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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亲征之事如何了。”游淼看了那匣子一眼,问道。
“三天后发兵。”唐博道:“陛下让参知大人今夜进宫一趟。”
游淼点了点头,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唐博又道:“这是聂将军的遗物,在军中已分好,匣子里都是留给您的。”
游淼看到那匣子里,只有一把折扇。
他打开折扇,那是当初四兄弟结义的一天,聂丹留下的扇子。游淼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而李治锋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赵超的是“国破山河在”。
如今,他终于有幸能看见聂丹留给他自己的话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唐博喃喃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游淼喃喃道,收起折扇道:“我这就进宫去,折子准备好了吗?”
唐博点头,说:“我派两个人随你去。”
赵超要亲征,朝中之事异常复杂,不是说帝王走了就行了的,所有事情要交接,宫廷要维稳,就御林军是否随行一事,朝中便展开了剧烈的争论,游淼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脑子里几乎全被挤满了。
当天游淼带着两名给事中进宫,捧着上百封奏折,于赵超面前一一安排,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到了,最后卡在御林军的安排上。
“你必须带亲卫队。”游淼道:“御林军训练有素,只有唐晖大哥守护,我才放心让你出征。”
赵超道:“御林军一去,京城就剩下八千扬州军镇守,你是放心了,我怎么放得下心?”
游淼道:“有我和平奚镇着,扬州决计不会有问题。”
平奚出身将门,祖上三代都是天启老将,虽已故世,但平奚所娶,也是将领世家之女,游淼有把握与他配合。
“不行!”赵超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件事,脱口而出道:“万一……”
话说到一半,游淼与赵超同时色变,游淼马上使眼色,赵超才意识到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平奚道:“若是如此,就请唐将军镇守茂城。陛下带副将柳将军北上,御林军分出万二,此地留守八千,外加八千扬州军。当可确保无碍。”
唐晖抱拳,一点头道:“末将也是如此作想。”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最后游淼只得让步,点头道:“那么,就这样罢。”
赵超嗯了声,长吁一口气,倚在椅上。
众臣识趣躬身告退,游淼站在书房内没有走,这几乎已成了必须的,赵超还有话要说。
待得人都走完了,李延最后一个带上书房门。书房里赵超表情憔悴,勉强笑了笑,说:“老幺。”
游淼抬眼看赵超,赵超说:“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怕被你料对,你也没有一次不料对,就不能陪我错一次?”
游淼苦笑,赵超又说:“方才你坚持唐晖随我亲征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打鼓。”
先前黄河南北岸,是否乘胜追击的决策闹得纷纷扬扬,最后聂丹渡河,胜了,也死了,但游淼知道这无法预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
“你怕我回不来了么?”赵超又问。
游淼倏然又红了眼眶,看着赵超,眼中噙着泪,点头哽咽道:“是。”
赵超笑笑道:“我不能再躲在大哥的身后了。再没有人来保护我们,我必须出战。”
“我知道。”游淼抽了抽鼻子,那一刻,他只觉自己有太多话想对赵超说,然而千言万语,却又无从出口。他想说自己真的很担心,赵超老了,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彼此挥斥天下的锦衣少年时,岁月在彼此的身上与灵魂里刻下了太多的痕迹,他的精神不稳,且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出征,这非常危险。
