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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元急急追问:“怎么了,不找闻捡?”
韦秦川眼里充满虐戾之气,“他恐怕,根本没离开易云山。”
他们飞快沿来路折返,披星带月连夜回到易云山下。
青山不知人间爱恨苦痛,孤独伫立在大瘴沼泽前。山峦流翠,连绵起伏,山脚下一条窄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两旁梧桐伸展枝叶,为脚边杂草野花挡风遮雨。一个小小的茶凉棚站在路边,等待着能为过路的行人倒一杯热茶暖身。
几个带无上城腰牌的侍卫站在凉棚前,接着江化海走出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轻轻叹口气。
韦秦川下了马,一步步朝凉棚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实实地踩在地上,像是要确定脚下的土地是真的,不会突然化为泥沼将他淹没,才能迈出下一步。
骆元神色惊骇,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郑运坐在茶棚中,静静看着他们,手中拿的,是一块眼熟的青鱼玉佩。
51
韦秦川走过来,轻轻坐在他对面。
郑运淡淡道:“我原是在这儿等书蓝。不过你来了也好。我知道瞒不过,你迟早会发现。只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真的是你。”韦秦川的声音很低,“一路上,我都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骆元凄厉叫了一声:“郑运!”声音里带着惊异和恐慌。
郑运道:“是我。”
骆元脚步蹒跚,走过来绊了一脚跌坐在郑运身边,手紧抓住郑运的衣角,“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只有我们四个了啊……”他眼泪流了一脸,手攥得太紧,青筋也露出来。
郑运给他擦眼泪,“是只有我们三个了,你恨我吧。”
骆元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郑运顿了一下,收回手道:“你已经猜到为什么,我再说一次,只会更伤你的心。”
韦秦川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声音颤抖,“你可以杀我,是我骗阿茗把药给他……”
“不是你,阿茗也会把药让给他。他活,阿茗死。”郑运看了看手里的玉,“没有谁的命,比得过阿茗。他抢了阿茗的药,就拿命还她。”
骆元哭道:“他是阿茗的弟弟……他是阿茗的弟弟啊……”
“所以,他应该在地下陪着阿茗。”郑运淡然道:“我也想去地下陪她,等我报了仇,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骆元骇道:“我们已经报仇了!郑运,你疯了吗?”
“是么?薛方死了,夏安椋死了,他的所有亲信死了,我们就算报仇了?”郑运笑了一下,“夏安椋为什么要屠我族人,他要的是机关秘技,寄此抵御他人称雄逐鹿。夏安椋一个三品骠骑将军,他敢私自谋求偃王重宝?那不是他的毒计,是整个朝廷的。”郑运慢慢道:“他身后那个皇帝活着,我们的仇,就还没报。你们都想离开无上城,怎么行呢。”
骆元道:“可是之前那个皇帝已经病死了啊,现在龙座上坐着的是他儿子……”
郑运道:“父债子偿,不正是天经地义?”
骆元惊恐道:“你疯魔了,郑运!”
韦秦川在旁冷道:“夏安椋背后是不是皇帝不重要,是不是现在的皇帝派夏安椋灭族也不重要。你不是想报仇,你只是要发泄心中余恨。杀了皇帝你也得不到宽慰,你还想要杀光满朝文武。”他目光灼灼,“你永远不会满足,不会罢手,你要拉天下人陪葬。”
郑运神色木然,“或许吧。至少那个穿龙袍的小子,必须死。”
韦秦川道:“他死不死,我管不着。闻捡在哪?别说他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郑运道:“烧了,十年前,他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韦秦川冷笑,“你不是早料到我会发现?他若真死了,你定会把他尸首放在眼前让我看个仔细,好死了这份心。现在你手中仅一块玉佩,他必然还活着。”
郑运道:“的确,闻捡没死。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先告诉我,你怎么猜到是我?”
