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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惊觉的人,当然也不仅仅只有朝中的臣子。
福宁殿内。
仍是炎炎的夏日,以翠竹为屏障的福宁殿透着不同于外面的清凉与幽静,微风过处风声竹影隐隐跃动,浅浅的阴影投在来访人的脸上,是异于眼下福宁殿主人的精明冷静。
“二哥近来身体似是有些不妥,朝中已是议论纷纷了。”福宁殿内的宫女已全被主人摒退,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相互打量的目光中,友善的少,审慎的多。
承启端起精致的汝窑瓷杯,浅浅的碰了下唇角:“亦不觉怎样,只是精神不如往年罢。”
承康笑了。
“二哥一向忙于国事,未免过于劳心费力。”他直直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似是要看透他的内心,“如今心神不佳,这国事想必有些顾不过来了?”
承启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便是如此,又如何?”
承康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总是将心事隐藏于心底、心思缜密阴沉的哥哥,目光也能如此坦荡,他的语气声音又是如此镇静,镇静的似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在敞开了大嘴等着自己迈进去。
明争暗斗这些年,他太了解承启。承启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手,更可怕的是每一步后手都是杀招。当年萧妃便死在了这后手上面,也是因为这防不胜防的后手,那一刻自己才会与玉玺失之交臂远赴边疆,几年内再无机会!
即使在承启久已不理国事、朝中重臣已对自己表明忠心的现在,承康仍旧感到一丝心慌。
为了掩饰这翻腾不已的心绪,承康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欣赏窗外竹影一般转过身去。
承启淡然的轻轻吹着手中的龙凤团茶,似是嫌它温度过高一般轻轻尝了尝,又蹙了眉。
承康猛的回过头来,一阵微风抚过,窗外的竹影动了动,落在他的脸上,透着几分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二哥还打算大权独揽么?”
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踏进福宁殿前便有将一切都摊牌的觉悟。不错,承启仍是皇帝,但那有什么用?他身边的太监、侍卫首领、臣子多多少少都收过庆国公府上送出的礼物钱财,一个孤家寡人的皇帝他又能做的出什么?!
承启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正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手中的汝窑瓷杯,似是担心那莹白如玉的瓷杯落地后这殿内便会涌出无数刀斧手。弟弟的衣衫下,有什么东西奇怪的鼓了出来,大概是他所携带佩刀罢?
“你要如何?”
承康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承启。
“我要你……让我摄政。”
他仍是心虚了。承启在心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不行。”手中的茶有些凉了,承启将它送到嘴边,恰到好处的温度令他眉头舒展开来,笑容也随之露了出来。
承康的手摸向了腰际。
“那不行,”承启微笑着,“我还不想死。”
“若是让你摄政,我这个皇帝从此便要防着宫人送上来的茶饭,防着夜里的刺客,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承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了精致的炕桌上,再也不看承康一眼,“你我本是一奶同胞,我也不愿让你下了这个狠手,以后难见母后与先君。”
摸向腰际的手停住了。
“承康,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训斥你那一句?”承启终于抬起了眼。
“哪一句?”
“你与端睿曾用诸侍卫打赌,假充有刺客行刺,端睿输给你一把短刀。那时你说要将诸侍卫救驾的功绩上奏父皇,恰好被我撞到,我对你讲身在皇家岂可话同儿戏,不知你可还记得此事?”
“自然记得。”那一日的事情岂能简单抹去?被哥哥说成连女孩儿都不如,自是这一生的奇耻大辱。
“记得便好。”承启的目光凝视着承康,“既然记得,现在可做的到?”
“自然做的到。”不知承启在卖什么关子,承康咬着牙,吐出这五个字。
“既然做得到。”承启深吸一口气,面露笑容,“你给我環環,我给你玉玺。”
“你……舍得?”
“不过是一块石头,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玉玺你得了,我从此不过与普通人一般,就如这路边的蝼蚁,对你再无威胁。”薄薄的嘴唇流出让人心惊的话语,承启面上的平静承康似是从未见过。“你国事从此必会繁忙,也没必要再分出心力应对我,于你于我均是一举两得,岂不好?”
