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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天堑之下,已如齑粉。
☆、第38章 三八
这是一间封闭的寝宫。
它并非坐落于地面之上,因而屋内的所有光线都来自儿臂粗的蟠龙烛和足以燃上经年的鲛人油;它曾经是萧见深归朝而来为练功修建的地方,所以屋内的一切原有家具都显得十分坚固。
然而它同时也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奢华殿宇。
因为在把傅听欢放进这里之后,萧见深已让人打开东宫库房,按着对方金玉华服的喜好,将其顺势布置了一番。
这是萧见深三日以来第一次踏进此处。出现在这里的他当然不用再做出在庄王与梁泉流面前的虚弱之态,他双手负于身后,刚刚扫视屋中一眼,就与站起身走出来的傅听欢面对面见着了。
对方的神态里并无太多的愤懑,但那双明亮的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利剑般的尖锐与森冷。
他听见傅听欢问:“为何不直接杀了本座?太子还想从本座这里得到什么?”
萧见深:“……”这倒他第一次听傅听欢如此自称,颇觉有些新奇。
他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口吻平淡回答:“我为何要杀你?贡船、山河册种种蛛丝马迹,现在不都已经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果然如此。傅听欢便是一笑。他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手腕上的锁链,心中念头几转,正思索着要如何以自己手中砝码与萧见深谈判,先将身上锁链取出之时,就见萧见深忽然一抬头,向他抛出了一道银色物体。
傅听欢抬手接住。就听萧见深道:
“锁链的钥匙。你这两天换过药了没有?”
说话之间,萧见深已经迈步走进了这宫殿。他刚才将双手置于背后乃是因为手上提了一大堆东西。现在进了房间,他就先将手上的包裹放在书桌之上,接着又去打开屋子一角的抽屉,拿出了放在里头、并没有被动过的伤药与纱布。
现在不用傅听欢回答他,他也知道傅听欢没有换过药了。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走到傅听欢身旁,见对方不知因为什么,还捏着钥匙没有动弹,便顺手把钥匙又接了回来,然后替傅听欢打开身上的锁链,而后除了对方的上衣,准备替对方上药。
傅听欢:“……”
傅听欢慢慢地扬起了眉。他的心并未动摇,而萧见深的此刻的举动则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日前的战斗,两人数度交手,不止从天上摔下来的傅听欢遍体鳞伤,现在衣衫一脱,便见大块大块的青紫布满了前胸后背,恰似玉中生裂。而包扎着纱布的左肩上,更是连渗出的血也早已干涸暗沉。
萧见深见着眼前这一幕,眉头也不由一皱。
他先解开了三日前自己替对方缠上的纱布,将上好的外伤药再次敷于那道被自己贯穿的狭长伤口之上,而后取干净的纱布,重新一圈圈包扎。再接着便倒出药油于双手,互相一搓捂热了之后,就按在对方身上的淤血之处,缓缓揉开。
每一个不同的人在同一件事上都有细微的偏好差别。
傅听欢很快发现了之前在自己昏迷中替他包扎的人也是萧见深。
但这些在此时此刻,都已经微不足道,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继续锁定在萧见深身上,在对方的头顶、脖颈、后背……一共一十三处要害大穴上来回巡戈。他此刻虽受伤不轻,内力与身体却并无任何限制;萧见深虽武艺绝伦,但咫尺间暴起一击,胜负却难以预料!
他的内劲已通过胸中的经脉转过手臂,再流淌到指尖。
他竖起手指。
只消一击。
你死我活!
萧见深已将傅听欢身上的淤血一一揉开,除了青紫之外,对方苍白的皮肤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他方才收了手,在收手之际顺势看了一眼傅听欢已无知无觉陷入木榻的手掌,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这一掌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但这样的出乎意料显然没有再好。
萧见深刚刚起身准备起身去处理自己带来的那一叠东西,就听见背后有声音响起,是拢了衣衫的傅听欢:“我的白玉箫呢?”
