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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懑,无从宣泄,便……”
褚仁对因果已经了然,虽然觉得就算如此也不应责打子侄出气,但又觉得不该指摘傅山的不是,只安慰似的,又握了握傅眉的手,转过话题问道:“那我们这一个月来颠沛流离,忙忙碌碌,又是在做什么?”
“傅家也算是大明王孙一脉,在晋省各地都有些田产房舍,逢这乱世,也无人力收租管理,又时有豪强仗势侵占,倒不如变卖了,换些银钱……袁公一案,也需要银钱打点。”
“袁公是南明的臣子,被清廷俘虏,这是两国之争,只怕并无转圜余地,打点又有什么用?”
“即便最终仍是一死,但是,是凌迟还是斩首,是摧折j□j还是能稍全忠义,这中间有很大不同,此外尸身要有人收,诗书要有人传,遗愿要有人继承,袁公阖家都在南明弘光朝廷辖下,这边……总要有人上下活动,疏通关节的。”
褚仁点点头,这些事,的确都是要做的,但去做这些事的人,需要绝大的勇气,需要忍辱负重。做忠臣烈士死节殉国已经很难,站在烈士背后去处理这些琐细事情的人,只怕更难。
“你想好了吗?”傅眉问道,“将来如何行止?”
“明天才是最后一天呢!”褚仁有些撒娇耍赖的语气。
“我明日便要动身赴京。”门外传来傅山的声音,话音未落,傅山已推门而入。
“爹爹!”傅眉忙起身恭立。
“袁公已经被押解入京,这是他托人给我寄来的诗札。”傅山说着,把手中的信札递给傅眉。
傅眉展开信札,轻声诵读:“独子同忧患,于今乃离别。乾坤留古道,生死见心知。贯械还余草,传灯不以诗。悠悠千载业,努力慰相思。”又展开下一页,继续读道,“江州求死不得,至今只得为其从容者。闻黄冠入山养母,甚善甚善。此时不可一步出山也。有诗一册,付曲沃锡珽,属致门下藏之山中矣。可到未?乙酉秋季。”
傅山叹道:“袁公信中所说的那诗册,我并未见到。我必须尽快上京,迟了,恐怕有变。”
傅眉点点头。
傅山又道:“你明天也动身,回到祖母那里,好好侍奉老人,学业也不可荒疏,知道吗?”
“是,爹爹。”傅眉恭谨地答道。
褚仁见傅山看也不看自己,有点着急,用食指拼命点着自己的鼻子,企图吸引傅山的视线。
傅山见状,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又板起脸问道:“想好了吗?”
褚仁想着,反正你要上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能拖上几个月,便拖上几个月,有什么不好?于是仰头说道:“想好了,我愿为傅家子侄,谨守傅家家规,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傅仁了!”说完,想到“傅仁”的谐音是“富人”,不禁莞尔一笑。
傅山轻斥道:“有什么好笑,即便我不在,长兄如父,眉儿也可管你!”随后转头对傅眉道,“仁儿的功课,你按照我之前的安排去安排,他若不用心,你可替我罚他。”说完,竟从袖中抽出了一柄戒尺。
褚仁一缩头,吐了吐舌头,冲傅眉挤了挤眼。
傅山又道:“仁儿服用的活血化瘀的汤药,要照我的方子每日煎服,不可间断,你盯着他点儿,不要因为症状不显便疏忽了,否则日后会留下病根。”
傅眉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傅山转到桌案边,将窗户放了下来,遮住了窗外的月光,曼声吟道:“共盼中秋夜不眠,乱离几度看婵娟。瓜楼紫暗冰盘侧,只觉今宵月不圆。”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睡吧……”
注!
