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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坐下抿口茶:“叔王随意些,你每次来京城,父皇都是极欢喜的。”
成化长了宁王二十岁,待他如兄如父,是极好的。
宁王朝成化坐近了些:“今上总归比臣弟大些,臣弟还是斟酌些好。”
也是,宁王跟永嘉确实近了不是远了也不是。永嘉虽然是晚辈,却在月份上比宁王大,还是皇帝,有君臣有别这一说。
成化看看自己的幼弟又看看儿子,只笑而不语。
三人坐着闲话了半个时辰,宁王便要告辞。
成化拍拍他的手背:“阿宁上次说要朕的字,先去书房拿了再走罢。”
“清风本无念,明月自有心。”宁王轻声念了几遍,不由赞叹“好意境!真真潇洒却不失恬静。”
成化颔首:“从《拾柴录》里摘来的句子,当年王爷很得意这句。”《拾柴录》是当年并肩王为永嘉写的集子,里面诗词歌赋、故事俗语都有,内容庞杂,语言却精练。这本是并肩王为永嘉写的课余读物,却被东宫里的几个大儒赞不绝口。于是《拾柴录》开始刊印,发放给太学和讲武堂做教材的补充。
“王爷不世出的英才啊!”宁王在讲武堂时也看过《拾柴录》的,可年月长久毕竟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永嘉想起儿时被并肩王抱在怀里读书的情境,眼眶已红:“父王文辞极好,‘封侯’一诗讲武堂历代学子没有不会背的。”
追忆共同的故人,气氛是惆怅的。再看成化,神情已然萧索哀戚,满头华发令人不忍相顾:“儿时英宗带朕读《江城子》,只‘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句,英宗便哽不成声,自不提‘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几句。朕那时年幼,不知英宗为何每每如此伤怀却还是吟诵不辍。现在想来,未亡之人满腹哀思只有这句句泣血,声声断肠的词句才能寄托。”
上皇语气平常的陈述着,只是泪水已无声地落个不休。
永嘉和宁王无不恻然,跪倒在成化膝下,哀声道:“父皇(皇兄)莫要伤怀,保重龙体。”
成化将两人搂到怀里,泣泪如雨:“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
近午膳时,宁王离开了西苑。成化用不下饭,永嘉便陪着,也滴米未进。上皇到底心疼儿子,晚膳勉强进了些薄粥,看着永嘉有汤有饭的用了才放心。
入夜,成化让永嘉去检查清河的功课。小女孩明显喜欢武艺骑射,对诗词习字不很上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永嘉看着妹妹的字帖,习得是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怎么,清河喜欢元微之的这首《离思》?”
清河撅嘴:“初读时蛮喜欢的,后来读懂了却很讨厌。”
“哦?这是为何?”
清河本是坐在桌上,双腿晃荡着。闻言跳下来,稳稳站到地上,想要说出个一二三:“沧海巫山,这都是世间至大至美之物,诗人用她们表达对亡妻的哀思怀念本来让人感动泣泪的。”清河说得摇头晃脑,永嘉看得只想笑。突然小公主语气一转:“可是,那是我没读懂的时候。之后我又抄读了几遍,觉得诗人尤其可恶!特别是颈尾二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啧,皇兄你听听。是‘懒回顾’!炫耀邀夸的意味很明显了不是?诗人想说,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都是因为亡妻你啊!当然,还有修道的原因。这不是炫耀是什么?如果真的用情至深,怎么会有后面两句?”
永嘉听罢,不亲耳所闻真不敢相信这出自年仅七岁的小妹之口。永嘉把清河抱起,亲亲妹妹的脸颊:“毕竟是传世之作,自有他的理由。不管清河说得有没有道理,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父皇和皇兄骄傲极了!”
清河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蹭蹭永嘉胸前的金线绣出来的团龙:“哎哟,那是诗词歌赋理解起来没有什么难的。只是清河不喜欢罢了,虚的假的太多,没意思。还是舞剑骑马有趣,实打实的功夫。”
永嘉无奈地笑了:“清河是女孩呀!”
“女孩又怎样?!待我长大了,就是替皇兄上阵领兵也是敢的!”清河握拳,很坚定。
清河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感染了永嘉,他用手抱住妹妹的拳头:“皇兄相信清河,等着清河做女将军。”
“嗯!说好了!不过先让皇嫂教清河几套剑法吧,父皇请的这侍卫那将军的都不如皇嫂啊~~~~”清河撒娇。
想起大腹便便的厉如锦,永嘉心里一软,对妹妹口气却强硬:“你也不看你皇嫂眼下是什么身子?”