萧见深转了身,对方的声音与面上一同带着淡淡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反比最初他进来时候见到的那个人鲜活多了。他也不多做言语,直接又开了屋中的一个柜子,然后将在里头的白玉箫递给傅听欢。
傅听欢本是心不在焉接过的,他心中戾气与怨恨来回翻滚,将手按在长榻的时候,长榻就被硬生生拍出了掌印;用手捏住白玉箫的时候,力道同样没有撤销,手掌便被萧管断裂的锋锐之处割开。
血滴滴答答地淌入萧管之中,傅听欢兀自神思不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当下就松了力道,以指腹抹去就中鲜血,却一把摸出了凹凸不平的感觉。
他登时一怔,将萧管拿自眼前仔细一看,便发现鲜血涂抹之处,正有条条曲折痕迹出来。他心中生疑,就着掌心中还没有干涸的鲜血,将萧管内部全部涂抹。
图案从最先出现的位置扩展到整个管壁,散乱的线条变得规整,再细细一看,其凹凸起伏之处,正是山川与河流的模样,乃是一副微缩了山河地形的宝藏密图!而其中一部分傅听欢曾经见过且熟知,这江湖之上大多数如他一般的人想来都见过且熟知。
它有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号。
它叫做孤鸿剑。剑中藏图,图中藏宝,孤鸿一出天下从的那柄孤鸿剑!
“……这是什么!”傅听欢开口,第一个字还如耳语轻微,最后一个字已如雷霆声震。
“你说什么?”萧见深抬起头来。就在傅听欢刚才仔细查看白玉箫的时候,他已来到书桌之前,解开了自己带来的包裹,将里头的奏章全都取出,正阅览自己翻出的第一本。装病是一回事,做事是一回事,不能因为装病就不做事,而此番为了下钩引诱梁泉流与庄王,他将一众人等都引入东宫,想要安安稳稳地做事,也就只有把这些奏章的副本全拿到这里来看了。
傅听欢一步便来到萧见深身前。他的目光牢牢钉在萧见深脸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仿佛要将眼前这人连皮带骨都给看得透彻。他手一摊,断成两半,中间又被鲜血浸染而显出宝藏密图的白玉箫便出现在萧见深眼前。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连带着指尖也似乎克制不住地轻轻颤动,他说:“你说过孤鸿剑不在你手上!……”
萧见深:“……”
孤鸿剑确实不在我手中?萧见深简直莫名其妙,他朝着对方所愤怒的东西看去,就见自己送给傅听欢的白玉箫的内壁在鲜血涂抹之下,出现了一整副线条图案!
这也是萧见深所不知道且没有想过的。他心中疑惑更甚,定睛细看,却发现那玉箫内部所刻之图案简直不能更眼熟,分明正是自己曾与师父一起生活过数年的师门所在。而在这幅图的角落,还有两个古纂字,写的乃是‘红骨’。
先是师门地点,继而便是这两个字,再结合这柄玉箫也是从他师父传给他的私库中取出来的。萧见深终于恍然,算是从自己庞大的库存里将对于这东西的记忆给翻了出来!
他便一伸手,绘龙纹的衣袖轻轻拂过桌面,而衣袖下的的指尖则点住那白玉箫及萧管中刻纹,带着一点不太容易分辨出的、因为东西太多而老记不住的复杂,指着那刻于最角落的两个小小纂字,慢慢回忆,慢慢对傅听欢说:“它不叫孤鸿,它叫做红骨。”
有了原点的记忆,勾连着这个原地的其他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幽人泪,孤鸿影,愁落紫霄深,寥作山河倾?’,‘孤鸿一出天下从’?……”萧见深念着这在江湖中盛传的一句话,顿了片刻,才后缓缓说,“我曾经听过的,也不是这一句话。而是……幽人泪,红骨影。愁断紫萧声,寥坐伤心饮。”
“乃是我师父少年时期为修无情道,斩情于少小青梅后所作的一阕小词。诗成之日,师父以内劲将师门密地刻于玉箫之中,又将玉箫遗于对方以作信物。但后来对方亲眷持此玉箫让我师父做一件事。我师父完成之后便再将此玉箫收回。”
但这句诗连同这个故事,都是他在聂齐光死后几年一边整理其遗物一边闯荡江湖所收集拼凑而成的轶闻,因为并非聂齐光亲口告诉他,兼且聂齐光身前早就将这白玉箫丢在库房中落灰尘差点长蘑菇了,所以萧见深也一点不在意,查过之后就当听个故事,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当时才将这玩意随随便便地送给了傅听欢。
当然他现在也不在意。
所以说完之后,萧见深想了想,又道:“便算它就是孤鸿剑。它也不在我手中。”他的目光与傅听欢的对上,他平静指出,“它在你手中。”
傅听欢没有说话。
他紧闭的唇间闪过一缕红色,他蓦地扭头咳嗽,一口血硬生生自心间咳出!
