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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永嘉声音冷漠。
“我来我堂婶的园子送礼有何不妥?”定阳侯嘻皮笑脸。
“啧,朕怎么觉着你每次来都要顺点东西?”
“什么呀,这是我赢来的。别说,堂婶的剑术真是不减当年啊…”
“行啦,赶紧去沐浴吧,一股子汗味……”
☆、第十章
“那柄沉水梓童不是喜欢得紧么?真的就送给致深了?”水汽氤氲的殿内汤池,厉皇后伏在池边闭眼享受,永嘉的手指则在皇后光滑的背部游走不休。
“不过身外之物,再说致深喜欢,找臣讨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喜欢梓童就给他,那朕呢?”堂堂皇帝竟撒起娇来。
厉皇后转过头,配合:“那今上喜欢什么,臣也给好了。”
“你!”
池内波澜骤起,自是春宵一梦不谈。
到了月中那日,李全突然造访影园,带来成化手谕。上皇次日要游幸影园,望皇后早做准备。
向李全问了成化近来的身心状态,厉皇后示意春霖将一锭金塞到这位前朝大总管的手中,道声:“李大伴慢走。”
李全忙说不敢,还是满面笑容将金子揣进袖口。
除了薨逝后追封的崇宁皇后,厉皇后才是南华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男后。庄重却不骄矜,没有骄扈的外戚,在宗亲间口碑极好,连生两女却圣宠不衰。这个生长在西北边城的俊美青年,穿过岁月风沙,走入皇都九重,从讲武堂到昭阳殿,从教官到皇后。每一步,都几乎完美。
眼下要问他还有什么遗憾,就是一个他和南华都期待的皇嗣了……
厉皇后摩挲着缎地手谕,来回打量着满眼花木,庭院春深。
因为年长于永嘉,厉皇后不会像后宫妃子那样想方设法讨皇帝欢心。甚至有时候,皇后不快冷下脸来,还要永嘉绞尽脑汁博卿一笑。但对于成化,厉皇后却尽心得很,不管有心无意,总能让上皇展颜。
成化的仪驾到时,永嘉和厉皇后早已立在门口迎接。永嘉小心翼翼扶着成化入园游赏,厉皇后错了半步跟在侧旁。
“皇后,离那么远做什么。到朕近旁来,朕总喜欢与你说话。”成化另一只手边空着,朝厉皇后招手。
皇后赶紧搀住,笑道:“儿臣方才服了药,怕气味冲撞了父皇。”
“怎么,身子不爽?朕这就命卓医正来给你看看,李全……”
厉皇后连忙阻拦:“多谢父皇关爱,不敢劳烦。不过是些补气养元的汤药,劳父皇挂念,儿臣身子好得很。”
成化了然,关怀道:“小公主才满月呢,来日方长,皇后不必心急。”
厉皇后俊脸一红,讷讷点头。
永嘉看了,不免一阵心动。
众人在凤来亭坐定,用了云都新贡的春茶,吃了些糕点。小公主每日睡的时辰居多,只有萧懿坐在成化膝下。
“皇祖父,小姑姑怎么没来?”
清河与萧懿这对姑侄长得六七分相像,成化对萧懿喜欢得紧,和颜悦色道:“你小姑姑闯祸了,祖父罚她在家写字呢。”
“小姑姑犯什么错了,皇祖父别气别气!”萧懿说着用肥嫩的小手掌一下一下给成化顺着胸口,成化简直喜爱得不行,干脆把小丫头抱坐在怀里。
萧懿长得结实,永嘉怕成化受不住,正要接下女儿。成化却摆摆手,只顾跟小丫头说话:“你小姑姑不好好上课,偷偷溜出去玩儿。真是男孩儿习气,没有阿懿一分乖巧听话。”
萧懿得了表扬,小脸笑得像朵花儿。
永嘉听了缘由,又好气又好笑:“那丫头确实不省心,父皇您也别气,长大自然就好了。”
“都是朕惯的,没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之前看了你父王的戎装画像,嚷着让致深带她去平州玩,还要扮男装去讲武堂念书。真是嫌朕活得太长!”成化一脸无奈,也是半气半笑的语气。
“就该让清河离致深远些,那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永嘉嗤道。
“你从小就对致深没个好言语,倒是他万事不往心里去,是个豁达孩子。你呀,就是别扭,越要好的人你就越孩子气。”成化摇头轻笑,又问厉皇后:“皇后,你说是不是?”
