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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诧道:“有这事?”
游汉戈点头道:“乔舅爷知道你朝中烦心事多,便不让人告诉你。”
游淼道:“有多少人?”
游汉戈道:“没多少人,几千个罢,想朝乔舅爷讨口饭吃,答应开春来种地还,舅爷和咱们流州的堂叔伯们正在想法安置。再过十天半月,应当是能安顿好了,你也正好回家看看去。”
游淼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游汉戈走后,游淼喝茶喝多了,一晚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又过了两天,李治锋回茂城了。
李治锋一进来便被押进了大牢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游淼又等在大牢中,把李治锋放了出来,说:“走了。”
李治锋愤怒道:“究竟在做什么!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别说了。”游淼道:“我自己都险些在朝廷上动刀子捅人,你一跟那群老家伙说起来,又吵不过他们,多半就得血溅五步了。”
“阵前把我换下来!”李治锋大怒道:“派个没带过骑兵的家伙接管我的军队,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唔。”
李治锋正怒火滔天,游淼却一个吻赌上去,李治锋的火瞬间就平了。
“回家。”游淼道。
游淼以银钱使了取保候审,将李治锋保出来,两人一匹瘦马,晃悠晃悠地回山庄去了。
李治锋听游淼解释了一路,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聂大哥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游淼说:“姑且就哄他这一次,让他调动一部分兵力南下,压着虎咆溪北。等唐怀理折腾个焦头烂额,再让三哥派你第二次出征。我和你一起去,这样不管是变法,还是弹劾你,朝中大臣的嘴就都堵上了。”
李治锋有点诧异,问:“谁想的办法?这也太黑了。”
游淼乐道:“当然是我,你说还有谁?”
李治锋莞尔,吁了口气,两人骑马在平原上晃悠,蓝天白云,黄昏如血,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当天刚到山庄前,便看到路边大大小小的篝火,映着不少棚子。满地密密麻麻的人,那景色壮观至极。江波山庄前的平原上,星罗棋布,全是饥民。还有人在煮东西,程光武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少爷!”程光武道:“少爷回来了!”
游淼每次回来整个山庄都跟过节似的,搞得游淼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他们在做什么?”游淼蹙眉道:“怎的外面聚了这么多人?”
程光武骑着马在前面解释:“在捡稻穗壳子,舅爷答应了,灾民太多,让小孩子白天进山庄里来,田地里捡秋收后的稻穗壳,里头还有谷子,他们就在外面煮着吃。”
游淼一听只觉太造孽了。
“开仓了没有?”游淼问。
程光武摇头,说:“舅爷想等过段日子,到撑不住的时候再开仓。”
李治锋开口问:“收成么样?”
程光武笑道:“山庄吃穿不愁,连着泉山那头的地,今年一共收了五十五仓粮食呢!”
游淼松了口气,今年是东西两大山庄里的地第一年收成,一仓百石,春秋两收共五千多石,足够江波山庄吃一辈子了。
187、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刚到山庄里,乔珏便亲自出来迎,问:“听说阵前把李兄弟换了下来?”
李治锋难得地朝乔珏笑了笑,答道:“有起有落,正常的。”
乔珏点头,安慰道:“回来住几天也好,反正入冬了。”
游淼似笑非笑,瞥了李治锋一眼,说:“就怕住不了几天,又要去劳碌了。”
李治锋无奈摇头,当夜乔珏摆了顿饭,游淼提到外面的人,乔珏便一口答应,明日起煮粥赈济百姓,便当是少爷回来了,借游淼的名声。
翌日一起来,整个山庄外的百姓都来了,山庄内起了十口大锅,开始施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原流州有不少人没了田地,南迁后又无钱,便在山庄外等着,纷纷过来讨粥喝。
更有不少人过来恳求游淼,想进山庄内帮工,然而山庄里几近饱和,游淼只得答应他们,这里的粥不会断,至少不会有人饿死。至于田地之事,还要等明年开春。
山庄外人山人海,排起了长龙,李治锋看着那一幕,叹了口气。
“明年开春的粮种怎么样了。”游淼问。
“都备下了。”乔珏拿出账本,给游淼过目,游淼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说:“拨三千石粮食给我。”
乔珏道:“要这么多做什么?”
