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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郎强笑一笑:“此时怕是未醒。前几日都是辰时,虞小官人唤他用药……”见赵破虏含笑点头,忍着满腹的羞愧,把心一横,当朗朗抽出佩剑,微动手腕,把剑柄冲外。
赵破虏一怔:“金兄你这是作甚!”
金大郎把剑往前一递,交到赵破虏手里,哑声道:“我,实在愧对少主!”
赵破虏往后倒退两步,垂首盯着手中宝剑,又抬眼看看眼前强自忍愧的金大郎,声音陡然变沉:“且说来听听。”
金大郎忽然不知自家要从何说起,昨夜想了一夜的辩白说辞此时都觉虚伪,于暗卫来说,少主即命,只应行一个忠字。现下,无论他如何把田门对小郡主与金小猫的恩德摆出,都掩不住他与二郎兄弟的私心。
“那烟花笑……是我……分次下的!”饶是心头转过多少计较,金大郎终是把这话说出,甚至,此话方一出口,自家反浑身松快,唇角亦微微翘起,“赵将军,你就与我一个痛快吧!”
赵破虏面色微动:“为何?”
金大郎双膝跪地,闭口不言,只把后心让出。
赵破虏立了片刻,把剑一扔,冷声道:“你我同级,自不能擅行刑罚。你当与少主说明白。”
金大郎看赵破虏拂袖而去,自家扶剑站起,垂眼看着掌上被剑身划破之处,忽然落泪:“我竟不敢,竟不敢去见小猫……”抬眼复望向开合居,却见金山立在门外,面色凛然。
金大郎与金山对视良久,金山蓦然转身,偌大乐至堂,只余他一人。
金小猫今日却是醒的早。虞五宝亦早早把药煎好与他服了,现下六二正乐滋滋地与金小猫取蜜饯。
蜜饯是先头金小猫自家腌的,有杏有桃有梅子,还有西域带来的葡萄干,因怕犯潮,都装在一个铁壳木匣子里头,封得极严。
六二也爱这些,只金小猫怕他生了牙虫,便不许他多食,钥匙也收在身边。今日,却是虞五宝把钥匙与他叫他选蜜饯给金小猫垫口,六二倒似握了官衙宝印一般得意,特特在金小猫眼前把钥匙晃一晃:“七爷,你要吃那个?六二取来与你吃!”
金小猫斜倚引枕,微微颌首,杏眸含笑。因说话费力,他也不常开口。
“这许多呢!”六二捡捡挑挑,寻了一块桃脯,搁在口里尝尝,笑道,“七爷,这个最甜!那桃子还是咱们山庄送来的!”
虞五宝见六二只顾啰嗦,半晌都不与金小猫食,伸手把果脯匣子夺过来:“小六二,你家七爷哪样都吃,不需挑捡!”
虞五宝也挑了桃脯,捏着去喂金小猫,金小猫面上一红:“我来。”
虞五宝俯身,在金小猫耳边低低一笑:“那药还是五爷我喂的,怎的果脯倒喂不得了?小猫儿,你可莫要别扭……”
金小猫白了虞五宝一眼,张口把桃脯食了,闭着眼也不理虞五宝。
虞五宝挠挠头,兀自傻笑一通,搬个矮几坐在虞五宝跟前念书,把个《越人歌》翻来覆去念得连六二都会背了。
正念得起劲,就听开合居院门一响,金山引着太子与赵破虏两个进来。
太子一见金小猫,立时上前把虞五宝挤到一边,握着手道:“金哥哥,你好些没有,孤可是想你呢!”
金小猫把手紧紧,强出了声:“小猫……也很想……太子……”
太子见金小猫声音嘶哑,又知晓他大病初醒,连忙道:“金哥哥你莫说话。父皇叫孤来与你和赵将军讲话,叫孤好生学些。”
金小猫含笑点头。
赵破虏道:“太子殿下很该这样。多学一些最好。”又对金小猫道,“少主这样不妨事吧?可愿也听听?”
金小猫道:“好。一道吧。”
虞五宝一旁自顾郁闷,整日不见金小猫开口,今日一开口却对别人说……
这边虞五宝忍着酸气把书丢到架子上,那边太子就把昨日崔侯府里行事与赵破虏说了一遍。
赵破虏道:“太子殿下自觉陛下与崔侯两个,各自胜处在何?”
