。
命中因果,只需自圆其说。
哪怕必争的寸土,永远成不了农田良稼,壮牛肥羊,流水人家。
但求苍茫天地,霎时柔情如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高水远,天青云淡。
云墟之巅传来,洞若观火的箫声。
苏夕言与重山各自愣了一愣,顿了涂抹膏药的动作,看向窗口方向。
花窗半掩。
即便全开着,这个方向,他们也是瞧不见云墟之巅,玄寂宫中,最适宜观赏冬月迎雪的悬空巨石之上,吹奏者飞云凌霄的目光。
不多会儿,更遥远之处,琴声相和。
还是苏夕言先回头,与重山对视一眼,复又低头。
苏夕言已向重山道了经过。
二人皆知箫声出自谁,琴声出自谁。
送别一般的箫声,临行一般的琴声。
“你,是在难过么?因为她曾是你嫡亲师父?”重山轻问。
苏夕言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年她待我最好。晚来风里那么多徒弟,我亦不是资质最佳的一个,她却自始至终耐心细致,风雨不改,待我最好。当年父亲有意隐瞒我的身份,我只当她并不知我便是父亲独女,晚来风的少主,是真心待我好,如今看来……”
重山点头,正垂眸想着什么,忽然瞥见一道晶亮隐约划过视野,惊得赶紧抬头:“你怎的了?为个焚音……”
眸光含泪,苏夕言瞥了一眼重山:“有脸说我。也不知当年是哪个为了自家嫡亲师父和大师兄,哭得肝肠寸断,几天几夜没吃饭,伤心得脸都黑了,还想擅闯沙关,孤身一人去……”
“哎哎!”重山哑口,尴尬地挠了挠头,抹了自己一后脑勺的药香,“那不一样!那时候不是还丢了个重明么……”
说到重明,苏夕言眸光一黯。
重山当即会意:“你伤心,还为的重明?”
苏夕言不答。
“他没事。”说着,重山却也皱了眉头,不免担忧,“都到这儿了,他不可能出事在这种节骨……”
话未尽,苏夕言长长吸气,忽打断道:“重山,他不是重明。”
重山一愣。
“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重明了。”说着,苏夕言抚上腰腹之间。
只有那一处深重内伤,不是阿姬曼的手下留下的。
眼前犹是付云中笑意骤冷,指尖忽闪月白,指节回扣翻转,一掌拍向她腹间。
苏夕言知道,她没那么容易骗过付云中。
还都是小不点的时候,重明已见惯她使的易容之术。苏夕言当时年幼,技法青涩,但比起寻常易容者来讲,早已娴熟太多。
被付云中看穿不是青禾而心生提防,甚至出手,都是正常的。
所以当假扮青禾的苏夕言忍住腹间剧痛,直扑入付云中怀中时,付云中身形一沉,双掌上错,再使力一扭、一夹、一掰,势必将她双手关节全卸,她也忍了。
可当她带着喉头血腥,艰难气喘,以原声呼唤重明之时,付云中眸光一震,剑气顿收,却并未收力,擒住“青禾”双手制住,只身形随“青禾”力道一退,撞开身后房门,重回房中。
是真的并未收力。哪怕双双跌坐地面,确信苏夕言的确是苏夕言,没有阴谋,不留后招,是真冒死提醒他而来之前,分分刻刻,都足以致怀中弱女子于死地。
“以前的重明会为了我,为了你而去死。现在的,不会了。”抬头,抬眸,苏夕言正对重山亦已察觉,目光颤动的眼,又是两道晶亮,花落双颊,“现在的,已经是付云中了。”
山高水远,天青云淡。
箫声静寂,琴音百转。
自天元宫看,似在玄凝宫内。自玄凝宫看,又似在天元宫内。实则地处天元宫宫墙之后,一面环湖,三面环竹,与诸宫隔断之隐秘小院。
少年人随意靠坐回廊之下,一手搭在膝盖上,漫无目的,瞧向院中。
身后一人席地恭谨正坐,随时服侍,忽而听见琴箫相和,身形动了一动,瞧一眼少年人。
少年人面色沉凝了会儿,又如此前一般,只多了赏月听曲一项。
身后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便继续垂了头。
不许久,琴声萧瑟,箫音凄凉。
少年人终于开口:“你瞧,院子后头,葬着阿伯的骨灰。”
身后人闻言抬头,顺着目光,看向院中,静湖之畔,绿草从中,幽暗角落。
夜了,什么都瞧不清。
“你瞧不见的,都填平了,盖着草。还是付云中看着我埋,帮着我填的。那儿埋着的,却不只阿伯一个人。”飞松目光安宁,继续淡淡说着,“阿伯为了救我,耗尽最后一口气。可付云中埋的,有敌人,有友人,有无辜的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因了付云中而亡故,全烧作了飞灰。付云中就这么堂而皇之,把他们安顿在此,谁都发现不了。又有谁能擅闯云墟,还找进这个隐蔽角落,专人把守的小院呢。”