三千石是三十万斤,养个军队都够了,游淼还觉得有点少,说:“十月底多半朝廷就来消息了,李治锋还得去出征,我至少要押一百万斤粮食去,当场散给叛军,这样才压得下暴民。”
乔珏叹了口气,说:“今年至少饿死上万人了。我刚从江州一路回来,幸亏咱们家自己养了家兵,否则这一路上过都过不去。”
游淼听乔珏说起江州的情况,乔珏两个月前亲自去西川购置粮种与油菜种子,沿途全是易子而食,起着大锅在吃人的百姓。李治锋听得眉头深锁,说:“我出征时也听说的。”
游淼悠然叹了口气,晴月千里,如今的南朝已到风雨飘摇之时,虽还有聂丹镇着,然而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游淼有时候真怕天启就这么亡了。天启若亡,自己该做什么去?
和李治锋浪迹天涯?一代新朝替旧朝,若是被鞑靼人统治,游淼想想只觉不寒而栗。到了那时候,自己就是没有家的人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游淼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当时他们的惆怅。
“不会的。”李治锋道:“天启不会亡,还有那么多人呢。”
“那么多人。”游淼道:“该死的时候就死光了。”
李治锋道:“我带兵之后,才知道为什么犬戎人强盛不起来。”
游淼心中一动,看着李治锋,问:“为什么?”
李治锋想想,说:“犬戎人不像你们汉人,有读书,有这么多聪明的人。”
游淼笑道:“你觉得汉人聪明么?我倒是觉得有时候反而聪明得过了头呢。”
李治锋点点头,不言语,似乎对天启的命运颇有唏嘘感。
又回到江波山庄了,游淼每次回来,都感觉这里与茂城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当真是与世隔绝的一块净土,山庄里的人既不知朝廷有那么多倾轧,斗来斗去的,也不关心外面出了什么事,所有的消息都是小厮们,扬州的掌柜们来来去去,带过来的。
每次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小厮们便提热闹般兴奋地说半天,再喝茶,吃点心,吃饭,看地。乔珏还带着几个人亲自去江北采茶,末了回来晒茶炒茶。农闲之时,几个小厮便凑在一处扎风筝,去山坡上放风筝。
小厮里最小的少微手也最巧,从前家乡便是专门糊风筝的,游淼一回来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群十来二十岁的美少年在山坡上放风筝,那景象当真是赏心悦目。
白天过午才起来,吃个午饭,眨眼就是下午了。要么就是拿根竹竿,跟李治锋到湖边去钓鱼,要么就是下江边去捞螃蟹。或是在水渠里剥被水车带上来的江螺。
渐渐的,秋后开始下雨了。然而阴雨惨淡,一下起雨来,凄凄切切地只觉阴冷,旱灾过去,这时节再下雨,天便刹那冷了下来,直是雪上加霜。外头的百姓一天两顿,只守着江波山庄里的粥喝,不少人被冻病了。
游淼只好又让李治锋去请大夫来,在山庄外看诊,凡是染了风寒的,便带进山庄里治病。
下雨天时游淼便在山庄里涂涂画画,照着墨经的图纸做些犁车,小型机括玩,李治锋则在屋里当木工给游淼锯木头。
直到十一月初三,茂城那边有消息过来,扬州恐慌了,因叛军势大,唐将军错失战机,十万农民军号称“新军”,已兵压清河,再过一步,就将进入扬州。
扬州城距州境两百二十四里地,首当其冲的,唐家所在的丁县面临迁族之危。而丁县一被抢,接下来就轮到冲县了——林家的地盘。
走的那天已给孙舆打过招呼,既然变法不成,自己便暂避风头,游淼提出这话时孙舆先是一怔,却没有多问,只因看到游淼眼中的笑意。游淼告知孙舆,这次一走,快则十天,迟则一月,定会归来,孙舆也就不再多问。游淼是打定主意,到得涂日升的军队一跑,孙舆便知道自己的计划了。
果不其然,事情都按照自己的猜测,按部就班地发展,聂丹一南下,叛军领袖涂日升根本不敢一搦战神之威,实是聂丹武威太盛,又是保家卫国的大将。给涂日升十个胆子都不敢与聂丹开战,前有征北军,背后有朝廷的部队,只好朝东南跑。
游淼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启用李治锋,扬州就要告危,所以朝廷必然会派人到山庄来,低声下气地把李治锋与游淼请回去。
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前来的人,居然是唐博。
游淼坐在厅堂内,满腔千言万语,当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要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苦忍着,一时摸摸额头,一时捏捏鼻子,像个猴儿一般。
188、卷四 减字木兰花
唐博喝了口茶,淡淡道:“好茶配好杯。”
李治锋也淡淡道:“家里自己种的,我也喜欢喝。”
江波乌龙配着汝窑的瓷具,唐博不禁赞叹道:“雨过天晴盏,莫非是百年前乔七公子用的那套?”