皇后颔首轻笑,平复了气息才道:“父皇,儿臣近来看了许多话本。每日又在这园中闲逛,不由想了种南剧的新演法。一会儿试演,还请父皇指正。”
话毕,不远处的假山后传出琴箫之声,曲调悠扬轻曼,如梦如幻。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人未见,曲先至。
成化和永嘉都循声望去,只见东面长廊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身段窈窕,扮相优美。开口,声音更是切金断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舒水袖,展画扇。伶人一边唱一边借这园中的实景演。比起戏台上搭建起来的景,这凤来亭畔真真切切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给了曲中景致真正的魂魄。戏中深闺佳丽的伤春幽怨也愈发真切动人,令闻者黯然神伤。
永嘉看这南曲入园,园中绎曲,不由轻叹:“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古人诚不我欺~”
再看成化,怔怔看着这画人中,品着曲中画,思绪早不再此。
那日成化留至晚膳后方才离去,临走对永嘉耳语:“皇后真真英物,若在前朝,必是风云人物。为你安于后宫方寸之间,骊儿,对他,你要万般珍重啊!”
☆、第十一章
都说大户人家有一个“食不言”的规矩,程北亭年轻的时候从没遵守过。可二十多年过去,儿女成群,成了大家长,却给自己的儿子们立下这个规矩来。
这日晚膳,程致深又回晚了。到了用膳的花厅,一家人都已坐定,只等他了。程北亭寒着脸只当没看见他,贺念卿看看夫君,又看看儿子,只柔声说:“让咏新伺候你净手罢,今儿有你最爱吃的八宝鸭子。”小弟以深咽下口水,声音怯怯的:“大哥,快…快点儿罢,我…我饿了。”
程致深喊了声爹爹,净手后又揉揉以深的头发,揉得以深摇头晃脑的。
程北亭见儿子如此无视自己,终于没忍住,拍桌道:“你倒是祖宗了,一家大小拜了您老人家才能吃!”
程致深听了,一下子站起来。贺念卿眼眶瞬时就红了,忙把儿子往下压:“致深,快向你父亲道歉。晚辈哪有让长辈等的道理?”又劝家长“北亭,一家人好容易在一起吃个饭,今儿致深爱吃的菜都是你吩咐做的,眼下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贺念卿一脆弱,程家两个大爷,哦不一群大爷都没办法。这不………
“父亲,儿子错了,劳您烦等,以后不敢了。”程致深也不看人,对着跟前那只八宝鸭道。
程北亭叹气,给贺念卿夹了块火腿炙,又看看可怜兮兮的小儿子:“用膳罢。”
用过饭,一家四口转到凉亭品茶。
茶博士在一旁伺候,暮色四合,茶香渺渺,这初夏的庭院倒是别有情致。
“以深,你还小,茶水要少喝些。”贺念卿把玫瑰糕往小儿子手边推了推。
以深点头如捣米:“嗯嗯,以深有糕饼就可以了!”
程致深见幼弟这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去捏了捏那白皙肥嫩的脸蛋。以深一对圆眼睛被捏得水汪汪:“大哥,有点疼呢。”
“致深,你多大人了!”程以深被一家人爱宠,性子养得像女孩子,跟当年的贺念卿像得十足,程北亭对他十分偏疼。
程致深放下魔爪,以深吸吸鼻子,又小口啃起糕点来。
仿佛已经忘却晚膳前的不快,茶博士退下后,三个大人聊起天来。
“昨儿你父亲和我去西苑给上皇请安,正赶上件事情。”
“哦?”
“上皇这次彻底把梨园给散了,年纪在五十以上的乐工,都送去南府养老,年纪轻的给了银子放回民间了。”
“散了也就散了罢,上皇多年没有召内府演戏,用的都是咱们近臣的家班。何必把园子虚置在那儿,浪费财物。”
程北亭一叹:“上皇哪里是在意那么几个钱?这遣散的银子可不少呢。”
程致深难得和气跟程北亭说话:“上皇几年不召见内廷乐工是怎么个道理?”