1
文中诗与信,为袁继咸给傅山诗札原文。信中提及的诗册,傅山始终没有收到,后来袁继咸又寄出了另外一封信,让傅山不必去取诗册,但傅山收到第二封信的时候,袁已经就义了。
2
信中提到的锡珽,即卫周祚,傅山同学。伏阙鸣冤事件中,傅山记录他的表现为:“会试举人渐到,汾州府曹良直古遗又怂恿诸同年上疏,而解元卫周祚畏懦不敢。”关于袁继咸的书信一事,傅山又有如下记载:“袁山先生今年六月遇害,四月间有遗仆书,嘱仆以记载事。至七月又一字至,时先生已柴市也矣。书中始云有诗集,先致曲沃锡珽,令转致仆序行之。即讬人问之,不应。仆亲过绛时,又一再索之,皆不及此事,大都毁之矣。”
2
只觉今宵月不圆……:《中秋惆怅诗八首》之二,傅山作于顺治二年中秋。此时此景此诗,分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偷生如逆旅
傅山走了,褚仁便觉得轻松了很多。
刚投宿到客栈住下,褚仁便三下两下临完了贴,又拿着笔信手乱写起来,笔体却是仿傅山的草书。
“这又是什么笔体?以前没见你写过。”傅眉问道。
“这是先生最有名的狂草啊!”
“胡说,爹爹的草书不是这样的风格,爹爹最不喜这种圆转流丽的柔媚笔意了。”
“应该是他晚年的作品吧,人总是会变的……”褚仁有些感慨,确实这些日子以来,看过了傅山真草隶篆各种书法,却都像他自己形容的“墨重笔放,满黑桠杈”,没有一幅是后世最受欢迎的那种润秀圆转,飘飘欲仙的草书。
正沉吟间,冷不防傅眉一把抽出了褚仁手中的笔,弄了褚仁一手墨。
“哎!你干嘛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褚仁拿过一张临过帖的纸,揉成一团,一边擦拭手中的墨,一边抗议道。
“不许这么糟践字纸!”傅眉说着,拿过戒尺,在褚仁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褚仁一怔,方想起这是古代,不是随处都有纸巾,可以用过就丢弃的年代,自己知道不对,也顾不得手背上的痛,只怯怯地松开了手,那张揉成一团的纸在桌上缓慢的舒展着,褚仁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怎么?打疼了?”傅眉怜惜地问,手指抚在褚仁手背的那道红痕上,又软又凉,很是熨帖。
褚仁摇了摇头:“不疼……是我不对。”说着,便跳下椅子,自去门旁的铜盆中净手。
待褚仁回来,见那张揉皱的纸已经被傅眉展平折好。
傅眉拉过褚仁的手,在那道红痕上轻轻揉着,说道:“不是我戏弄你,若你执笔有力,姿势正确,笔是不会被人轻易抽出的。”
褚仁点点头:“我知道,小时候父亲也这么教过我……”
傅眉怕他想起旧事,徒增感伤。便又拿起褚仁写过草书的那张纸,笑道:“这写得是什么?鬼画符似的。”
褚仁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
“什么这么多名目啊?还一套一套的?”
“这是个相声里的词儿,叫《报菜名》。”
“相声?”
褚仁想起相声这种艺术形式似乎是清末才出现的,只好解释道:“就是口技,说笑话,说唱一类的表演。”
傅眉点点头:“这些菜,你都吃过?”
褚仁摇摇头:“没都吃过,这段子大约也是清末的吧?有些菜已经见不到了……”褚仁突然想到这段相声还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满汉全席》。三百年,满与汉便融合在这一段相声中,包袱抖尽后的开怀一笑,天下大同,不分满汉蒙回……
傅眉轻拍了两下褚仁的手,笑道:“就这么馋这些东西么?”
褚仁大窘,忙道:“也没有……只是随手写写罢了,真的没有……”
傅眉一笑:“我手头也没什么余钱,但若这几日我们都不住店,在外野宿,省下店钱来,倒是可以带你吃顿好的。”
“真的?!”褚仁紧抓住傅眉的手,摇撼了两下。若穿过来一辈子只吃青菜豆腐,褚仁还真是十二万分的不甘心。
“当然是真的,我怎会骗你,不过你要吃得下野宿的苦,不要又生病了,还得我来伺候。”
褚仁想了想,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现在外面不太平,我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天天野宿,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不值当为那点钱送了命。不然……还是把我这件衣服当了吧,再买件普通一点儿的,应该也会余下些钱。”褚仁说完,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征询地望向傅眉。
“你真的不打算认亲了吗?”
“就算是亲,也只是这躯壳的亲,与我什么相干呢?”
“可是……如果这家人家找来怎么办?祖辈父辈殷殷盼着,你忍心不相认吗?你忍心伤他们的心吗?”
“可我不是他们家孩子啊,难道要为了安慰他们,违心去扮演另一个人?”