萧见深:“……”
对方受的伤竟比自己想象的重得那么多吗?
他说不清自己心头无端升起的感觉究竟为何,但他人随衣动,衣袍一振,已自位置上站起来,来到傅听欢身旁,将吐了一口血的人揽入怀中,同时伸手搭脉,细细察看。
从这一日见面开始,每当萧见深接近到傅听欢身周一定距离,傅听欢的身体始终是僵硬紧绷的。
而这一次,两人身体再度贴合,僵硬和紧绷却轻轻一缓。
好像冰化作水,火收起热。
刺猬再次将身上的刺藏了起来。
☆、第39章 三九
萧见深仔细地度量着对方的脉搏。片刻之后,他收了手,说:“怒伤肝,思伤脾,人世间有何事值得你罔顾其余,一身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傅听欢也为这理所当然地倒打一耙而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冷一甩袖,握着红骨背对萧见深坐到了桌子之前。
这还是萧见深第一次被人这样撂脸。若换一段时日之前,他根本不会去想就中是否有什么额外因由,但今日他怎么看着傅听欢的背影,怎么都觉得那背影正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地邀他上前。
萧见深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没有非要与自己心意反着干的习惯,便直接上前,再拿了刚才还涂完还没来得及收好的伤药,执了傅听欢被红骨割破的手,开始敷药。
究竟是一个大男人,萧见深已经走了上来还再次替他上药,傅听欢也做不出再撂脸转个身就不面对萧见深的事情来,但脸肯定还阴沉着,眼神也必定依旧锐利如剑,只差再在萧见深身上捅出一个窟窿来。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曾经捅出一个窟窿的那个位置上……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接连夺了三样东西紧赶慢赶跑回来,既是想见萧见深,也是想看看对方胸前的伤口。
正自发呆之间,他只听对方道:
“方谦心是保皇党的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谁?”傅听欢问。
萧见深此时已将伤药涂抹于傅听欢手中。薄薄一层绿色药膏敷在伤口之上,自伤口中渗出的血立时就止住了。然后就是药膏本身的直透手掌的清凉,但对此刻的傅听欢而言,更为明显的并不是这点清凉,而是将这点清凉涂抹在他手上的手指,和由手指带来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再一次的,从头到尾,都叫人心猿意马。
“你一掌拍碎了头的那个人。”萧见深看了傅听欢一眼,心塞道。
名字总算和记忆对上了号!一听萧见深提起这个人,傅听欢的眉头便是一扬,但理智很快回笼,属于危楼楼主的智商让他再把扬起的眉头平复了下去:“你的意思是,对方来到你身边是别有目的,”顿了一下,又冷笑,“所以趁势一睡,不睡白不睡?”
“这世上只有人想睡孤,没有孤想睡人。”萧见深回答得那叫一个淡定。
傅听欢……傅听欢竟不能反驳。
于是萧见深又道:“方谦心对孤下同心同意蛊,孤当时有一瞬被迷惑,刚自迷惑中清醒,就听他得意忘形地对孤倾吐心声,说出了自己是潜伏在孤身旁的奸细一事,孤见其猖獗,正打算顺势一探,你就进来了。”
傅听欢:“……”他问,“若不能探到呢?”
“当然交由刑部处理。”萧见深道,他已知傅听欢之思维,平静说,“不过弄开一个奸细的口而已,孤还不需为此献身。”
傅听欢:“…………”他换位思考了一下,不由不承认萧见深说的是对的。若他身处萧见深之境地,当然也会顺势一探,若能引得对方直接说出,那便是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重要消息;若不能,他也不可能真和对方做到最后,当然是直接将人丢给下面负责刑讯的下属处理。
他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但此时他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尤其是想到一两刻钟之前自己的冷酷与憎恨,便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