程北亭静默许久,才低声道:“王爷病重的那些时日,已经记不得许多事情,有时候连上皇也不认识。只让梨园的乐工们整日在殿内的小戏台里演《渔光曲》和《骊歌长恨》这两出戏,轮回着演,换人不换场。”程致深听着,眉目间是少有的凝重。贺念卿已经抽噎出声,以深停了咀嚼,好奇地望着三个大人。
“王…叔父是在《骊歌长恨》的奏开场的时候闭的眼,上皇一滴眼泪都没流。支着叔父越来越凉的身体看完了全本,只到曲终才召来李大伴让人去各处发丧。从那以后,上皇再没有听过《骊歌》,再也不见内府乐工。”
“别说了,别说了!”贺念卿已哭倒在程北亭怀里。
‘唉,孩子都在眼前呢……“程北亭怜爱地安抚妻子,把平日苦心建立的家长威严抛至脑后。
贺念卿忙擦着眼泪,有点难为情:“致深,都怪你!问这么个问题,勾出爹爹好些惆怅来。”
程致深无奈,那是您老人家太脆弱了呀……
“说些高兴的事,致深,见深从平州来的信你看了罢?你弟媳又有了身孕,年底又要给你添侄儿了。”
“咦?这小子,怎么给我的信里没说!难道跟我害羞么?”听到如此喜事,致深当然高兴,同时不忘打趣自己的孪生弟弟。
以深也插话:“那这样一来,二哥岂不是有四个娃娃要养活,哦还要加上二嫂。他的俸禄够不够呀?”
“是呀,成亲才几年,生这么多个…他一个知府能领多少银子?不是我每年贴他许多,啧啧…”程见深在平州任知府有四年了,见深每年去探亲都不忘留下银票数张,很有兄长的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程北亭又有气:“既然有余钱补贴兄弟,不如赶紧找个良家子,自置一份家业。弟弟妹妹都有家有口了,都快二十四的人了,每天不知道在胡混个什么!”
致深又站起身来,跺脚:“哎呀呀,您一天不念叨我气就不顺!得,我不在您跟前碍您贵眼。以深,来,跟大哥去房里,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着牵着弟弟,大摇大摆地走了。
“好好的,你又说他干什么?”贺念卿生气地捶了夫君一下。
“都是你惯的,一个像小丫头,一个是活霸王!”
“就是在讲武堂当总教官当出来的毛病!一天不训人心里就不舒坦!不跟你说了,明儿上皇要来家里听戏,我去安排了!你自个玩儿去吧!哼!”贺念卿发起性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北亭一人独坐,郁闷:“我就这么讨人厌……”
☆、第十二章
第二日成化一家三代人果然微服来到国公府,大人们都去花厅饮茶,清河与萧懿都喜欢程致深,让他带着去看府上新鲜玩意儿。
小公主萧令被裹在襁褓中,也走了这趟亲戚。两个月的小婴孩更是生长得雪白可爱,此刻正睡着,被乳母抱在怀里。
“呀,阿令好可爱!我可以抱抱她么?”致深殷勤地看着成化,眨眼睛做为难状。
成化看着致深长大,看致深与永嘉青梅竹马还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对致深自然是十分喜爱,于是笑道:“轻些就好,别把她闹醒了。”
“自然,自然~呀呀,小可爱~”致深动作轻缓地抱过萧令,熟练得很。
成化和贺念卿都是笑着摇头,相携去往花厅。
永嘉落后一步,戳了下程致深的后腰,打击道:“这么喜欢孩子,赶紧成家生一个。”
程致深吐舌做鬼脸:“今上真忙,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肚皮!”
“你!朕…我真是嘴欠了才管你!”永嘉愤愤拉过厉皇后,头也不回跟上成化他们。
厉皇后抱歉地朝程致深笑笑,致深咧嘴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低头抱着萧令轻轻摇晃。
程北亭与贺念卿共育有三子一女,次子见深外放做官,独女小妹嫁给安王作正妃,故而常年只有长子致深和幺子以深膝下承欢。
以深长得白嫩清秀,性子又软糯乖巧,像只白兔,最是得长辈们喜欢那种孩子。
成化见了以深十分高兴,当即就解下自己的香囊送给他。以深捧着精致的宫制香囊,清秀的小脸兴奋得发红,小声道:“呀,上皇送的香囊配那件新裁的鹅黄夏衫一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