“因为不可能是别人。”韦秦川深吸一口气,“若真是有外敌侵扰,不会抓一个无足轻重的闻捡后连夜逃离。我们追击这一天一夜,对方根本没停过脚步。他们逃得太快了。”
“无上城戒备森严,层层防哨,有人盗了腰牌还能在易云山中自由行走,行骗掠人。除非,他们本是你授意行事。邱书蓝费劲气力诈死脱逃,不去找背后主使,反而毫不犹豫进了大瘴。闻捡在邱书蓝门下时一直隐藏实力,邱书蓝精通的是蛊术,论武功他不是闻捡对手,很难发现他在藏私。怎么在颀昌岛算计闻捡时,竟对他真实功力如此了解。除了我,只有你郑运在他初入无上城时,亲手探过他的实力……”
韦秦川惨然道:“我从没怀疑过你。可是一旦想到这个可能,之前忽视的疑点都有了解释。”
“你想杀闻捡,但他在我身边,一旦出事,我必不计时间后果追查下去,总有一天查到你身上。只有我们反目决裂,他自愿离去,你才有悄无声息杀掉他的可能。我不会知道他死了,更不会想到是你杀了他,只会以为他是故意躲开我,不肯相见。所以邱书蓝在颀昌岛使下离间毒计,试图让闻捡因猜疑心生隔阂。只要埋下这颗种子,之后你随意发挥,他就会走进圈套中白白送命。”
“可惜邱书蓝失手,你意识到闻捡心智坚定,离间难成,他不可能自行离开。可他回来这么久,你已经按捺不下杀意。薛方死了,我告诉你我想离开无上城,你再不动手就不再有机会,终于下了决定。缚踪丸本是雌雄金蚕所制,邱书蓝蛊术天下无双,对其可谓触类旁通。想是自打我们回了无上城,他就在着手研究缚踪丸的奥妙,这时正派上用场,成功诱使我和骆元离开易云山。我想你一定会做场好戏,弄成像是朝廷的人害死闻捡,好让我们回来帮你继续你的复仇大计。”
“谁也没有你了解我。”郑运点头,“你每一个字都说中了。所以你不该走。”
骆元难过得话也说不出来,“十年前……十年前……”
“十年前书蓝发现闻捡活着,是我让他杀了他。可惜书蓝对你情根深种,连你喜欢的人都下不了手。”
郑运看着骆元,“你知道闻捡回城后,书蓝跪在我面前说什么?他说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他跟了我十几年,从没忤逆过我的命令。可当年他只和你相识几日,便敢阴奉阳违,悄然留下闻捡的命,十年不吐一字,直到秦川带他回来。他对你的情意,石人动容,你何必一条心栓死在闻捡身上。给他一个机会,你会比现在快活得多。”
骆元痛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是天上的神仙也没用。你若能喜欢别人,夜里何必抱着阿茗的骨灰睡觉!”
52
郑运被他戳中痛处,一时沉默。
凉棚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侍卫押着萧南丹走进来。他尴尬地笑:“哎呀我真是没用。”
萧南丹身上密密实实捆了指头粗的锁链,脖子上一个搭扣系了两根链条,两个人各持一边。他稍一挣扎锁链便会拉紧,勒进肉里。
萧南丹本躲在暗处,伺机放毒。不能太早,不然消息没问出来。毒性不能过强,否则骆元两个人也要完蛋。他们出来的太急,迷药他根本没带。
正纠结着怎么办,无上城的人已经摸到他身后。对方顾忌他身上的毒,抓他时闭着气,手上缠了布,连他衣襟不肯碰一下。萧南丹自己功夫就是个三脚猫,还不如骆元,不及反抗当场被擒。
郑运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有用的帮手,我怎可不小心一二。”
韦秦川知道不能再依靠萧南丹,只得硬拼,手掌抬起来握住了剑柄。
骆元嘶声道:“闻捡呢,他活着,到底在哪?”
郑运漠然道:“他发现埋伏,挣脱追兵,逃进了大瘴。”
骆元面色一喜。
郑运又道:“党同与泓奚带人追击,紧随其后。闻捡记忆全无,不熟地势,必死无疑。”
骆元一个激灵跳起来想冲出茶棚,江化海闪身拦在他身前。
骆元怒骂:“滚开你个歪脖树!”
江化海面露难色,“骆元,我不能放你过去。”
韦秦川拔出长剑,“杀了你,就能放他过去。”
江化海气道:“你算什么兄弟!”
骆元当头一剑,“你拦着我,怎么可能是他兄弟!”