那双被宫人仔细侍奉,莹白润泽的手掌从黄绫袍袖中伸了出来。
“你若应了,便与我三击掌,以此为誓。”
一场交易,自此尘埃落定。
65、65。西园(大结局) 。。。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西园,又有个名字叫做西圃,之前也有史料记载它名为退思园,它原本位于京师城外,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已不可考,中间曾数度易主。随着时光蜿蜒岁月流淌,原本曲室数楹,修廊小阁的西园也显得破败。直至元佑年间京师外城重修,朝廷出了银两将西园收扩到京师的外城内,这才略有增修。总之,这座历经了沧桑的园林地处京师的西北侧,它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已无人再有兴趣,西园之名,也便由众人的嘴传开了。
西园既然是一座园林,也理所应当应有一名西园主人。
朝廷出钱重建西园的事在当年也曾被京师百姓津津乐道,大家悄悄议论猜测着这园子是官家要用来当行宫还是要做清河郡主的嫁妆,也曾伸长脖子等着看是哪一位贵人值得朝廷这么大兴土木,可惜贵人没见到,只看到大批羽林军模样的武人守住了西园附近的大路与小道,普通百姓且不去说他,便是客人商旅从那边经过也少不得要被盘查一番,时间一长,大家也略略知道住在那里的人必是非富即贵,西园附近便再不曾有人去了。
何况如今的朝廷……
谈到如今的朝廷,讲话的人少不得要谨慎的看看四周,然后与听他讲话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大家心有戚戚焉的叹一口气,摇摇头。
永平朝没有永远,也没有太平,它的存在像一簇明亮的焰火一般跳跃在时间的画卷中,突兀而鲜明。建宁朝是宽厚和缓的,满眼是其乐融融的诗词曲赋,醉醺醺的纸醉金迷,让人融进去便不愿意醒过来;永平朝是锐利清醒的,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现日子与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难以接受却并不讨厌,相反,让人对明天有一点点期待;元佑朝——便是如今承康的朝廷——似乎想将建宁朝的迷醉与永平朝的清醒绑在一起,却同时遭到二者的排斥,最后虽勉强将朝局稳定下来,却两者都不像。
都不像的结果就是朝政混乱,便有贪营钻利的小人趁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虽然一再颁布诏令却收效甚微,元佑帝自己也没有太多好办法,只得努力沿着父兄铺下的路走下去。
边境偶有烽火,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祸。
炎炎夏夜,常有老人讲古,便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围了过去听故事。虽然是讲前朝的故事却不能明说是前朝,要犯当今官家的忌讳,毕竟前朝的那一位只是退位,听说仍是用的做太子之前的封号,唤作信国公。住的地方么……老人笑笑,眉毛垂下来,看着眼前孩子们全神贯注的眼睛,摇一摇蒲扇轻轻一比划,那一位住的地方听说就是京师西北的那座西园,随即便会竖起眉毛吓唬一下孩子们——那附近都有兵的,小孩子去了就会被抓起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这样的言词总是要说上几次才肯罢休。
老人们说的话不会有大错,那一位确实住在西园,西园附近也确实有羽林军日夜巡视,却不是为了抓小孩子。小孩子懂得什么?怕是怕有怀念前朝的人传递消息趁机作乱,如此而已。
所以西园那边其实人迹罕至,便是偶有琴音响起,也只是便宜了驻守禁军的耳朵。
这般的冷清,这般的寂寞。
西园的主人却是不甚介意的样子,当然,他介意也不会有谁知道。从福宁殿搬到西园后,唯一的女儿也不得陪在他的身边,朝廷的说法是西园清幽适宜他养病,小郡主久居西园少人照料不合皇家体统。但……每思及此承启仍是不由苦笑,难道将環環交给端睿教养就能教出符合皇家体统的郡主了吗?承康寻找的理由实在太过拙劣。
能见到環環的日子只有初一和十五,父女二人说话也总有侍卫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自己与環環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忠实的传到承康的耳朵里,时日久了,承启便开始称病,不肯再与環環多见面,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端睿那边怕是猜到了什么,来往也不似之前了。
