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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试图写信给他,可都没有回音,这种日子将顾长生折磨得脱了形,同时也让他明白林凤七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其实他也曾怀疑过,究竟是真爱,还是精神寄托?如今顾长生醒悟,可似乎已经晚了。
他呆呆地坐在花坊里,身边的植物叶子已经枯萎。
天已入冬,年关将过,大雪都下了两场……
穿着加厚棉裳的顾长生望着窗外枯败的枝桠发呆,领子上的绒毛扎得他脖颈发痒,他的眼角添了些许细微的皱纹,脸颊也消瘦下来,厚衣裳里面,清瘦的身躯单薄得令人心疼;他怀里正揣着暖炉,可指尖还是冷得可怕。
与他的境况相比,林凤七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自从回到徐州,就没打理过生意,整日窝在宅子里酗酒,几个月下来,不知道救活了多少酒家,在徐州替他管理果园的管事奉天屡次劝慰,可他都左耳进右耳出,从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没人知道是什么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大哥,别喝了。」奉天试图夺走他手中托着的酒坛。
「别管我……嗝。」林凤七打了个酒嗝,抬手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
「帝都又来家书了,你要不要看看?」奉天抬手欲从怀中掏出家书来。
「你看就好,适当地回、回几句。」林凤七抬手按住他的手,并不想看。
「好吧。」奉天叹了口气,担忧地看他几眼,随即犹豫地离开了。
奉天一走,林凤七便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黯淡下来,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来,让他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了,酒意将他的脑子烘得晕晕的,没有思考的能力,所以那种对顾长生的想念,完全是潜意识的、不受控制的。
人家喜欢的是你爹,根本就不是你,这样你还想他,是不是犯贱啊?
林凤七专注着抠着酒坛上的红色封纸,酡红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懊恼。
他之所以会离开,是想给自己些消化与接受的时间,好让自己忘了顾长生,调整好心态;可谁知来了这里两个月,他非但没有忘记顾长生,反而越来越想他!刚来到这儿的愤怒与不可置信慢慢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想念……他想要回去,却又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
男性自尊与那残存的愤怒让林凤七拉不下面子回去,可待在这里对他来说又太过折磨。
林凤七托起酒坛给自己灌了几口酒,执袖大力地抹了抹嘴,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顾长生啊顾长生,你怎么能如此的折磨我?「你到底算哪棵葱,居然让我变成这样……」林凤七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气恼自己的没用,然后举起酒坛砸了出去!
「喀啦!」酒坛碎了满地,正如相隔两地的人心。
◇
十二月初三这天,伴随着大雪骤然而降的,是林双里早产的消息。
大雪连续下了三天,第四天午夜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风声呼啸,守夜的家丁过了好半天才被那剧烈的敲门声叫醒,低咒着去开门,着猞猁大氅的人顺着风雪从门缝中挤进来,二话不说就揪住家丁的衣领质问:「我姐怎么样了?」
「林、林少爷?」家丁惊得结巴。
「生了没有?母子平安吗?你倒是说话啊!」林凤七着急地摇晃他。
「没、没……还没生呢。」家丁被揪得摇头晃脑,在林凤七呆愣的时候迅速摆脱他的箝制,战战兢兢地走到他前面,「这时辰少夫人应该已经睡了,奴才先带您去厢房休息吧。」
「……没生?」林凤七咬牙念叨着,突然推开准备带路的家丁,大步朝林双里的房间走去;风雪如刀片般扑面而来,刮得脸硬生生地疼着,林凤七揭下来大氅的帽子,一把推开了林双里的房门,「林双里!」
内室内一阵细碎之声,随即掌了灯,顾司泉托着灯盏,掀开厚帘子走出来,脸上犹带着睡意与薄怒,「回来了?」
「是老七吗?」内室传出林双里的声音,因为行动不便,过了一会儿她才披着外衫走出来。
「你不是早产了吗?」林凤七眯起眼睛,冻得俊脸通红,眉毛上还带着雪花。
「几天之前,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林双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在顾司泉的搀扶下走到椅子前坐下,圈椅里垫了厚厚的软垫。
顾司泉拿了披风出来给她披上,然后在林双里的目光示意下,对林凤七点了点头,「没错。」
「该死,我三天没睡!」林凤七明知也许林双里是故意的,却又没法发作,只得兀自生闷气;除了三更半夜来骚扰她一下以外,他什么泄愤的行为都做不出来。
其实说到生气,林双里只是个契机,他更气的是,自己就这样糊涂地回来了。
他的自尊呢?他的骄傲呢?都他妈当屁放出去了啊!