小院之中,仅只二人。
瞧不见之处,又何止二人,三人。
“付云中说,他都快记不得都叫什么。他说,反正那些名字,都是应该被遗忘,也迟早会被遗忘的。但是那些命,永永远远地在,担在他的肩上,陪着他往前走,直到他走完最后一步路,不论有没有走到他想去的地方。”
身后人静静听着,看回飞松,目露担忧。
飞松搭在膝盖上的手一边轻轻和着远方曲声,打着节拍:坦然道:“阿伯走了,你辈分最轻,武功不高,也没什么更多好逼供的,甘愿喝下药酒失了声音,也要来照顾我,很感激你。其他人关在牢里,付云中许诺过不会亏待,你不用担心。如今我归属大师兄亲自照管,即便出了这个院,也不会有人敢把我怎样,包括,吐蕃而来,大妃和我哥哥仁丹的人。更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付云中第一天带我来这儿,就递了我把锄头,一起挖坑。那天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我莫名就心安了。他说,只要我比他走得早,他就好好送我一程,也把我烧作灰埋在那儿,和阿伯一块儿,再在我边上挖个或许永远填不了的坑……”
飞松说着,眉目分外温柔地笑了。
“留给他自己,就当陪我,虽然可能,没有人会送他那一程了。”
箫声静寂,琴音百转。
琴声萧瑟,箫音凄凉。
晚来风,楼台之上。
青青禾尖般的姑娘,依旧一身水红长裙,细致描画,金玉妆点。
只身一人,听着曲声,遥遥望月,许久许久。
白瓷酒壶酒盏,搁在身前楼台栏杆之上,已然凉透。
青禾面上酒晕更深了些。茫然直视的眸中微微闪动的,却已不再是娇羞。
终于,轻声一笑,提壶,斟酒,泼向空中。
白玉般的酒盏,白玉般的指节,不知是哪个轻抖成颤。
千种情愫,琴箫相和,皆化无声,托付云中。
琴声萧瑟,箫声凄凉。
送别之哀,离别之恻。
玄凝宫中,与往常一般,文尊李长帆坐于书案,写着家书。
偶尔来玄凝宫找李长帆玩儿,顺便捣个乱,扯了家书就念的江见清不在,李长帆也能更专心致志,细细写来。
再掰几个指头,李长帆入云墟也近十个年头了。故乡长安,说近亦远,隔着个红尘与静土的区别。好在礼尊向来开明,从不干涉门徒与故土家眷往来,不至干扰清修即可。老人的话讲,修行是为断绝纷扰,可哪儿的纷扰更多更烦人,还说不定呢。
琴箫和鸣,渐至低沉。
案上灯豆,昏黄闪烁。
边上搁着已写好的四封家书,内容并无大差别。手上的,是最后一封了。
写着写着,动作却越发缓慢,直到顿住。
细听细辨,遥远处的琴声,终是再听不见了。
灯火一跳,噼啵一声,拉回李长帆的神思。
僵了手臂,毛笔所触已是墨迹一片。
忙搁了笔,提纸细看。
“这一张,是用不得了……”
说着,想起什么,李长帆忽苦笑了一声。
“这一封,也已不必再写了吧……”
折纸,凑近灯火,点燃。
眸光怜悯,瞧着白纸黑墨,化作灰飞,随风入空,伴着明月,相送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别之哀,离别之恻。
琴音终歇,只余箫声。
玄明宫。
地势较低,开窗,满目绿意,点缀云墟。
绿意包围,再远眺,也瞧不见高处和远处,琴箫之声来的方向。
江见清抬头,望月,静自叹息。
云墟七宫,榆林各处。
重烈。重德。重习。重瑞。重意。重墨。重渺。重烟。重雪。飞柳。飞花。飞宏、飞星。飞流。小晴。鸢儿。黛兰。
乃至晚来风密室之中,闭目打坐的凌峰。
遥听箫声,兀自盘旋。
几乎同时,云墟内外,飞鸟惊空,马蹄穿林,密信如雪。
第二日,清晨。
诸尊议会完毕,半月后,青尊即位大典的正式邀请函,起草,定稿,送出。
数日后。
关内道,朔方郡,灵州大都督府。
晨光尚早。
朔方节度使唐持率先收到邀请函,送走云墟信使,回到书房。
落座,取出前日收至密信,将两书交叠一处,目光闪动。
都畿道,东都,洛阳。
阳光明媚。
牡丹园里赏花的艳丽女子,美人一痣,提着裙摆,扭着腰肢,款款步回亭中。
依偎华服男子身边,递上烫金书信。
江南东道,杭州,钱塘。
微雨。
泛舟湖上,蓑衣垂钓之人一拉鱼钩,却上来一条不怎么动弹的鱼。
不假思索,取出鱼钩,自鱼唇中,掏出一卷布条,摊开。
陇右道,沙州,敦煌。
烈日。
骆驼商队方回城,自街边集市补充食水。
护卫队长坐于一旁,擦拭长枪,边上一人递过干粮,接过,隔着馍馍的掌心,多了一页菲薄纸笺。
淮南道,扬州,江都。
薄雾。
河心画舫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