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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明远弯眸,心情显然因俞贤的谢意变得不错。
「那边已有些不耐,说是二月初三、荣国公继子生辰那日,定要我携你上席,寻机会谈上一谈。所以……子齐,你行麽?」
「我难道能说不行?」俞贤气闷地反问。
「是我错问了。」明远笑道:「若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俞贤摇头。
他明知明远听了不会舒服,却还是明白地道:「这是我自个儿的问题,我会好生斟酌,二月初三之前……你就多忙你的吧,甭管我,也别让凌杉总杵在我後头,甚是难受。」
果不其然,明远的神色略沉,不若先前好看,但终归,还是首肯了俞贤想要的独处。
「我会隔三差五的来看你。」
「行。」
至此,两人间已然无话。
明远於是让人收拾桌面、准备餐食,待和俞贤一同用毕,天色已然暗沉时,才起身准备离去。
此时,俞贤突然叫唤。「明远。」
「……」明远眼中隐有一丝惊讶。
自那日摊开说明後,俞贤便不曾再唤过这个名字。
这时道出口,用以安抚明远,其中当然带著些不愿惹恼明远的顾虑;但在顾虑之外,却更多是因明远忍让的胸怀,与他自个儿过多的利用之心,相衬而生的愧歉感。
只是个过往曾叫惯的称呼,在如今……却也算是显著地迈进……吧?
「我脸上这东西,该怎麽拿下?」
「就戴著吧。」明远道。「谁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人窥伺,要是用需要每日替换的东西,久了不免生出太多破绽;所以,这东西我确认过了,用上一年半载的不是问题,等不够著脸时我再替你拆下,届时再换张新的便行。」
「劳烦你了。」
「不麻烦。」明远摆手,温润道:「没事就早些安歇。」语竟,便招凌杉一同离房。
房门悄然闭合,房外圆月幽幽将两身黑影映於门棂、窗格之上。
低语声透过门版传入俞贤耳中,模模糊糊地难以听清,只知明远是在吩咐凌杉什麽。数句後,明远离去,留凌杉一人伫立房前,似守望、似候令……
月升夜起、月没日临,数度交替,一眨眼便到了约定之日。
「我是以什麽身分随你去?」临行前,俞贤问到。
「随侍。」
俞贤愕然。
随侍,即是东煌国官宦人家於台面上,对於男宠的隐晦指称。
「若说你是谋士,外人定然不信,所以口头上我只得说你是管事;然而说归说,最後我还是得让那些人,心生你系属我的认定。」
「於公於私?」
「都有。」明远坦然回覆。「面上工夫做了,言词若不相呼应,难免会有疑心病重的人想生些是非;此外,你也晓得此间风气,我可不愿让人惦记你。」
「你多想了。」俞贤蹙眉,颇不认可。「又不是生得面嫩肤白的文秀小生模样,有什麽惦记不惦记的好谈。」
明远朗声取笑:「这难说,你近两个月几是不出房门,指不定真白皙了不少。」
俞贤终於忍不住,给了明远一个白眼。「走吧!」
明远带著笑跨出门槛,俞贤犹豫了会儿,才跟了上去。他没有与明远并肩,而是走在明远左侧、落半步处的地方。
然而走没几步,他前方的人却停下脚步。
「怎麽?」
「往前一点。」明远伸手,趁俞贤不备一把将俞贤拉到身旁。「这个位置才恰好。」
「……你看过哪个管事会和家中主人并肩?」
「不这样,又怎显得出你特别。」明远开玩笑般地耸肩,看见俞贤眉头紧锁,隐有反辩之意时,财正经地解释:「这些安排都有目的,比如届时在场中,你想说什麽、做什麽我也会放任,这都是为了显示你的特别,替你之後行事方便做铺垫。」
「所以,你今日只要注意一点,不要在过往接触过的人面前露出破绽,除此之外,你想怎麽样都行。就算有出格的事儿,都有我帮你应付。」
「……不会有什麽出格的事发生。」俞贤淡道,终於是顺著明远的意迈开脚步。
「只是个比喻。」
