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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尽快。」
「是。」
凌杉受命离去後,明远温声对俞贤道:「您的身体还没全好,无论如何都得等上一会儿,多少先吃点。」
「……嗯。」
俞贤没有半点食欲,同时,也没有半分辩说的欲望。所以面对明远的好意,俞贤只是随口应下,而後心不在焉地持起碗、举箸对房门。
见状,明远索性拿走俞贤的碗筷,迳直替俞贤挟饭、挟菜,并一次又一次地送往俞贤嘴边,强迫俞贤张口咽下。这举动直至一刻钟後,凌杉带来俞贤等待的文书时,纔被迫停止。
两人面前的膳食被挪到远处,书满墨字的牙黄绵纸就平铺在腾开来的圆桌上头。
俞贤目不转睛地盯著纸页,缓慢、仔细地看著,彷佛要将每一字深深地烙印进脑海里一般;明远却在挪动圆凳、紧并俞贤而坐後,才看著纸面,清晰地念出上头必定会对俞贤造成冲击的一字一句。
「其大罪一,擅容贼寇,拥兵自恃,置东煌律令於无物。」
「其大罪二,出战不利,空耗黎民血汗,轻葬万千将士性命,愧对圣恩信宠。」
「其大罪三,结党连群,勾串方策、隐要事而不报,以害圣上公听。」
「其大罪四,私通西疆,输茶盐铁器,资敌以谋己利。」
……
「其大罪十,来往西疆要员,泄战略布防,意图叛国。」
「俞氏一族妄以圣上眷宠,行不忠不仁不义之事,忘累朝之厚恩,当明正典刑、问斩於市。并得将彼等头颅悬挂午门示众,望天下人引以为鉴……」
明远还未诵完前,俞贤的脸色已青白得骇人;待当明远念罢,俞贤止不住哆嗦的已不只是双手、双唇。
甫看前头,俞贤只觉得荒谬可笑、心灰意冷;可越往後看,他却越发感到气愤难平。尤其,见到那一串串抹黑、污蔑的言词下头写的,让他父兄亲族枉死後仍不得安生的处置……
他的心冷了,也热了。
他无从知晓为那皇帝奉献大半岁月的父亲,在被东煌背弃後,是否仍觉得一生所从值得?
他亦无从知晓,若当初父亲知道生末死後会被如此践踏、受尽污名,是否还会坚持教导他,东煌为本、皇为天,为之生、为之死皆不足惜?
他只知道,他忍不下上头所书的种种污蔑;更忍不下那容不得他俞家的官宦勋贵,在扯落他俞家後还不满足,恶态尽露、洋洋得意地贱辱他家门武烈的行当!
「大人。」明远见俞贤越发激动,於是轻轻将手覆上俞贤抓皱了纸缘的手背,沉声道:「您身体才略有好转,别因已成定局的事气坏了。」
「已成定局……好一个已成定局!」俞贤微转头,目色尽带红丝,尽管教养压抑他的举措,却终究是掩不尽那神态中的偏狂。「所以,你是让我接受父兄先祖声誉尽毁?让我习惯那奸滑小人的自鸣得意,坐视我俞家从此承载千古骂名?还是让我认明臣属之份,看淡天家反覆无常、过河拆桥的无耻行径,从此守己以求苟安?」
至此,俞贤再也无法掩饰恨懑。
不是说他俞氏一族谋叛麽?
那他又何惧投身西疆,做一个叛将!
