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驽风行 by 伦琴殿
第一章
北方粼湖，三面环山，僻静自然。湖心岛上建有一处精致庄园，便是幽冥阁。
幽冥阁历来行事隐秘，高深莫测，江湖恩怨众多，而它独善其身，也无人胆敢放肆招惹，看似无权无势，其实地下脉络遍布中原，威信自立人心，无须多言。
此时，幽冥阁内气氛庄重。大堂之上，端坐一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严肃英武。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岁的俊美少年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
那中年男子微笑颔首，望向堂下所站的下属们，说道：“今日，我正式立长子楚幽为幽冥阁的继承人。”
堂下所有人或弯腰或下跪，齐声叫道：“参见少阁主。”
却在这时，只有一个人纹丝不动。那也是一个少年，相貌俊逸，眉目之间却比少年老成的殷楚幽多了一份轻狂，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殷阁主的脸色也露出不悦。
这时队伍里走出一个男子，略显沧桑的脸上稳重之色有变，下跪禀道：“小儿朔风年少不经事，冒犯之处请阁主宽恕。”
然后他转头对着那少年厉声大喝：“风儿，还不过来跪下认错？！”
可那叫朔风的少年并未慌张失措，依然站在原地，面不改色。
这下，殷阁主终于开口：“朔总管请起。”
待那男子起身退下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朔风：“朔家的儿子，你叫朔风？”
朔风这才走上前行礼：“回阁主，正是。”
“朔风，为何不拜见少阁主？”
“阁主，朔家世代都是幽冥阁主的近侍，将来也我将继承家业。但是，朔风并不会因为阁主立何人为少主而听命与他，我的主人要由我自己来选！”
堂上突然传来一阵轻笑，朔风抬眼，见是殷楚幽。他唇角上扬，神情散发着不若这个年纪该有的魄力，说道：
“有趣。那你想怎么选呢？”
朔风也不客气，起身向他探出一掌道：“要我认你，就先赢过我！”
殷楚幽哼笑一声，提身跳了上去。朔风后退一步，摆开架势接招。只是两个气盛少年，功夫却精湛非常，或攻或守，拆招转接，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在场众人不由都惊讶的睁大双眼，啧啧赞叹。
战约百来个回合，殷楚幽招势之间突然露出一个破绽。朔风一见，抓紧攻入，却不料对方使的是引君入瓮，顿时反被制，三招之间已被钳住腕中要穴。
出人意料的败下阵来，朔风直盯着殷楚幽暗灰的眸子。殷楚幽好像了解他要说什么，一松手放开他，笑道：“不服，再来啊。”
朔风轻嘲，转身从傍边的一人腰间抽来一柄佩剑，殷楚幽见状，也一伸手，接过傍边侍从抛来的长剑。两人再次相格，兵刃之声铿锵有力，寒光剑影舞动如雪。
激战正酣，只听见殷楚幽低声一句“承让了”，便见剑招更为凌厉。朔风一惊，举剑回挡，趁殷楚幽杀来的空隙，也挺剑刺去。两人擦肩越过，各自站稳。只见殷楚幽安然无恙，而朔风的左臂上已划裂一道口子，鲜血涓涓沿手淌下，染红了一只袖子。
“抱歉。”殷楚幽无意伤他，上前才要查看伤势，却见朔风屈膝冲他跪了下来。
“参见少阁主，朔风输了，此生必将以命相随！”
殷楚幽笑着扶起他，回头对殷阁主叫了声：“爹！”
殷阁主会意的点点头，赞许的对朔风道：“好，朔风，你先下去治伤吧。”
等朔风退下，堂中所有人再次向未来的年轻阁主致礼。却没人发现有道细微的目光，正从隐蔽的角落里偷偷看见了这一切。
幽冥阁外是寂静的树林。在一处由粼湖水汇成的溪涧旁，一名少年正弯腰清洗身体。他宽解了上衣，露出单薄却因练武而显得结实的年轻身体。
清澈的溪水碰到伤口，火燎的痛楚让朔风皱了皱眉头。吁了口气，他突然觉得有些倦，却在这时听到身边的树丛里传来了可疑的悉索声，然后是一声“呀”的惊呼。
“谁？”他警觉的喝问。
从树丛里跌跌撞撞出来的是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一头稍显凌乱的长发下，小脸白净细致，乌亮的眼里有着些微惶恐。要不是他一身男装，朔风差点把他当成谁家的女儿。搜索着脑海里的印象，他怀疑的打量着他。