“是。”游淼笑道:“茶圣陆羽游访江南,在乔七爷家里喝了三巡绿茶,赠了乔家这套茶盏,成了传家宝,后来我娘出嫁,又带了过来。”说毕又自嘲道:“唐公子家大业大,也没甚好招待的,寻常器具不值一哂,只得请出江波山庄最好的这套茶具。”
李治锋道:“到底是仿的还是真的?你上次又说是仿的?”
游淼上回只是随口说说,逗李治锋玩,没想到李治锋还记得,当即大笑,看着李治锋莞尔好玩,李治锋也惯了被游淼哄着,一脸无奈。
李治锋:“总是逗我,逗我很好玩?”
游淼笑吟吟道:“好玩,看你认真的模样最好玩了。”
唐博无奈摇头,看二人打情骂俏,又说:“游大人说笑了。”
游淼一本正经道:“不瞒唐兄说,还真是仿的。虽说是陆羽赠与乔家的,但并非真正的汝窑。只是我娘喜欢,又有些味道,便一直留着。”
这下轮到唐博尴尬了,李治锋忍不住大笑。
唐博连连点头道:“既是在游大人手里,是仿的,是真的,倒也无甚干系。”
游淼乐道:“是这么个道理,但还得唐兄说了算,唐兄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唐兄不在乎,它自然就是个假货。”
唐博听游淼话中似乎别有所指,便不作声,点了点头,游淼又道:“在贺沫帖儿帐中,我还曾经为他煮过一次茶,贺沫帖儿说,汉人醉心古玩器具,无怪乎会亡国。虽说我天启四书五经博大精深,胡人之言不足一哂。但放眼如今,又确实有这么几分道理。一套茶壶茶杯虽显精致,又怎么比得过人?”
“是。”唐博欣然道:“正是这么说,古董字画,甚至黄金白银,都是身外之物,若无人成全,扔在角落里,不过也就是一堆废瓷片罢了。”
这话李治锋是不懂的,然而话中之意,游淼与唐博都了然于心——如今唐家所在之处即将要被十万流民攻陷,唐怀理疲于奔命。不日间唐家就要逃亡,再大的家业,也要玩儿完了。
游淼又道:“晚上横竖无事,唐兄就睡后园里,背后就是听竹小院,与我小舅住隔壁。”
唐博唏嘘道:“沈园风光甚好,游贤弟这院子,别说是附近,就连整个扬州,也是屈指可数的。”
“哪里哪里。”游淼谦让道:“都是前人种树,后人纳凉。”
唐博将空杯扣着,又取出一盒茶,笑道:“这是家里给我捎的秋露饮。游兄尝尝。”
唐博接过,游淼总算可以和世家子弟附庸风雅一番了,笑道:“哟,这也是名茶,不比咱们的美人唇差。”
“差远了。”唐博哭笑不得道:“游贤弟从前碧雨山庄里的贡茶,在江南可是一两茶叶一两金,只可惜……也不知流州何日能再种上茶山。”
“北征之事飘渺无期。”游淼唏嘘道:“只怕是难了。”
唐博不停地把话朝战事上引,游淼却不停地把话岔开,搞得唐博十分尴尬。本来游淼只要顺着问几句唐博近况,又或是点评些战事,唐博便可入正题。结果游淼绕来绕去,尽在外围打机锋,唐博实在是被整怕了,只得低声下气道:“这里还有一幅画。也是家中捎来的。上次贤弟说我无事便可过来,当初还不知道,后来才知居然是沈园之主,平常物也不敢拿来落个俗套……”
游淼精神一振,展开那画,登时呆住。
“这这这……”游淼傻眼了:“这不是宫里挂的那幅么?”
唐博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