不过林凤七无法否认自己心里的释然。
因为林双里成了他回来的理由,一个十分顺理成章的理由;只是他有些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顾长生,该如何面对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顾长生?顾长生,你这老混蛋啊……
「……老七?」林双里疑惑地看着出神的林凤七。
「算了,你休息吧。」林凤七泄气,抖了抖大氅转身欲走。
「今儿辛苦……呃!」林双里的身子骤然一僵,脸色也变得古怪。
顾司泉察觉不对,赶忙上前询问;林凤七听到动静,也停下步子转过身。
只见林双里脸色煞白,微微抬起的胳膊变得僵硬无比,她瞪大了眼睛,缓缓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司泉,我可能……真的要生了。」
「肚子疼了吗?你坚持一下,我去叫产婆!」顾司泉佯装镇定地安抚她,但略显苍白的脸已经出卖了他,顾司泉欲喊来住在侧间的丫鬟进来伺候林双里到床上躺好;可林双里却在他要离开的前一瞬死死地扣住他的手,紧张得手心冰凉!顾司泉动弹不得,心疼地蹙起眉。
这时,林凤七面色凝重道:「我去叫产婆,你好好陪着我姐。」为了方便行动,他利落地褪去了大氅。
「你路上小心。」看着他迅速消失在风雪里的身影,顾司泉顿了顿,随即转身抱起林双里。
月色被风雪掩盖,一片漆黑。
◇
产期将至,顾府里已经安排好了产婆;林凤七飞奔到厢房将产婆敲醒,然后足尖点起,运转轻功,将产婆半拉半拽到林双里那,林凤七的手脚很快,可饶是这样,他们到时,林双里还是惨白了脸颊,冷汗将秀发打湿,双腿上也布满了水渍。
「羊水破了。」产婆冷静道,随即开始赶人,「男人们都出去,少夫人这就要生了。」
林凤七和顾司泉被推搡到外室。
这时候,顾长生也被叫来,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圈椅里,双手拢在腿间,眉宇间隐着些许的担忧,一见他们出来,他先是一愣,目光在林凤七身上定了许久之后,才极缓慢地移开,颤声问:「双里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顾司泉心不在焉地答,眼睛一直黏在紧闭的内室门上。
「别太担心。」顾长生沉声安慰顾司泉,目光却不由得转到林凤七的身上。
他似乎是瘦了些,下巴上的青色变得浓重,鬓发好像也好久没打理过,显得乱糟糟的……他的眼眶带着些血丝,眼下也有着黑眼圈,应该是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
他吞了吞口水,看了林凤七一会儿,目光中带了些埋怨,之后默默地垂下目光。
林凤七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只是林双里突然的临盆让林凤七浑沌的思绪更加凌乱,他没有力气再去纠结两人之间的事;于是他就那样拧眉坐着,一言不发,偶尔会抬眼看看不停踱步的顾司泉,但多数都是闭眼养神,凝神等待着林双里母子平安的消息;只不过他一闭上眼,就能浮现顾长生的脸……如刚才自己不经意瞥见的那样,削瘦单薄得令人心疼。
三个男人就这样在外室待着,一言不发,林凤七和顾长生相对而坐,顾司泉则是负着手踱来踱去;不时会有丫鬟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走出来,那不停荡漾的血水和染满了鲜血的毛巾看的三个男人皆是心惊肉跳,忍不住要朝内室看过去一眼,可猛然传出来的林双里的尖叫又让三个人迅速地移开了目光;林双里的尖叫由小到大,再到喘息不停,最终有好一会儿都没了声音,之后又猛地爆发出来一声尖叫!
