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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你立刻南下,你…暂且离开幽冥阁吧。”
朔风背着他俯下身领命,正在殷楚幽欲走时,突然低低的开了口:
“大少爷,朔风斗胆,恳求延期几日。我只想等他醒来,不必亲眼所见,只要知道他没事,我便马上离开幽冥阁。”
殷楚幽思虑片刻,应允,在朔风谢礼的时候跨出门去。总觉得有些触动,蓦然间,他很想好好的抱一抱龙浚清,说不上理由。
指尖挑动一根琴弦,并不厉害的震动,伤口还是一扯一扯的痛。殷子幽盯着被层层包裹的手腕,其实白纱布下的口子早已结了痂,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就是觉得痛——或者说,只是精神上的疼痛。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吗,他不可思议的笑笑。始终无法相信自己那时会割腕,完全不想死,却神差鬼使的做了寻死的愚蠢举动,为什么呢?不愿多想。
抱起了古琴往亭子里去,好久没练习,只怕手生疏了。
出了筠香馆,殷子幽沿着熟悉的路走,恍惚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顿时停了步子回身,才张口,却见身后空空荡荡,竟是自己幻听了。好容易把嘴边的声音强咽下去,他苦笑。怎么可能,那人走了也有半月了,怎还会跟在他身后?怎还会想着要叫出那个名字?
可就是觉得,他依然跟在身后,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没个正经的等着他回头数落。
因为太习惯了,所以存在和不存在的感觉没有了区别,就算人在天涯海角,只要影象潜伏在他意识里,就无法不用目光去搜寻。殷子幽怔怔的,忽然看眼前的发丝扬起来,伸手抚平,一阵微风从指间穿过。
风,无形无相,不知不觉的融合在生命里,不在意的时候从不在意,一旦在意,则无时无刻想要捕捉,纵然捕到最后空无一物。
风,朔风,朔风…
看书,弹琴,一天又一天,表面上平凡无奇,其中的不同也只有他知道。曾经那样处心积虑的摆脱朔风,如愿以偿后才发现自己也变得残缺,因果报应,真是天意。
遐想着,指下撩拨的琴弦突然被人强行压住,讷讷的回神,抬头见是龙浚清。
“别弹了,当心伤口。”
摇摇头,他欲挪开阻碍的手,却被龙浚清抢过了琴,听他淡淡的叹气:
“知道吗,你在这亭子里一会儿弹琴一会儿发呆,七遍梅花三弄走了五遍的音,这样心不在焉的,又是何苦?”
殷子幽望望天,见夕阳渐下,知道自己真是如此荒诞的消磨了一下午,便放弃了争辩,由着龙浚清拉他回去。一路走,殷子幽低叹:
“近来你老陪着我,大哥该不高兴了…”
“管他做什么?”龙浚清不以为意的哼道。想想几天前外出归来的殷楚幽被他从身上搜出一方女子的绣巾时,那种百口莫辩的可怜样,着实好笑。
“你跟大哥吵架了?”他有些吃惊。
闻言龙浚清笑笑。这两天他的确不理快抓狂的殷楚幽,倒也不是生气,不过是当做教训罢了,说是吵架,不如说冷战来的恰当。
“呵,我才没空跟他磨。”他扬着眉,颇有使坏的意味。
殷子幽慢慢的走着,垂眼不语,半晌忽然问了一句:“浚清,你爱大哥吗?”
龙浚清一愣,停下来。殷子幽疑惑的抬眼望去,见他瞥开视线,脸微微的红起来。知道他是尴尬了,自己也有些局促,便勉强笑着打圆场:
“当我没问就是了。”
“自然是爱的,不然怎会和他在一起…”龙浚清低声嘀咕,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可你们都是…”殷子幽为难的摇着头,转念又觉话太伤人,吞了回去。
龙浚清却已了然,浅笑着叹气:“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再怎么骗自己心里都是最明白,人世间如意之事太少,只要两个人觉得好,已是知足了。”
殷子幽有些酸楚,想若自己像他那么洒脱,大概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局面,于是涩涩的开口:“浚清,今日可否陪我晚些?”