两人边抬杠边走出小宅、踏上轿子,直至轿子抵达荣国公府,不能在如此旁若无人地说谈时,才收声、整束姿仪、下轿。
俞贤不自在地顿了一下,在明远的催促目光中,板著脸走至明远身旁,和明远齐肩而行。
递了名帖、入了大门,两人在引领下转过数个廊道,走进一厅堂。
「盛哥,你来得可晚了。」
两人甫踏入,便见座首的青年起身笑迎。
「这不还没开始麽。」明远笑回:「倒是你,不用先陪著你父亲?」
「我是被父亲赶出来的,他正和借我生辰来串门的老友们,聊得正欢呢。先不说这个……盛哥,我替你介绍介绍座上的人,坐最远的是景谦,我在书院学习时的同窗;他旁边那位是……」
俞贤一面听著青年清泠的嗓音,一面观察这位他第一次见到的、荣国公的继子──冀平。
在他看来,冀平著实不似武勋之家走出的子弟,作态略显斯文;可和一般文官比起,却又多了点虎烈之气、鹰厉之色。尤其是那双眼,虽有和明远相若的温润,但仍无法掩饰其中隐藏的傲气,处处夹带不容小觑的锋芒。
「诸位,这是我提过的、自小对我很是照顾的盛哥,明远讳乐;另外这位是……」说到此,冀平面露惑色,低问:「盛哥?」
明远面色微尬,倾身、俯首,同以低声回道:「岳子齐,我家管事。」
「国姓?还有……管事?」
「丘山岳,同音罢了。至於这身分……明礼,是我好面子,和他夸口说这不是什麽正经的宴席,多蹭个位子不碍事。你这儿……不会不方便吧?」
俞贤面无表情地听著,并注意到桌边坐著的那群人,在冀平和明远压低声音时也竖起了耳朵。而那些人听清明远所说後,其中有人面露不豫、有人神现了然,当然,亦有人不知所以。
欲擒故纵。俞贤垂眸,冷哼了一声,声音微的只有自个儿能够听见,并没去打断明远大大反常的作态。
毕竟,明远已和他透过底,他就算不甚满意,也不会在这地方和明远对著来;他真正在意的,是明远口里吐出的,明礼两字。
这表字和明远两字左近,两人又称兄道弟的,莫怪俞贤加意。
此外……他依稀听闻过这个名字,且依稀是自明远口中听闻的。
然而,是什麽时候呢?俞贤一时间想不起来。
「行是行。」冀平面有难色。「不过,这麽一来,只能委屈盛哥坐下首了。」
「不委屈。」明远假意松了口气,道:「这事儿是我疏忽,没来得及先和你通口气,是我承了你的情。」
冀平爽朗一笑,揭过对俞贤的介绍,迳请明远和俞贤入座。
藏锋 九
不多时,开席吃酒,众人巡杯庆寿。
饭间,席上数人已半酣,言词间便少了拘束。
兴许是不满冀平待明远优容,抑或有意刺探明远、图谋可用之处,閒谈之中,众人矛头渐渐转至明远身上:「盛大哥,听说您经年跟随俞氏叛族,好不容易才拼了个五品将军;如今却反受牵连,解职待判,咱们可都觉得不值。」
「是啊,还不如用点关系,稳稳的在殿前军里待著。」
「或是……」
俞贤听著一干风凉话,心下火起。
偏偏他又不能於脸上表露出什麽,故压抑得极其痛苦,只得侧眸瞧向明远,藉著怒意之外的情绪,来转移心头的不快。
「多谢诸位关心。」明远举杯,绷著难看的僵笑敬道:「明礼弟亦这麽劝过在下,要不是当初志在杀敌卫国,兴许就听了他的意见,也不会有後来的事。」
「可……就算如此,在下仍是觉得这七年征战,值得。」
明远铿然音落,乍时冷了场面。
见状,冀平圆场道:「人各有志,若我东煌无盛哥这般血性之人,怎有如今煌煌盛世?」
「明礼说得极是!」
冀平座旁的景谦击掌笑应,方要揭过这段,孰料又有人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说得好,人各有志。只可惜那昭然之心,如今却因俞四公子之亡,打上了空处。」
明远砰然落杯,眼吐怒色,暗地里,却以膝轻碰了碰俞贤。
……做什麽?是让他别冲动麽?俞贤不解,又无法询问,不禁觉得难办。
「子敬,胡说什麽!」冀平沉声。
就在多数人目光被冀平吸引走时,俞贤察觉腿上多了个温度──那是明远怒放下的手。
而那只手,正在俞贤腿上写著,想藉此告诉俞贤什麽。
「子敬,你醉了,少说些话,省得惹人不开心。」
在景谦规劝时,俞贤终於辨识出明远重覆写的字。
走!