「明远怎会劝大人忍家仇独善其身?」明远毫不畏惧地迳直回望,眼中盛势丝毫不下俞贤。「以您的本事,您就该身居高位,或上战场交锋拼搏、或以谋略横断大局,绝不是颓废自弃、隐没於市。」
「但是。」
在明远刻意停顿时,俞贤没有插话。
「您若未将病痛养好,又何来底蕴谈其他?」明远缓了声调,慢道:「您先将养妥当,其馀事情多的是机会讨论,不是麽?」
「……」
「大人?」
俞贤闭上双眸,认同了明远的话。
可即使如此,他仍是费了好些许时间才平顺气息,待睁眼时,眸中已尽是怒愤之後的疲惫。
「歇会儿吧。」明远说到,欲扶俞贤上榻,却让俞贤给按住了手。
「你背後的人,是谁?」
明远愕然。
他不是不能与俞贤细说,俞氏逢变前,他便已数度吐露要和俞贤说分明的打算,只是俞贤从未起听的心思。
他著实没料到俞贤会挑这麽个时候问他,更没料到未等他分说,俞贤又再问了一句:「不……不对,我应该这麽问……『你』和那些人,在谋画什麽?」
「大人何有此说?」明远不否认,却也没有坦明。
「若非有所计谋,就算我将养方毕,又有谁敢冒险用我这应死之人?」俞贤自嘲到。
「明远的意思是……大人为何认定明远非从人议令办事,而属共谋?」
「……若非如此,你岂会那般胸有成竹地认为,以我这不经事的年纪、和这已成废物的身躯,能过众议得一个说得上话的位置?想必……你是有些话语权,才会那般说道。」
事实上,俞贤的猜测并非只因这几句话,否则以他过往不惯著墨细节的秉性,怎可能刹时间习惯谋算、且算不离实?但这里头的门道,他不打算毫不保留地与明远说明白。
「您就不担心知道太多,会再惹来一椿杀身之祸麽?」
「那你去取剑刺死我吧。」俞贤扶桌起身,别开明远的搀扶虚步上炕。「我不过是个该死未死的废人,对你来说没有什麽用处,你不愿告诉我也是应当的。」
「……」
明远见俞贤晃晃悠悠地躺上床,脸色冷凝地拉过被子、阖上眼的样子,本觉得俞贤有些任性,因而感到好笑;可当他听到俞贤最後补的那一句,再多的笑意都成了针,狠狠地扎入他的心上头。
他不乐意见到俞贤前些个月来,顺境而走的模样,更别说是如今这副被拔了爪子般的,自厌自弃的姿态。
「今日的事已经发生得够多了。」明远走到床榻边,躬身边替俞贤整著被褥,边道:「明儿个,您气色好些时,我再和您说。」
俞贤虚应一声,彷佛没仔细听清明远的话。
明远也不介意,吩咐人把桌上收拾乾净後,伸手拉过矮凳、肩披厚氅,便像前几日那般地坐在床边趴著睡下。
俞贤没有睁开眼睛,却也没有马上入眠。
他静静地躺著、静静地想著,趁著僻静的时候,独自理清思绪。
叛国,他确实是能这麽做,可是这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
该死的是背叛、栽赃他俞氏的从属或堂官,还有那坐居朝堂之上,默许、甚或是欣然这一切发生的东煌之主──越振武,而非那些随官府、随大人物起舞,可恨却也可怜的市井百姓以及不入品的小差。
若他直去西疆,先不说他能不能取信於布幌官家、谋一有利作为的职司,他能不能迈过心里的坎,抛开犹豫,为达成最终目的去伤害东煌万千黎民、倾圮他俞家先辈一心护著的东煌皇室,才是最要紧的事。
所以……他才会将想法动到了明远那头。
他不清楚明远那方究竟打算谋划什麽,但只要那谋划之中,能有把握拉下他的众多血仇入黄泉,他就愿意为之尽力,无论付出什麽代价都甘之如饴。
毕竟,投向在那方隐有地位的明远,总比投靠布幌来得实际些──至少他能从处处表现上察觉到,明远待他……别有用心。
只要明远於他有所求,他的命就还有成为筹码的价值。
在他重新筹出他的班底、不用再仰人鼻息之前,这就是他唯一的……筹码。
藏锋 六
想著,俞贤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在梦中,他见到寡言的父亲,见到慈爱的母亲,也见到向来宠他的三位兄长。
他听见他们向他说:从今之後行事要自己多加小心,因为再也没有人能给他依靠,再也没有人能帮他铺垫好一切、替他看顾周全……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哥……」
睡梦中,俞贤喃喃唤著,眼尾盈出泪光,顺著颊、流淌而过。
那是俞贤醒时,绝难流露出的脆弱。
被俞贤的呢喃惊醒的明远蹙眉望著,终究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抹去那残馀的剔透。
翌日午後,明远见请来的大夫说俞贤恢复得不错,便在遣走閒杂人等後落坐床沿,实践了承诺。
「昔宁亲王越安,您是知道的。」
振武帝即位後没几年,先祖和父兄襄助振武帝平息的亲王动乱,俞贤自是知晓。
「盛乐非我本名。」明远紧瞧著俞贤的神色,沉声道:「我名越慎,为宁亲王庶出之……长子。就凭这身分,大人应该就能明白我所谋为何。」
俞贤意外地瞪大了眼,却没有贸然出声打断明远。
「至於与我共谋的人是谁……大人现在兴许料想不到,可只要我说了,您慢慢地也能回想到一些事情。」明远顿了一顿,道:「那人,是率领殿前禁卫军、掌理京城布防的荣国公,冀靖匡。」
这回,俞贤面上不只有意外,更多了惊异。
「荣国公不是拥护振武帝的麽?」俞贤质疑。
他就算不是生在振武帝即位前的那个时候,也曾听闻荣国公贫寒起家,同他父亲共历数大战役取得战果步步封赏,更数度救振武帝於危难之间,最终因振武帝即位而受封荣国公。
後来,更在宁亲王之变中,占了和他父亲不相上下的大功……
若无这些事迹,荣国公怎可能坐稳在皇帝最为亲信的禁卫军统领位置上头?
