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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墨旧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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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澈很是尊老:“夫人慧眼,晚辈家中确实与莘大人有些往来……”
  我哀怨的目光中,娘的笑容万般亲切:“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真是应了这句老话。想不到上一代没承到的天恩,下一代竟有了际会,石公子真是我家小廿的贵人啊——”说着,一双柔荑往前探。
  石澈似有些受惊,倒退了半步:“子车夫人言重了。晚辈不才,自当竭力回报令郎相助之恩。”
  常山一直默立一旁,见此状也蠢蠢欲动,一把两尺长的宝剑铮铮微响。
  我心底大叫不妙,只想拉开恐已被常山当作刺客的娘。
  娘将我伸过去的手一掌拍开:“呵,石公子有所不知,莘大人与我相公乃是同科进士,亦很有几分交情。你我两家既有此等因缘,石公子若能做个顺水人情,在莘大人面前替犬子作个引荐,民妇愿替公子做牛做马……”
  天诶,连如此文绉绉而没骨气的话都倒腾了出来,看来娘这次是来真的了。
  可惜,娘实在是挑错了对象和时间。
  石澈微笑愈发僵硬。常山与另两名护卫交流的视线海潮般汹涌,只差从鹰目中射出箭来。
  我使尽浑身解数,才把娘拖了出门,也顾不得她连声怨我错失良机。顶多以后平添一段被娘数落的谈资,这也总比小命丢了的好。
  张子涯脑子被仕赢学糊过,自是很会见风摇摆,留下来不定怎样抱石澈大腿。娘借此再度大做文章,一路上将我耳朵念出了尺厚的茧子,回到书院时,连忆卿的苦水都差点倒不进去。
  趁着娘煮梅花酒的当子,忆卿攥着盏影戏宫灯贴过来,继续重复方才已唠嗑了数遍的抱怨:“卞仁卞仁,你说尔思见到我,为何总是若即若离呢?为了她,我连星星都可以去摘!为了未婚先孕不得再嫁的狗屁道理,我连龙椅上那位,都敢骂啊……可她为何,就是看不到我呢?实在心痛,心痛啊……”
  我抱着本《幽远集》正伤神,随口应道:“你敢骂龙椅上那位,我还敢骗蛟椅上那只呢。”
  忆卿愣了:“蛟椅上那只?”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

  我这才惊觉失言,胡乱拿了秦蓉的事来搪塞。也不知有否敷衍到忆卿,总之他是很快遁了。我深深叹了口气,脑中一团麻是剪不断,理还乱。
  接连数日,柳夕寒都没露过面。倒是我娘天天破晓时分上门,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一心撺掇我抓紧石澈那根竿子,以期明年上了京能多一条路子。
  我嘴上应和,脚下也没闲着,出门出的勤快无比。到江离苑一打听,石澈果然给我留了住址。估计日前见了我那看上去长了市侩嘴脸,却缺市井心眼的娘亲,觉着小爷我也不会有多精明。不过经此一闹,小爷我倒是证实了心中猜想。
  喜忧参半出了花门,余下一干哥儿掺着羡慕嫉妒恨的忧伤目光。
  刚到南街口,一飞檐画壁的酒楼已蒙蒙入眼,再走近些,硕大的紫檀木招牌上,“洗墨斋”三个行楷大字龙飞凤舞。
  这日风冷,天阴微雨,我把伞借了忆卿,一路淋了过来。进了大厅,立刻有身着青色短褂的伙计捧上干净毛巾,替我擦净身上雨珠,才恭敬收走退了下去,换了瘦瘦高高的中年掌柜迎上来,客客气气领我往内走。
  小爷我没见过世面,只好默默跟后头。
  单从外面展望,这洗墨斋就是装帧雅致而已,与其他假风雅的茶楼酒肆并无二样。然穿过客堂,进了内院才知道,原来此处果真如外头所传那般风流别致。
  石美人眼光不凡,竟包了洗墨斋一座阁子作行苑。此楼坐北朝南靠山滨水,名唤“南陲阁”,大门左右挂了副对子,上联曰“朝霞一剪东海映”,下联曰“晚家几处南山陲”,抬头再看,横幅“君不事君”,倒是别具一格。门前小桥流水,应着一天一地的冬雨,颇有点仙气缭绕的感觉,若用笔墨渲染,定能在丰良县文人墨客中掀起一阵热潮。
  就是这天气忒冷了些。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举足而入。
  阁子里又是一番景象。窗明几净,珠帘作响,轻纱糊的窗户影影绰绰,倒有点像绛珠仙子的闺阁。不过屏风后露出的一角不是绣床,而是棋盘,更多了几分竹林清谈的魏晋风骨。
  石澈倒是挺有品位。
  我在地龙散出的暖气中贪婪地站了站,才挑帘而进。
  三名护卫拥围之下,石澈正端坐上方,见到我便起身见礼,喜上眉梢道:“在下相信卞仁兄一诺千金,定会赴约,卞仁兄果不负在下所望。”
  我笑吟吟回礼:“君子无信不立,我一个读书人饱读圣贤,又岂可说话不算数?倒是石兄雅兴,挑了如斯一间月色兰香的阁子,实令在下钦服于心。”
  石澈含笑让座。寒暄过后,渐渐切入正题。
  我道:“丰良地界虽小,能人却有不少。单是走东街串西巷的挑夫,就能熟稔道出城里有药铺几间,逆旅几房。石兄不妨从此类人等下手,既能省事,又能省钱。——哦,当然,石兄家底殷实,自是不必顾虑经费一事。”
  石澈挑眉看我:“本以为挑夫平庸,想不到原来竟有如此本事。”
  我心道,你养尊处优,深宅里呆惯了,哪里懂得世间底层之人眼更毒之道。
  “就依卞仁兄所言。常山,就从挑夫开始罢。”
  常山也不似饱经世故的,板正应了。我又荐了北门的铁匠,南街的洗婆。我告诉石美人,柳大侠仗剑而行,不定什么时候会磕碰到自家宝剑,需进铁铺修理;几日下来衣裳要换洗,他又是个眼挑的,定要找个长相手艺俱好的人浣衣。
  石澈欣然应了,命常山一一记下。又添几人,常山皆无二话。
  我淡然视之,心中窃喜。这些出身贵胄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方才挑的那些个当铺掌柜驿站马夫,个个与我相熟,待打听得柳夕寒行踪,当然第一个告诉我了。这几日拖着没来找石澈,都是打发这些熟人去了。
  石澈丝毫没有起疑,酣然相对间,言辞里透出不少上层人方有之苦衷。我只当一无所察,只与他称兄道弟,把盏言欢。
  酒酣耳热之际,掌柜的领了个人进来。
  “石公子,您要见的人,老朽给您带来了。”
  我指间酒杯险些脱手。
作者有话要说:  