江化海不愿伤他,把他剑招挡回只守不攻。一眨眼的功夫,骆元刺出四五剑,却没能迈出一步。
郑运看着韦秦川,“我不会伤你,也不能让你去救闻捡。我知道你生气,等他死了,你怎么发火都好。”
韦秦川眼神越来越冷,他与郑运内力相当,剑术同源,只怕斗个一天一夜也分不出胜负。闻捡危在旦夕,时间紧迫,他们耽误不得。
他握紧长剑,没有别的选择了。
旁边萧南丹突然道:“哎脖子脖子!你他么轻点!”两个侍卫吓了一跳,忙放松手里的锁链。
萧南丹猛地回头,对着江化海“噗!”狠狠吐了一口。江化海只觉一股腥风扑面,两眼灼热刺痛,眼泪唰地流下来。
萧南丹吐完这一口,神情萎顿,软软倒在地上。
骆元立刻跃起,在江化海身上踢了一脚,借力跃出茶棚。他回头大喝:“秦川!”
韦秦川厉声道:“去救他!”挺剑向郑运刺出,不由分说和他斗在一起。
江化海捂着眼睛叫道:“拦住他!”
旁边几个侍卫虎狼一般扑向骆元,骆元心急如焚,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之势,身上立时挂了彩。
突地一只羽箭从远处林子中射出,蓝翎如电,“咻!”正中一名侍卫前胸。那人扑通倒地,马上又一只羽箭,盯紧另一名侍卫索命而至。
韦秦川急喝:“快走!”
骆元毫不犹豫,身子一扭发足狂奔,几个起落纵到方才拴马的大树下。骏马嘶鸣,骆元翻身而上,“驾——”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53
骆元纵马狂奔,迎头冲进大瘴,熟悉的水泽山脉映入眼帘,马蹄陷入泥沼中。骆元下了马,放开缰绳让它逃生,自己认准方向,小心掩饰行踪,向沼泽深处行进。
临近正午的时候,他找到一处疑似最近有人经过的矮树林。林边有刀剑厮杀的痕迹,几颗树木被砍倒,根脉张牙舞爪地露出水面。
骆元在附近仔细探查,最后进了树林。天空被雾气笼罩,光线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走过沼泽发出的水声。
越往林子里面走,水面越浅,不久他踏到实地上,两侧开始出现灌草和石块。
一整天水米未进,骆元实在饿得不行。他在草丛中抓了条蛇,烤得半生不熟,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闻捡很懂得躲藏隐匿,若不是骆元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一定分辨不出哪条是他走过的路,哪条是他做的陷阱和伪装。他一直在朝着一个目标前进。虽然闻捡没了记忆,但潜意识中他依然记得曾经住过十几年的部落所在,只是有的地方不够确定,走了些冤枉路。
骆元感到些许放松,只要知道闻捡大致的方位,他就不需要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找人。
天色黑下来,看不到星星,骆元弄了两颗野果解渴,靠在树干上休息,好恢复些体力。
草丛晃动,沙沙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骆元一个箭步躲在树后,屏气凝神,剑牢牢握在手上。
那人走近了,眼神幽暗,面目阴柔,正是骆元避之不及的邱书蓝。他手中提了两只獐子,轻唤道:“骆元。”
骆元知道躲不过去,显出了身形,“你还活着。”
邱书蓝笑道:“你不知道么?”
骆元闻言心里一惊,他知道自己故意纵他假死。他下意识往邱书蓝身后看,没有风棋初的影子。
邱书蓝在地上挑了些干树枝,有条不紊拢在一起,“别看了,风棋初不在。”
骆元小心坐在地上,硬碰硬他肯定敌不过邱书蓝,只好先拖着对方,看看情况怎么回事再说。不过该拍的马屁还是得拍,“之前谢谢你。”
那两只蓝翎羽箭,一看便知道是邱书蓝暗中出手。
虽然邱书蓝放箭助他逃脱,骆元心里还是提防着他。进入大瘴时,他一路疾行,仗着熟悉地势拐来绕去,又放掉马掩饰行踪,想不到还是被对方跟上来。骆元琢磨着,恐怕邱书蓝早在自己身上放了缚踪丸一样的东西,只不晓得是什么。
邱书蓝取出火石把火堆生起来,“没什么好谢的。饿了吧?等一会儿。”
骆元道:“你帮我,不怕郑运责罚?”
邱书蓝道:“我更怕你出事。”
骆元不晓得怎么回答,眉毛皱起来。
邱书蓝看了他一眼,脸上现出笑意,“你想问风棋初哪里去了。”
骆元点了点头。
“他没事,只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