承康有时候也会过来,在西园一呆就是一天,夕阳斜下的时候才会离去。他为何会来西园承启猜得到几分,却也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兄弟间只肯谈谈最近有了什么新曲新诗新字画,大多时间亦是相顾无言。偶尔会为他分茶,偶尔也会弹琴。承康也是聪明人,茶喝毕琴听完便告辞回宫,几日后便会有人将宫里的新书送一份到西园。时间长了,茶与琴便是承启送客的默契,也是他寻承康要书看的手段。
日复一日,随着西园中的古树藤萝一起消磨着岁月,虽然不错却仍是少了什么。
尤其是病了的时候。
春夏之交的时候,承启染上了嗽疾且体虚畏寒,太医开了方子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得慢慢调养罢!胡太医如是说。
嗽疾犯了,入夜后更觉折磨,尤其是冷冷清清的室内只听得自己一个人的气息。月光透过窗棂映进来,银白色洋洋洒洒泼在床间,心里像是有什么事被勾起来,酸酸麻麻疼的难受。心知又要一夜无眠,承启叹口气随手披上衣,也懒得束发,信步走到了园中。
月光果然皎洁,承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似乎正是十五十六的日子。自从以雷厉风行的速度交出玉玺,搬到西园后,心中便再没了时间的感觉,沙漏日晷只是摆设,四季节气也不曾留痕。一晃,竟然已是一年时间。
月色里,夜风中。承启微微合上眼。
環環应该还好吧?端睿与清河应该也都不错,听闻得清河近日要出嫁了,大约是择了个好人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们大约都睡得极香,陪着自己的也只剩了这月光。
难怪苏某人要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夜风里站的冷了,喉咙又开始发痒。承启心中虽有再多不愿也只得回到房中去,不能再病了……環環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爹爹。
微凉的风中,有些气息流淌着。
耳后掠过一阵风,承启心中一紧随后便被人狠狠勒住了胳膊,嘴也被捂了个严实。
是刺客吗?……
“别出声。”
来人贴着承启的耳朵低声道,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掠过承启的发丝。
承启动了动,立刻又被勒的更紧,来人显然早有准备,一块不知哪找来的布塞进了承启的嘴。
“——信国公,”那人顿了一顿,“信国公的寝居在哪里?”
他手中握刀,冰冷的刀刃映着银白的月光,轻轻比划着,贴近了承启的脖子威胁着。
“你知道吧?带我去!”还不甚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别想喊人……我刀更快!”
承启的眉眼弯了起来,很配合的微微点了点头。
来人见他不反抗,似是放下心来,手劲也松了几分,却仍是警惕的不肯放下手中长刀。
磨磨蹭蹭,身体挨着身体,挤到了信国公的寝居前。
来人却不肯放开他,似是怕有埋伏一般细细打量着四周,待听到四周仍只有虫鸣风声才拖着承启摸黑蹭进了未关紧的门。
显然他也发觉了,西园附近守卫虽多,园子里却是连侍女都少见,又仗着艺高人胆大这才有恃无恐吧?
古朴精致的床上,只有皎洁的月光和凌乱的被褥,屋内再无半个人影。
刀子带着寒意贴上了承启的喉咙。
“信国公人呢?”声音仍是低沉,却隐隐带上了可怕的杀意,承启立时发觉有一股大力从被箍住的手臂侧传来,带着焦躁不安的情绪,“他人呢!”
很想告诉他信国公人在哪里,却又坏心的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嘴巴被破布塞住不能出声,承启只得一直微微摇头。
似是误会了承启的意思,抓住他的手松开了,刀子也慢慢放下了。
“他……死了吗?”失魂落魄的声音。
手被勒得酸麻,承启活动了一下手腕,取出了塞出嘴巴的布。来人呆呆的站在屋中,全不曾注意到一般,不曾阻止。
“问他下落之前,先告诉我,你是人是鬼?”口中极干,破布吸干了口中的唾液,但承启说出来的字句仍是掷地有声字正腔圆。
来人猛的抬起头,正对上月色中弯起的眉眼。
“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