“你……你留在这里,不也是扮演另一个人?”
“那不同,我只是叫傅仁而已,我的身世来历并没有瞒着你们什么,而且我是真心想拜先生为师的。”
“又叫先生,怎么不叫二叔?”傅眉嗔道。
“因为……我毕竟不是真的傅仁……只是个穷人而已。”
傅眉忍俊不禁:“你就知道淘气!说真的,你要想清楚,这东西当了,将来若要相认,可就没有信物了。”
“把这条黄带子留下就好了。”褚仁说着,解下腰中坠有鞘刀、荷包和火镰的衣带,“这个帮我收好,足以应付以后相认了。”心中却暗想,这黄带子可真不能拿去当,搞不好会有麻烦。清朝刚刚定鼎,晋省这样的偏远地方说不定还不清楚黄带子、红带子的含义,但万一有明白人,只怕自己就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傅眉收了那带子,说道:“说吧,想吃什么?”
“每年中秋前后,是河蟹上市的季节,往年家里总要买上很多……”
傅眉有些怅然:“晋省不大产蟹,祖母所在的盂县是个小地方,只怕不易觅得,要到太原等大城才好……”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不好买,有肉就行,我可是无肉不欢的。”
傅眉伸出食指在褚仁额头点了一下:“你等着,我送你两只螃蟹。”
傅眉说罢,取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纸,援笔濡墨,刷刷点点,两只横行的河蟹便跃然纸上,左边那只张着钳子,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姿态,右边那只斜着身子,八爪伸张,似乎是勉力要跟上左边那只的步伐,竟是栩栩如生。只见傅眉又刷刷几笔,上方两茎芦苇折腰垂首,下方数从衰草,点点水波,活脱脱一幅《芦荡秋蟹图》。
“古人画饼充饥,我们画蟹解馋,也不失为一桩雅事。”傅眉拎起那画,转头对褚仁笑道。
两人大笑着,在纸上涂画着各种美食,那些他们在富贵岁月中曾经吃过且并未珍惜的美食,如今想再要重品,已是奢望……一个是因为天下换了姓氏,另一个是因为时间折叠了人生。笑着笑着,夜便深了,便有丝丝缕缕的悲凉,从窗椽门缝中涌入,让两人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薄薄的单衫。
十月初一,冥阴节。
北京,东便门外,三忠祠。
堂上供奉着诸葛亮、岳飞、文天祥这“三忠”的塑像,却没有香火。初冬的天时,门外有阳光,还不觉得冷,室内却是凝冰握雪的寒。
四下里环坐着一群人,有官衣的,也有便服的,更有那官帽上的翎子,可笑地向后伸张着,配上胸前补子上的织绣,只能让人想起“衣冠禽兽”这四个字。尤其是所有人的脑后,都垂着一条或长或短,或黑或白,或粗或细的辫子,像条尾巴,恰好为“禽兽”二字做了注脚。
只有两个人,是没有辫子的。
一人坐在正中,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身交领右衽的玄衣,衬着白得没有血色的一张脸,一柄简素的玉簪,束着发髻,正是被俘的袁继咸。另一人站在门口,头戴黄冠,身穿朱红色的道袍,两幅广袖像是吃满了风的帆,挡住了门外仅有的阳光,也挡住了门外肃立的侍卫的视线,这个人,正是傅山。
那些“衣冠禽兽”们,七嘴八舌的,在劝袁继咸投降仕清。那话音,有吴侬软语,也有晋陕乡音,嘈嘈切切,听得人心烦。傅山一个一个看过去,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老师的旧门生,旧下属,也有当年三立学院的同学,甚至还有当初上京鸣冤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如今,搬出了当年的冤案,口沫横飞的陈说着大明的腐败和昏庸,颂扬着大清的宽仁。做了狗,穿了新狗衣,便摇着尾巴,四处劝别人也同列,傅山一声冷笑,却见老师以目示意,便一点头,退到了一边。
劝降的话,车轱辘一样说了好几遍,已经全无新意,那些纷乱的声音渐渐止了。
袁继咸方抬起头来,眸子中精光一闪,扫视了一下众人,朗声吟道:“天地治乱,理数循环。湛兹正性,鼎鼎两间。有怀乡哲,炳耀丹青。维唐中叶,秀耸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