“自然不敢累到小侄女,我是说等皇嫂身子轻便了。”
“那也要你皇嫂自己同意。”
“皇嫂跟您不同,他必然会同意的!“
“朕怎么了……”永嘉咬牙。
本来是要留在西苑彻夜陪伴成化的,永嘉心里还是挂着厉如锦。回到成化的寝殿,永嘉亲自给鎏金香炉添了一丸安神香。香丸落到炉中,永嘉轻挥衣袖让香气散开。待房内都有淡淡的宁神香气,永嘉才盖上炉盖,净手回到成化跟前。
成化坐在矮踏上,眼里是平日刻意掩饰的温柔。“骊儿真是越来越像你父王了,你方才那一转身,朕还道是他回来了。”永嘉确实长得像逝去的并肩王,不管是眉眼五官还是身材动作。只是他毕竟年轻,没有程云坡历经沧桑的深沉气度。
“元元,来,到父皇这来。”成化张开怀抱,永嘉顺从地靠过去。
“元元你不要怪父皇,总对你严厉。你从小懂事,自你父王回朝,父皇的心思便多半在你父王身上。后来有了清河,我们干脆带着她来了西苑,一腔温存都给了她。元元,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永嘉听了简直要落下泪来,从小他都是矜持早熟的东宫,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权位和威严。可在他内心,他渴望自己只是萧子诺和程云坡的儿子,就像清河那样,可以亲热地叫他们父亲和爹爹。一个俊美宽和,一个阴柔美丽。像最寻常的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朝夕相伴。但是不可以,他们是皇帝,是王爷,是东宫,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生民社稷,身肩重任。父亲们爱作为儿子的自己,但他们更期望一个合格优秀的东宫。
而且,父王是父皇的生死挚爱,父皇一颗心一小半给了江山社稷,一大半给了他。之后再无江山社稷,那一小半也尽数给了清河。他并不是埋怨,也不嫉妒。他知道父皇心里是有自己的,自己这身骨血也是父皇当年拼却性命才有的。只是一个人的心和精力都太有限,太有限。但是今夜父皇能问他委不委屈,有这份懂得和怜惜,就足够了。
年轻的皇帝流着眼泪,尽数落到成化的襟前。“孩儿从没觉得委屈,能生做您和父亲的儿子,是孩儿最大的骄傲!”
成化一颗心痛不可抑,紧紧搂住儿子:“元元,你父亲最心疼你的懂事温顺,从前就总说这辈子有你一个就无憾了,你果然没让他失望。”永嘉哭着摇头,程云坡对他总是温和多过严厉,尽量补偿自己幼时的缺失。他是最好的父亲,处理政务到再晚也要去寝宫看看熟睡的儿子;像个学生一样,认真地在桌前抄写送给儿子的书本。第一次上马,第一张弓,第一次拿剑,都有那个叫父王的男人护在自己身侧。从那时,他就立志,将来也要有一个最最美丽的妻子,生许多儿女,做最体贴和丈夫和最温厚的父亲。
成化起身,推开窗户,哭道:“云坡,你看到了么!这是我们的元元,跟你那样相像!他是俊美体贴的丈夫,是爱护女儿的父亲。他更是个好皇帝!你对他的期许,他都做到了!”
月中的冰轮圆亮恢弘,光照人间,一片美满。此刻的月光,就像那个传奇男子的笑容,冷静,却有温和的力量。他仿佛看到了爱人口中优秀的儿子,自己存于世间的血脉。清风本无念,却送去未亡人的哀声;明月自有心,那寸寸月光正是逝者的感怀。
成化一番伤怀脱了精神,永嘉劝他到榻上躺下。成化合着双目,显然是没睡着的,眼泪不住流到六合同春的绣枕上,很快湿了一片。
永嘉就跪坐在榻旁,应该是要伺候到成化真正睡熟为止。
“元元,你去歇息吧,父皇今儿也烦了你一天,费了你那些精神。”
“父皇这是什么话,儿子伺候您真正歇下了才能放心去睡。”
成化咬了咬嘴唇,翻了个身,背朝永嘉。过了大概两刻钟,成化的呼吸平稳起来,想是睡着了。永嘉这才松口气,掖好被角,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
永嘉一瘸一拐地悄声离开,身后的成化却睁开眼睛,泪流了满面。(唉,父子间相互体谅的温情写得好想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