屋外的三个男人听得胆战心惊,开始理解女人生孩子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终于,顾司泉忍不住了,推开门就闯了进去,无视产婆与丫鬟的阻拦,在床前跪下,握住了林双里的手!屋门又被缓缓合上,林凤七的表情柔和了些。
顾司泉与六姐真心相爱,是他十分乐见的。
看顾司泉紧张的表情,就知道他对林双里的深情,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冷漠尖锐的人,只是在面对顾长生时,会变得冷漠;想到这,林凤七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顾长生……
也不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如何了?顾司泉一走,外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顾长生犹豫了很久,拿起茶盅,呷了口茶,然后低眸盯了茶盖许久,「这几个月,你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忐忑。
「不好不坏。」林凤七撇嘴,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就那个样子。」
「关于那天的事,我……」顾长生顿了顿,仍旧开口道。
对于林凤七的漫不经心,他有些微愠,他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去挽留过一个人,可偏偏林凤七却十分不领情,不仅不肯听他的解释,还私自离开,连一封信都不写给他!不过顾长生知道这件事错在自己,所以还是耐着性子试图解释。
「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再缠着你。」林凤七闷道,僵硬地笑了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长生紧张地抬眸,可刚一张口,就被内室传来的啼哭声打断!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惊讶得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啼哭声响亮清脆又底气十足,不久之后,内室的门被打开,产婆领着丫鬟们走出来。
林凤七和顾长生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他们不愿打扰屋内的两个人,还有那个躺在母亲身边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再也不让你生了。」顾司泉依旧握着林双里的手,眼眶有些发红。
「又犯傻……其实不疼的。」林双里还很虚弱,笑容苍白无力,却也幸福。
林凤七默默地将门合上,转身示意顾长生,两人离开了房间。
屋外依然风雪大作,林凤七和顾长生走了一段路,便提出要回房了。
顾长生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腕,「我有话跟你说。」
言罢,不顾林凤七的拒绝,执拗地将他拉到自己的书房,他的手心冰冷带汗,用力地抓着林凤七的手腕,松手时,甚至能看到那手腕上被握出的白印子。
「你要说什么?」林凤七挣扎开,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我跟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并没有……」
「可以不要再提了吗?」林凤七拧眉,抚着额后退了几步,「我不想再听。」
「你一定要听。」顾长生也十分坚持。
「我已经说了,不会再缠着你,我们就这样结束。」林凤七有些不悦,他不愿听顾长生亲口说出他有多么多么地爱自己的父亲,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他知道自己还没想通,但他会强迫自己退出,像个大丈夫一样,洒脱地放手。
「我不要结束。」顾长生抿唇。
「那你要如何?让我心甘情愿的当一个替身吗?」林凤七冷笑。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我现在……」顾长生上前一步。
「过去的事,也是事实。」林凤七再度打断他。
「让我说完!」屡次被打断的顾长生终于发火。
「你喊什么?现在不是你摆长辈架子的时候!」林凤七瞪眼。
「我并没有摆架子,只是要让你理智地听完我的解释,而不是一味地耍小孩子脾气。」顾长生气都没有喘地说了很多,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涌现出类似愤怒的情绪,下巴的线条紧绷着,积压许久的思念与不安终于以愤怒的形式迸发。
「我耍小孩子脾气?」林凤七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怒不可遏,「那你去找成熟的啊!」
「我不想一直跟你纠缠同一个问题。」顾长生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那我们就不要纠缠,干干脆脆的结束!或者说,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跟你开始的是林清,我那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的老爹!」林凤七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稍一刺激,就忍不住爆发出来。
「请你在听我解释后再下定论。」
「你要解释什么?解释你当初为什么把我当替身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我是把你当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