  ☆、卅一

  珠帘外,布袍月白影绰,笑颜秀雅如璋:“花羽有礼。”
  晃悠酒杯立时顿住。
  花羽?花啓均几时改名叫羽,不叫飞了?
  我怔忡目光中,掌柜告退,石澈飘然起身,缓缓踱至帘子跟前。
  “花洞四时春,更看飞白羽。花羽,真是个意境无穷的好名字。”
  “家舅赐名,花羽不敢贪功。”
  石澈轻笑:“花公子委实过谦。只盼今日能狂妄一把。”
  花羽嘴角微弯:“若是为了石公子,花羽可以考虑,逾越一把。”
  然后,我清清楚楚看到,石澈探手携住了花羽。
  花羽只微微僵了一下,任他抓着胳膊,但笑不语。
  二人手牵手走近饭桌,并肩落座。
  石澈亲自替花羽斟了杯酒,脸上,是六月天的晴光。
  花羽颔首谦让,眼中,泛着春来江水的荡漾波光。
  我深深咽了口唾沫。
  经过石美人多此一举的介绍,三人又是一番寒暄过后,石澈道:“在下今日将花兄请来,个中缘由,想必花兄心中已是有数。”
  一席话门扉半掩,只见山巅。我站在云雾缭绕下的山麓,但觉眼晕。
  花羽举箸未动,闻言似笑非笑道:“恕在下愚钝。梁掌柜只说,石公子因见了南陲阁门上对子,一时生了兴致,想将作者见上一见。石公子醉翁之意,在下未能得悟。”
  好个伶牙俐齿的花羽!听你这话,勤学好问怜才惜才的石美人,竟成了个一时起兴随心所欲的纨绔子弟。
  可惜花公子再欲拒,也不得不还迎。
  话又说回来,花羽一向恃才,怎会如此忍辱?到底是知道了石美人身份?
  我在心中替他烧了柱香。
  石澈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下不过是好奇罢了。看了那副绝妙对子,心想该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物,方能这般梦笔生花,一语惊人。正好,近日与卞仁兄萍水相逢,相与甚浓,文人仙气沾了不少,遂想出这么个以文会友的法子。”说着目光转向了我,露出个雅致的笑:“还望子车举人亦不吝赐教。”
  我干巴巴应了。慢慢饮酒,默默吃菜,心底有些慌乱。
  莫非石澈看出我的真实用意了?
  花羽也看了看我,道:“花羽不才,不但名讳出自家舅之手,就连这副对子,也是沾了故人的光。”
  石澈哦了一声。口吻诧异,眼神却不见得有多惊讶。
  我脑袋更晕了。手中筷子也跟着犯晕,将一块似竹笋而非竹笋,像豆腐又不是豆腐的东西挑起来,还没入口就掉了。
  花羽瞥了我右手一眼,又道:“朝霞一剪东海映,晚家几处南山陲——此对虽巧,却并非什么绝对。想必石公子感兴趣的,乃‘君不事君’这一横批吧?”
  石澈笑得平易:“花兄果然通透。”
  我负气将那竹笋豆腐四不像夹住,欲将其捻起来。奈何此物甚滑,我尝试了几次,依旧没吃到嘴就落了桌。
  花羽又看了我一眼,轻轻放下举起许久,却未动过一盘菜的筷子。他幽幽看着石澈,语气有些飘渺:“石公子想谈对子,在下倒想说说池子。”
  石澈眼光闪了闪,却不急着打岔。我很有些跳进水中淹一淹的冲动。
  “听闻洗墨斋莲池近日因漏水之故,颇整修了一番。此池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整修时若将不相干之人拖下水,这趟水,恐会越搅越浑。”
  恍惚中,莲池的水应声而起,浇我一脸,浇明白了此话深意。