「我是有些醉了,但话可没胡说。」名为子敬的青年按桌而起,十足无礼地指著明远道:「若不是心有所图,怎会私底下豢养著面目相似的下人,弄出个主从逆位的不敬把戏?」
明远又碰了俞贤一下,才跟著站起,冷道:「与你何干?」
同时,俞贤亦寒著脸起身,彷佛因子敬之话心生不快般的,一言不发地推门大步离开。
「子齐!」明远惊喊,神色不甚好看地向冀平点头告罪,快步追去。
「听听,就连字都给取得跟俞四公子一模一样。」
「好了子敬,你这……」
「我倒要看看……」
……
待当明远追上俞贤脚步,业已听不清厅内的争论和劝阻声。
「这就是你说的寻机会?」俞贤低问:「接下来呢?」
「往门房。不过……」明远阻到俞贤前头,迫俞贤停下脚步。「还得再演一出戏。」
「为何?」
「後头好些个人跟出来了,你说能不作戏麽?装得傲一点,你如今正因被瞧不起、被拿来与『已故的俞贤』做比较而不快。」
「……离开後,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俞贤挑眉,也不知道是假装的,还是心中真有其意,他眼神里的不满渐渐清晰可见。「接著呢?」
「子齐,若今日站在这儿的,是你和你的随侍,你说应该接著什麽?」
「什麽意──唔!」
俞贤还未咀嚼出明远话中的意思,便让明远攫住肩胛骨和下颔,在惊愕中,与明远嘴对嘴地碰在了一起。
这是在干什麽?俞贤大睁著眼,对上明远微眯的眸。
那对在月下灿然的目光,彷佛在告诉俞贤:别管那麽多,配合便是。
……配合?
感受那唇上温热的乾涩,以及放肆侵入口中的软舌,俞贤脑海中只出现了三个字。
凭什麽?
俞贤蹙眉,毫不退缩地一手揪住明远衣襟、一手压在明远颈後,以同样霸道的姿态反掠明远。
从远处看,压根看不出两人间的锋芒交错;仅看得见这两人间,已耐不住如火般的激情。
「伤风败俗!」
隐约间,俞贤听见有人这麽喊著,然而,他被明远娴熟的掠夺弄得无暇关注。
光是专注地应对,他的攻势都能被明远步步瓦解、甚至反弄得他气息不稳;他不敢想像,他若分神去细辨後头声音,此刻会变成怎般的景况。
良久,明远才主动使劲,轻推开俞贤的头。
一线银丝随明远的举措,在两人唇间弯曲、拉长,轻风拂过,瞬断。
「咕噜」一声,两人同时将满盈的涎沫咽下肚。
明远深切地凝望俞贤,耳根略红、气息却已恢复寻常;至於俞贤,面上虽看不出异色,气息却仍然紊乱,只得继续搭著明远的颈发喘。
「那些人已回厅里,咱们能走了。」明远轻道。
俞贤瞪了明远一眼。「等……会儿。」
话落,只见明远唇畔勾起微微的笑,尽显得意。
「慢慢走吧。」明远说:「别担心,到门房前的这一段路,足够你恢复。」
俞贤不理会明远的调侃,松开搭在明远身上的手,缓步迳行。
待到门房,见了荣国公底下的一个谋士,并和其谈上数句、取了与其密信密会的方式後,俞贤便和明远连袂离开荣国公府。
「欬。」俞贤拦住明远上轿的打算。
「怎麽?」
「离宵禁还有好一段时候,走回去吧。」
「我知道你有话要问,但怎麽样都得回到府上再说。」
俞贤摇头。「除了有事问你之外,我也是想散散心,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担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