“你是…”
“我、我不知道那里有树根…被绊倒…我不是有意的！”那孩子慌张的解释着，看看朔风奇怪的表情，他尴尬的低下头来，“那个，我叫殷子幽…”
原来是殷家的次子。朔风笑了笑：“二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
结果殷子幽用力的摇摇头，说：“刚才我看见你在大厅里受伤了，所以一路跟出来，爹娘都不知道。我来拿药给你的。”
说着，他跑到朔风身边，从怀里拿了纱布和很多小瓶出来：“我不知道哪个可以治伤，就在药房拿了很多出来…”
朔风哑然的看着他独自忙碌，然后就被拉住了手臂，殷子幽的眼睛里有着震惊的神情。
“伤得这么深，很疼吧！大哥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看他渐渐悲伤得要哭出来，朔风安抚的摸摸他的头：“你不需要道歉啊。”
伤又不是他弄的，这孩子真是可爱。
殷子幽却突然俯下身去添他的伤口，朔风始料不及，错愕的叫道：“少爷…”
“娘说，舔舔伤就不痛了，而且很快就会好。以前我受伤，娘就是这么做的。”他微笑着抬起头来，“好了，上药喽…可是要用哪个呢？”
朔风拾起一瓶金创药给正满地寻药的他，殷子幽对他柔柔一笑，接过来。
看着他小心而笨拙的为自己包扎着伤口，朔风嘴角扬起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笑容。
不只怎么回事，心里有种融融的暖意，自己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时光如梭，转眼老阁主过世，少主殷楚幽正式继承幽冥阁，正值弱冠。朔风亦成为最年轻的总管，只是追随主人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另一个人。
那个当初为他包扎伤口的稚气小孩已经成长为一位清秀少年了，依然像幼时那么纯洁可爱。殷子幽的身体弱，所以时常只在花园里走动。朔风总知道他喜欢坐在哪里看书，他什么时候会在亭里抚琴，还有时常被殷家小妹暮幽缠着玩不能脱身的无奈。
遇到自己时少年会安静的微笑，跟他熟络的招呼。这时候，朔风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每次殷楚幽看到，就会不明所以的笑得颇为玩味。
在这里全部的人都知道，他虽是一个下属，却与年轻的殷家子嗣们都关系亲密非常。撇开身份地位，与殷楚幽是朋友，与殷暮幽是兄长，而与殷子幽，那样暧昧的心态，他明白，殷楚幽也不点破，只是这样维持着。
转机起于这年的初夏，朔风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殷子幽靠在一棵大树下。
他奇怪，走近看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手里的书都落在了地上。朔风不忍叫醒这份香甜，俯下身子细看他的睡颜。黑缎般的长发柔顺的贴着脸颊，完全没有防备的脸宛如少女细腻白皙，随着有规律的细微呼吸，密长的睫毛和鼻翼轻轻颤动着。
朔风的视线停留在那双红润的唇上，仿佛刚成熟的樱桃。他忍不住，低头采摘。
一触到那片柔软，却是渴求得不能罢休。
感觉到嘴唇上怪异的摩擦感，殷子幽的周公及时撤退，他慢慢的睁开眼，却极近距离的对上了另一双眼。混沌的思绪记起这个放大数倍的容颜…
朔风？！
等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的时候，一时间，他吃惊得脑中一片空白，狠狠的推开朔风，跳起来逃开好几步。喘了好一会儿气，他才盯着朔风，难以置信的质问道：
“你…你在做什么？！”
“吻你。”朔风却镇定自若。
殷子幽错愕得瞪大了眼睛。
这个轻薄自己的登徒子，不但不忏悔，还不知羞耻说出这样的话！
“为…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这个认真的回答让殷子幽愣了愣，他嘲讽的干笑起来：“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开玩笑，我喜欢你。”