举国上下都认为荣国公对振武帝忠心耿耿,可如今……明远居然说荣国公意图谋反?他怎麽可能相信。
「不管您信与不信,这都是实情。若非他的帮忙给了方便,我怎有机会把您带出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明远微微笑道:「我也不想管他,是否真心实意要助我完成大事,光他帮我救出您,这合作就已经值得了。」
「……」
「若事成,自然能替老爷和三位少爷洗刷污名。若您愿意助这件事一臂之力,等您痊愈,我就和他说声,让他替您安排一二;若您不愿……此事关系甚大,也就只能委屈您待在我这儿,由我照拂您,直至事态定论为止。」明远忧虑地望著俞贤,问到:「您……意下如何?」
他自是希望俞贤真心实意选择助他,否则,他只能将俞贤看管起来,并承受俞贤的怨怼。
俞贤没有马上回覆明远,只是出言问到:「这麽帮我,值得麽?就我这景况,还有什麽够让你如此用心?」
他并不是需要再多些信息,好忖度明远等人的谋策是否能成。
俞贤思量的仅有一点,那就是,他必须确定他在明远这头,确实是个到最後都能有价值可谈的棋子。「你……想在我这儿得到什麽?」
「大人怎会这……」明远神色微窘,来不及说完便让俞贤再次打断。
「以前我是不爱想,但我毕竟不是傻子,对某些事情也没那麽驽钝。」俞贤平静地道:「还有,别再叫什麽大人,早已不是了。」
「大……呃。」明远张口欲言,却尴尬地因称谓卡了词。「您──」
「也甭用什麽敬语。」
「……」
俞贤见明远瞧著自己,蹙眉抿唇的困扰模样,还以为明远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於是又道:「你是知道我表字的,就直接唤吧。」
闻言,明远状似松了口气,可俞贤却感觉那对幽深的眸中,有著一丝可惜。
可惜什麽?
「子……齐。」
「嗯?」
「子齐。」
「……我在听。」
明远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叹出口气,道:「我对……你……有意,已经好些年了,不管能得到什麽,只要能帮上你,我就觉得值得,当然,有一朝若能得到你的欣赏……自是更好。」
「欣赏……我向来欣赏你。」俞贤挑眉,故意扫视明远全身上下:「虽然我父兄对此事甚为介怀,但我可不忌这个。你或许还不知道,少时我也曾觊觎过你,只可惜心有馀而不敢行事,如果你不介意做下……今日我就能满足你的念想。」
明远脸色刹时僵了一阵。
「不。」明远绷著脸色强调到:「非常介意。」
「……你倒是直接。」这回,换俞贤被噎了一记。
他以前可从没看出明远是这麽敢说的性子,如今明远这般显露,应是因为……他现在已没了必须让人顾忌的身分或名头了吧?
俞贤心情稍郁,吐出口的话也跟著刺了许多:「那麽,你要怎麽得到我的『欣赏』?用你的帮助来索求交换?还是打算以势迫我接纳?」
「……我确实是这麽想过。」明远瞅著俞贤幽沉的双目,道:「但如果能行,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