  石澈微微点头,含笑望向我。目光中依稀像在说,卞仁兄你这么知趣,大概清楚应该怎么做吧?
  我露齿一笑,起身拱手,托辞书院应卯,客客气气作别离席。
  外面冷风一吹,我又清醒了不少。
  石美人果然是头成了精的狼。
  这一打岔,我不仅没机会干涉他寻找柳夕寒之事,而且,故意让我看到花羽对他敢怒不敢言之态,简直连杀鸡儆猴都不用另费力气了。
  再者,依他势力,该是早打听得花羽待我亲厚,今日在我面前来上这么一出,岂非向我挑明花羽是他看上的人,警告小爷我石爷之人不可亲?
  真乃一石三鸟之妙计耳。
  须臾想完这些,我冷笑着往窗口一趴。你不让我掺和,我偏要趟趟这浑水,让你看看子车家的男人是老鼠还是龙凤!
  刺骨的夜风中,小爷我开始了偷听大计。
  隐隐约约听花羽提到一本文集,念了几句诗词,然隔得太远,听得不甚分明。而石澈似挺高兴,一盏茶的功夫喝光了一壶酒,还命一旁的陪侍另取一壶。
  门开之际,我赶紧闪到廊柱后头。就在这时,窗户纸里突然射出一样白晃晃的什物。
  破空之处,依稀就是,我方才趴立那一块地……
  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好险!好恐怖的飞刀!
  难不成发现我了?
  还不及想明白,只见那射出的东西嗖一声飞到槛外荷花池上空。劈啪一声,“飞刀”成焰,金光四射,划破天际。
  我一时看傻了眼。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还不快走!”
  我猛一回头。暮色中,一双冷冽的眼望我,晶亮如寒星。
作者有话要说:  

  ☆、卅二

  我大惊:“你你你……”
  那人沉声道:“待逃出此地,你再问明白不迟。快,我带你走!”
  话毕,立即提起我衣领,跨出栏杆,跃进莲池。我还来不及惊叫,顿觉脚下踏在了实物上。依触感看,似乎是木桩子。
  那人带我踏木而行,几个起落,来至池子另一头的围墙下。耳畔传来一阵聒噪,我回头看。南陲阁外,人头攒动,火把成林,闪烁的刀光晃得人眼花。
  我狠狠喘了一阵,听他道:“木桩子是昨日让人悄悄埋的。”
  我抬头:“啊?”
  朦胧月光下,他弯着眼笑:“反正卞仁你一定会问,倒不如我先你一步回答。”
  说完又拎了我后颈衣裳,带我翻墙而出。
  待一切安定,已是夤夜。橘黄油灯下,那人慢条斯理煮酒而饮,表情之淡定,仿佛一个时辰前带我逃命那个人,是他还没出生的双胞胎弟弟。
  我忍着心头火道:“你知不知道,六王爷正派人四处找你?柳大侠,担心我之前,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后路罢。”
  灯光黄晕中,柳夕寒微微抬起眼皮:“原来你知道六王爷?”
  我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到他隔壁:“我知道有什么用?横竖正主儿都不急,干脆大摇大摆走出门去,看六王爷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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