殷子幽的脸色一下子僵了，眼神又羞又愤。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是这样一个败类！欺负了他又编出这样荒唐无耻的理由来戏弄他，同是男子，怎么可能会有感情？若他想尝鲜大可去找娈童，又为何要来招惹他？！
殷子幽越想越难堪，他涨红了脸，气极的骂道：“恶心！”然后捂着嘴飞快的逃走。
面对告白的失败，朔风只是淡然一笑。虽然殷子幽的激烈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来日方长，他总会让他明白，今天所言的真实。
筠香馆建于幽冥阁僻静之处，是殷子幽的居所。今天馆里的下人都觉得奇怪，因为一向温和的二少爷不知为了什么事心情极差，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滴水未进。
孤立自己的殷子幽正一遍遍的用水使劲擦自己的嘴唇，忘记了疼痛。想起朔风说的话，他气得发抖，又没来由的感到恐惧。泪水模糊了眼睛，他哭起来，惊慌无措。
从那天起，所有人都知道，二少爷最讨厌的人就是朔风，原来很好的关系不知为何荡然无存，只是朔风也不介意，依然对他笑脸相迎，怎么都让人看不懂。
这年殷子幽十三岁，朔风十九。
五年后，幽冥阁。
清早起床，殷子幽的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梳洗完对着镜子里气色平平的自己仔细端详了会儿，想起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纵然学尽孔孟之道也压抑不住心头倒霉的预感，殷子幽决定跟平常一样去庭院的池边里看书，以放松一下情绪。
却在这时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忙推开窗，几滴冰凉的雨就随风扑上他的脸。皱起眉摸摸淋湿的鼻子，湿透的地面和滴着水的植物告诉他雨已下了好一段时间，而且现在雨势渐大，所以声音也明显起来。虽然弥漫着泥土清爽味道的空气令人舒畅，但还是挥之不去同糟糕天气一样笼罩着自己的阴霾。
倒霉应约而来，庭院里是去不成了，殷子幽悻悻地关了窗，转身出门。小妹离家已久，几日前大哥为找龙浚清也离开了幽冥阁，他一个人便不愿冷清清的在前厅用膳，这些天都是吩咐下仆把三餐送来筠香馆。现在时辰还早，所以他打算到书房一边读书一边等着早饭送来。
随手捡了本《山海经》，心不在焉地翻着，半天浑浑噩噩的看不进一个字，抬手揉揉还跳得厉害的右眼皮，殷子幽想不通今天怎么没来由的那么烦躁。
突然传来彬彬有礼的叩门声，殷子幽想大概是送早饭的仆人，就一如往常的应着，从外面进来的人的确提着食盒，不过却是另一张熟悉却极不想见到的面孔。
“怎么是你？”看见笑盈盈的朔风搁下手里的伞，他出乎意料地瞪大了眼睛。
自殷楚幽走后，幽冥阁一切事物都由朔风代理，且要他没记错，今早该是议事堂集会的日子，这家伙身为总管活该忙得焦头烂额，怎么还有空来扰他的清净？
“早上的集会提前散了，正巧遇上送餐的下人，便顺道来问候二少爷。”看出殷子幽一脸疑惑，朔风解释着，不停手的铺开一桌鲜淡小食。
不过某人的不悦情绪明显盖过了美食的诱惑，殷子幽终于明白了眼皮一直跳的真正意义，醒来睁眼还没一个时辰就看见最讨厌的人，这种晦气不亚于扫把星的尾巴掠过头顶。异样躁怒的心情扼杀了仅有的一点食欲，他沉着脸腾地站起来，扔下手里的书就往外走。
“早膳已备好了，您这是要去哪儿？”朔风问得悠哉哉。
“房里乌烟瘴气的，出去走走！”殷子幽没好气的回答，嘴里字字带刺。
用力拉开门，入眼一片水泽，才蓦然记起此时是下着雨的，殷子幽细密的眉简直要拧在一起。这可怎么好，他书房里没有备伞，但若是当着朔风的面出尔反尔，岂不要被看尽笑话？回头四下搜索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朔风带来的伞上，他愣了一下。
撑这伞是可以出去，可坏就坏在它是朔风的伞，用了不就等于欠下一个人情？意识到身后饶有趣味的注视，殷子幽更是火大，暗暗骂着可恶无耻卑鄙，竟把他的矛盾当戏看！有时候人活着只为争一口气，于是殷家二少爷咬咬牙，楞是一头冲出门扎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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