但就像赵超自己说的那样,他们被聂丹保护了这些年,总会面临上自己走出来,去决战敌人的那一天。
“出征后,一定要谨慎判断形势。”游淼道:“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知道了。”赵超点头道:“三哥一定会平安归来。”
游淼笑了笑,赵超又道:“但事有万一,你也得答应我,皇后和你未出世的小外甥……”
游淼低声道:“既然已打定主意会归来,便不必再提这事。”
说着游淼带着微笑,走上御案前,抱了抱赵超,继而躬身,告退。
三天后,赵超率领一万二千名御林军,离开茂城北上,前往接管聂丹旧部。
巴图已退守大安,达列柯游走塞外,一击脱离,不知所踪。
李治锋在接获朝廷命令后,便拔营启程,大军北上,逼近延边,按原计划围城。
风云际会,南北两朝最大的一场会战即将展开,游淼知道赵超的突进,相当于是押上了南朝的最后一点家底,鞑靼只剩不到五万骑兵,又是新败后士气低落,号称战无不胜的草原铁骑已成强弩之末。
也正因为这样,北方胡族即将被迫面对入关以来最严峻的局势,而不得不再度联合,还有在旁窥视的高丽。多线作战势在必行,唯愿赵超这一次,能一雪前耻。
☆、277 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一碗誓师酒送行了赵超,而御驾亲征期间,朝廷由谢徽坐掌,六部,政事堂与翰林院共同决策。所有政事与军情,需由政事堂与兵部裁决。
一连数日,前线消息源源不绝传来,赵超与李治锋在蓝关北峡谷顺利会师,赵超一整十万兵马,率军围住了延边城。李治锋则率领三万骑兵脱离大部队,游走于塞东,急行军离去。
每一天里游淼都过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五月,六月、七月过去,足足三个月,延边胡族多次邀战,都无功而返。赵超确实沉得住气,除却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外,便不与延边军队正面交战。
游淼发出过两封军情分析,无一例外都是:“审度情势,万万不可贸然开战。”
南朝有充足的粮草,游淼下定决心,要把整个延边城拖垮,大军将延边围得一只鸟也飞不进去,游淼深知延边的位置是塞外贸易城市之首,物资流通来去,但城内屯粮决计不多。
不到三个月时间,延边就将被彻底耗空。到时大安若派兵来援,将被李治锋从旁截击。
赵超与李治锋的家书都是三天一封,这天游淼拿到了家书,便赶往宫内。
乔蓉怀孕已有数月,小腹隆起,坐着听游淼读家书。游淼先是打开李治锋的信,眉头微微拧起。
“……七月初三我方在白狼河截获延边送信斥候……”
“……延边受围困三月,城内已……”游淼看了乔蓉一眼,没有读出李治锋信中说的“城内已有人吃人之景”,而是改口为:“城内已军心不稳。”
“……达列柯与犬戎部队仍未现身。”游淼道:“三弟以斥候队在东北处巡逻。北方气候易变,三弟略有水土不服……”
乔蓉温柔道:“陛下的信写了什么?”
游淼打开赵超的信,照着读道:“吾妻蓉儿,小舅亲启。白狼河下游一战我军折损三百三十二人,嘱平奚善加抚恤,吾儿如何?蓉儿须得安心养胎,塞北七月一次暴雨,偶染风寒,已以北方药参调理,大致恢复,不需担忧……”
赵超的书信上大多报喜不报忧,游淼读完,放到一旁,眉目间仍带着忧虑之色,乔蓉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游淼摇头,他向来与乔蓉无话不谈,前线有军情也不瞒着她,深知无论大小事,都不能瞒,否则一旦瞒久了,一朝被捅破,反而难以自圆其说。
“快到八月份了。”游淼解释道:“最初预计的是,延边七月可拿下,一旦入冬,整个塞北就是鞑靼与犬戎的天下。”
乔蓉明白了,点头道:“南方的将士们不耐寒。”
“是。”游淼道:“战马、军队的战力都会受到压制。”
“如果十月份还不能取胜,要怎么办?”乔蓉问道。
“那就只好让他们在入冬前退回黄河南岸。”游淼如是说:“来年再战了。”
“来年再战”四字说得轻巧,但其中难处,只有游淼自己知道,南朝倾全国之力,折损一员战神级的大将,才将前线推到蓝关,一旦退回中原,其中损失已不是物资能衡量的了。这一次若不攻陷大安,只怕江南再也没有能力去支持一场大战。
赵超的心急虽然从未说出口,游淼却不能再清楚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让他一定要理智判断。
乔蓉道:“将士们的冬衣预备了没有。”
游淼道:“都预备了。”
乔蓉:“明天我会去户部一趟……”
游淼苦着脸道:“姐喂,你就别折腾了,有孕在身,现在满朝大臣都盯着你的肚子呢。”
乔蓉道:“我总得给你三哥把战袍预备好罢。李治锋的呢?”