太子摇头:“现下只觉得后怕。孤竟不知这计谋也能算计死人。”
赵破虏看了一眼金小猫,见他亦是张大眼睛听,不由淡笑道:“谋之如刃,亦凶器也。”
“为上位者,不可轻易涉险,若不得不行,须做三事。明、盾、让。明者,即昭于天下,知其所在。明己身而暗不侵。如陛下昨日出行,大张旗鼓以使人知。”
盾,即依杖。人不可轻信,须有能护己之盾。己不失则人不方。如陛下所带侍卫,随行处处戒备,不使人有可乘之机。”
“三便是让。宽和谦让是为礼。然礼亦有度,礼不通则兵事生。殿下可知,陛下昨日再不快活也未放面上,何也?大家面子都好好挂着,兴兵之前亦好看些,只一点,谁礼节更周到,谁便更好看。”
太子连连点头:“那崔侯呢?孤看着崔侯不简单。”
赵破虏笑道:“殿下问得正好!赵某知晓这崔峥狡猾如狐,他大事未定之前必不会轻举妄动。因一个忍字,便不易做。何况他又工于言,善于退。殿下请看,现下京中传言,多是赞他好的。却甚少说他不是。然据赵某所知,虞小官人便与崔侯有怨。可见人并非只听便知,还要看要查。”
“识人知人善用人,报家报国报天下,太子殿下,这便是两道幌子,打出来晃一晃,便能做一个口头上的明君了!”
太子若有所思。
赵破虏不再看太子,却是走至金小猫床前,直盯着他双眸,良久方叹了一口气道:“少主,此间局,对奕两人,棋子无数。若须弃子,当弃则弃。慎思!”
“初十那日襄阳王祭祖,赵某就要与阿玉一道轮值护卫陛下,但愿襄阳王不会选此日起事!”
“少主,你自要保重!”赵破虏拱手对虞五宝一揖,“虞小官人,拜托拜托!”
言罢,赵破虏复看了一眼金小猫,回身昂然出门。
太子想不太通,见赵破虏走了,便把这堆子劳心之事丢在一旁,自家亲热热地拉起金小猫的手晃了晃道:“金哥哥,何时咱们在一起山庄里头住一住,孤甚是想念那般的自在啊!还有先生,与金哥哥有无消息,孤更爱先生些……赵将军所言,孤好似听不懂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回:情非深重不作瞒
却说这日天气转暖,虞五宝推着金小猫两个一道在院中晒日。概因金小猫久呆室内,连肤色都如透明一般,所谓肌肤似雪,非言其白,而言其莹。
虞五宝伸手把狼皮毯子顺手往金小猫身上多盖盖,再顺手摸摸额头,见无有起热,弯眼便笑:“小猫儿,先头我见你那样子,可是吓坏了,如今你好些,我也放心了,嘿嘿,等你大安了,可要赔我一碗银丝面压惊呐!”
金小猫眯眯眼,只觉这日光极好,连自家向来冰凉的手脚都捂晒得暖和,甚是舒服,见虞五宝与他逗趣,亦懒洋洋答道:“遵命。”
虞五宝立把桃花眼睁大:“啊啊!小猫儿说话算话,当赔我一辈子!甚时吃甚时做,可不许推!呐呐,救命之恩只需一碗面来报,小猫儿,五爷我可是大方得紧呐!”
金小猫被这耍宝逗得发笑,心知这虞五宝有心教自家心头多多快活,自是领情,便唇角高翘:“是是是 ,虞五爷真好便宜……”
两个正热闹时,金小猫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我这一倒,不知方方食又如何了?大哥也不知去看过没有?说来也有几日不见大哥了,可是很忙?”
虞五宝见金小猫眉头蹙起,怕他再劳神去想,连忙把素指按在金小猫嘴上:“莫想旁的,你如今气血不继,少说些话吧。方方食你管不管都是很好,雁八愗看着,老麻他们哪会出状况。且安心吧~”
金小猫抬手把虞五宝手指打掉:“莫动手动脚,我不多说了!”
两个相视一笑,虞五宝桃花眼里更是笑意盈盈,真真说不得的暧昧:“动手……动脚……”
直看得金小猫慢慢两个耳尖都红了。
金小猫偏着热呼呼的脸去看院里的梅花,虞五宝俯身拿胳膊支在轮椅扶手上,在金小猫耳边细声细气揶揄道:“甚样子是动手动脚,嗯?小猫儿……”那尾调上扬,既愉悦又得意。
金小猫发急,扬手一拍,正拍在虞五宝脸上,口气既窘又恼,着实不善:“滚!”
虞五宝摸摸脸,调笑道:“呀呀,怎打得不疼啊?我家小猫儿原是好心疼奴家~”
金小猫恨恨咬牙:“脸皮甚厚!”旋即自家又噗嗤一笑,“脸~皮~甚厚!”
这世间脸皮厚者甚多,诸如虞五宝此类,不过只在追追心上人时,一刻半刻地多装装城墙罢了。
却是午食用罢,雁八愗进来见金小猫,将将进得开合居大门,虞五宝便拦下雁八愗:“大掌柜?可有要事?”
雁八愗颌首:“虞小官人,七爷可是不便?雁某再等等。”
难为把雁八愗的黑脸细细看清,觉出他面上一丝焦虑,虞五宝略一蹙眉:“若不是好事,且不要说。”见雁八愗不解,复又开口解释,“怕小猫一时急怒,血不归经。此刻正是一分血气都不好失的。”
雁八愗以手加额垂头看看手中急信,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事……还是瞒一瞒吧。”
虞五宝倒生出些好奇:“甚事要瞒?”
雁八愗迟疑半响,终把急信与虞五宝看了。
原来竟是噩耗。
那锦毛鼠白泽琰白玉堂,身陷冲霄楼,竟把命殒了。虽说已然探查得来襄阳王谋反勾连证据,到底也是折了一员盖世的英豪。
这白五爷面上虽不是金小猫虞五宝那般亲亲热热的好友,到底也来用过开合居的私房菜,以金小猫向来看重小厨间的性子,这白五爷怕也是金小猫心头惦念之人。
虞五宝捏着信细看了一遍,长叹一口气道:“这白五爷,重情重义,真是可惜。不知谁去护棺回来?又打量葬在何处?”
雁八愗想了想:“应是各位英雄一道去捣襄阳王的老巢,再护棺回京。至于葬处,却是要待四鼠商议。”又停了停,叹道,“展昭亦去,更稳妥些。”再停了停,又是一叹,“还有一事,虞小官人且要帮忙瞒上一瞒。”
“哦?”虞五宝见雁八愗一句三叹,只觉匪夷所思,这雁大掌柜向来除却银钱之事叫他动容一二,也不见他那张黑脸甚时做过难。是以虞五宝开口相询,“雁大掌柜请说。”
“虞小官人,雁某与金兄有旧,深知金兄为人,此……此事,却是不怪金兄的……他亦是被人逼迫……”雁八愗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先头赵将军与我言道,不可叫七爷骤知,却可以一旁多加提点,叫人有了准备才可说来。”
“七爷那烟花笑……”雁八愗使了个传音入密,“竟是,金兄……亲自分次下的,也有寻各类压制药材!”
虞五宝头上青筋抖抖直跳。他一霎间只觉得胸口冰冷,说不出甚滋味。
金大郎对金小猫之好,他看在眼里,只觉天下做兄长的都与金大郎一般为好。
如今,这处处维护兄弟,如父如师的兄长竟是伺机与自家兄弟下毒要命,任他虞五宝不是亲的也感同身受。
虞五宝按着胸口怔了半晌,才点点头:“瞒。便是金大哥……也不许过来说。这事,永不要小猫儿知晓才好。”
雁八愗躬身施礼:“虞小官人,雁某多谢你。七爷……七爷也算是雁某看大的,实在是个心软之人。而金兄,确也是拿七爷当亲兄弟的!若日后……”
虞五宝挥手打断雁八愗:“成!只不再害小猫儿,我定瞒到滴水不漏,还当好哥哥看待。”
雁八愗抬头看看寝房门,转身便走。
虞五宝目送雁八愗出去,抬脚进屋。
金小猫坐在书桌前的长榻上,斜靠着引枕,手头拿着一卷《毛诗》,见虞五宝进来,仰起脸问:“雁八愗来了,何事?”
虞五宝心下停跳半拍,张口等了片刻,才淡淡一笑:“无他,只雁大掌柜道,没有我家小猫儿坐镇,方方食生意清淡许多……想要我家小猫儿早些好呢!老麻他们都念着来看看你。”
金小猫不疑有他,亦笑:“明日初九,很该去看看。虞五宝,明日你带我去方方食吧!怕是豆子这几日也一道想我。”
虞五宝把手放在金小猫肩上,轻轻拍了拍:“只要明日天气好……”
次日果然天气不错。
金小猫却是去不得方方食了。安北侯姜文忠一早带着敬哥儿来开合居看金小猫。
敬哥儿一见金小猫就乐极,挥着小胖手赶上来抱金小猫,口中更是甜话不断:“叔叔,敬哥儿好想你呀……”
虞五宝一旁看着四爪攀着金小猫的玉雪小儿,心道,这般讨好,是又要淘气么?
倒是姜文忠上前,把敬哥儿搂在怀里按按,叫他乖乖莫要乱动,这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