游淼一想也是,李治锋走时,只带了一身黑铠,冬季北方酷寒,还有一套在山庄里。北方的冬衣得及早准备,不管到时候怎么作战……
游淼离宫出来,便吩咐小厮回去山庄预备,待得几日后,送冬衣上前线时他亲自回山庄收拾。
数天后,摇光带来一封信,是李治锋的。
这是李治锋避开军队传信系统,而让人秘密送到山庄里,摇光得到后便马上赶往茂城,游淼每月会收到一封这样的信,都是关于犬戎与北方的形势问题。
然而这一次拆开信后,里面却只有寥寥几行字。
“陛下风寒抱恙,情况不好,须得早作准备。”
游淼心中一惊,当即烦乱难言,与此同时,军队的信使也回了茂城,在朝廷上朝一众大臣通报了北方的情况。
“陛下生病了?”谢徽道。
那信使道:“十天前陛下亲自率军进入白狼河下游,恰逢天降暴雨,急行军一天一夜,淋雨后高烧不退,回来就在军帐内说起了胡话。抱病写完家信后,病情有所好转,但体质十分虚弱。李将军担心陛下身体,恐怕入秋后不能再带兵,是以瞒着陛下,请示朝中各位大人意见。”
游淼什么都算到了,竟是算不到这一环,赵超虽说当年也常跟着军队,但如今已不再是能随意糟蹋身体的年纪了,十年前高丽之战落下了病根,又辗转经历两次北方动乱,登基后居住于深宫中,劳心竭力处理政事,如今一旦病发,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看着游淼,等待他的意见。
“陛下自己怎么说?”游淼问那信使。
信使道:“陛下坚持留在前线。”
游淼道:“那就让他留在前线罢。派一名大夫,加急上路,去给他诊断。”
“参知大人。”李延开口道:“陛下身体为重,我看如今局势,还是要撤回黄河南岸,以保万全。”
“行军劳顿。”游淼道:“已经生病了,不宜再长途跋涉。让李治锋回去分担军务,先观察一段时日再作决策罢。”
平奚道:“陛下当年也是带过兵的,知道如何取舍,不妨就相信他。”
游淼点头道:“此事切不可让皇后知道。”
众臣都带着虑色,纷纷散去。
游淼回到政事堂内,正要提笔给李治锋覆信,山庄里又来了人,却是程光武。
“少爷。”程光武道:“前线来了个人,请您回山庄一趟,有口谕要交代。”
游淼诧道:“这才一天,又来了人?”
问归问,游淼马上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忙朝唐博告假,上马赶路,回山庄去。
“是什么人?”游淼问道。
“他说是锋老爷的旧部。”程光武道。
游淼点头心道应当是北方的消息,然而忽然间又觉不对,李治锋的旧部是什么意思?
“作什么打扮?”游淼问道:“不是天启的士兵?”
程光武点头,游淼登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278 卷五 八声甘州
山庄入夜,来人的消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乔珏接待了来使。
“我不敢让他进扬州去。”乔珏说:“只能等你回来拿主意。”
“我爹娘知道么?”游淼匆匆进花园内,乔珏跟在身后,答道:“除了你我与光武,谁也不知道。”
听竹小院内,游淼停下脚步,竹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看鱼,是一个犬戎人。
见游淼前来,那犬戎人躬身一行礼,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再平举,翻过手掌,掌心朝下,朝着游淼缓缓一让,最终收于自己胸膛。游淼心下凛然,以同样的礼节回礼。他知道这是犬戎人觐见王族的礼节,也表示效忠之意。
“在下鱼获,沙那多殿下派我前来送信。”犬戎人自我介绍道,又取出一封信,一枚玉佩,递到游淼手中。
游淼头也不抬地拆信,问道:“族中情况如何?”
“达列柯的举动,遭到全族一致反对,族人认为不宜与天启结仇,反对声音日益增多,就像草原上无声烧起的野火。达列柯以强硬举动,镇压了所有的反对者。”鱼获解释道:“格根亲王预计在黑山袭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