龙浚清没有拒绝。但当夜深他离去之后,殷子幽睡不安稳。
看见了朔风的眼,微笑着戏谑着悲伤着深情着,感染他的情绪。缓缓的吸气,吐气,仿佛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抚摸着身体,无端紊乱他的呼吸。渴望中某一个炙热的体温,越来越贴近,渗入每一个细胞,熟悉如自己的体温。直到印象中好看的唇形,吻落——
一片朦胧的黑。
窗外月光细碎的撒进眼里,银白的晕眩。满身的汗滚烫的脸,大口大口汲取空气,才惊觉原是黄粱一梦,春意了无痕。这样的夜里,居然被那人占据了思想,殷子幽讶异自己平静得反常的心态,第一次感到彻骨空虚。
空虚得,难以忍耐。
然后,再无眠,他睁着眼发痴,等来破晓,等过黎明,等到翌日的清晨,只觉得没有了梦中的体温,身体有一丝凉。
于是早早的起了身,在尚还无人的庭院里迷茫的走。不经意的走过龙浚清房间的窗,发现没关实,便随意张望了下,见他还熟睡,边上卧着支起半身的殷楚幽。该是看见不该看的了,殷子幽愣愣的想,却是移不开视线。
望见殷楚幽一直一直看着龙浚清的睡脸,温柔得几乎要融化的似水眼神。然后仔细的为他掖被,微微笑着掬起他额角的散发,轻吻。龙浚清动了动,依赖般的靠进身边的胸膛,于是殷楚幽躺下去,习惯性的揽过他的腰,安详的睡意静静蔓延。
这一幕,其实并不露骨,依然叫人面红。
殷子幽尝到一种恬淡的幸福味道,羡慕原来爱也可以如此简单。瞬间龙浚清的话在脑中格外清晰的盘旋,两个人觉得好,已是知足,其他事便可以看得淡然。执着如他,失去太多。
对于那件事,怨的是朔风,恨的却是自己,终于明白割腕的原因,就是为了逃避责任证明他的无辜。结果,没有人是清白的,因此,没有人是无辜的。
好寂寞,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心。
朔风,我开始怀疑,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寂寞也好怀疑也罢,朔风,我想见你,一次也好…
第七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放眼苏州繁华的风姿,赞叹不愧是人间天堂。站在与北地完全不同的婉约江南,殷子幽心情大好的沐浴着格外和煦的阳光。
仔细算算距离从幽冥阁留书出走大概有一个月了,至今未有家人找来,想必大哥是了解他的吧。本来一时冲动要找朔风,可又不知人去向,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况且他极少出门,对许多琐碎事情倍觉麻烦,便想起伊筱筱,一路散心也就辗转到了苏州。
看身边河水川流不息,又不禁有些迷惘。当初只知道伊筱筱投靠苏州开绣坊的姑妈家,也没觉什么不妥,到了这里才发现苏绣驰名天下,绣坊更是鳞次栉比,即使先前向护送她来苏州的人打听了具体方位,也是无济于事。
殷子幽无奈的叹气,突然有人从后面擦身而过,刚巧落下一个小锦囊,跌在他脚边。殷子幽低头瞧见,便拾了起来,而前面那人似乎全没察觉,仍走得自在。于是他快步赶上,见是个体态发福的年轻男子,老实忠厚的模样,看着拦路的他疑惑皱眉。
殷子幽忙作揖道:“恕在下冒昧,不知这可是兄台落了的东西?”
说着递上那个拾得的锦囊。那胖子见了,“啊”的惊叫一声,慌忙在周身摸了一圈,脸色骤变,然后接过锦囊拉着殷子幽连声道谢。
殷子幽摆摆手,客套几句便脱身离开。
不断盘算着以后的去向,他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晃,突然五脏庙一阵闹腾,才恍觉日头当空已是正午。于是寻个店家吃饭,不料跑了两家都是高朋满座,连拼桌的位置都找不着了。殷子幽叹着气走进第三家,环视满满当当的食客,料想也不会有插脚的地方,掉头就要离去,却见喧闹之中挤出一人来,冲他嘿嘿笑着作揖,正是那个落东西的胖子。
“想必公子找不到座吧,不嫌弃的话与在下同桌如何?”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殷子幽笑着点点头。那胖子大喜,忙将他请上楼去。才坐下,那人便唤来小二点了许多菜色,殷子幽刚想说什么,却听他说:
“适才多亏公子,在下重要的信物才得以保全,区区一顿饭食,就当是谢意吧。”
胖子的脸圆嘟嘟,道起谢来笑得腼腆,竟是厚道得令人心软。知道难以推脱,殷子幽也不想两厢为难,就默允了。胖子见没有话题,有些尴尬,忽然想到什么,彬彬有礼的抱拳道:
“在下敝姓方名盛,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殷子幽报了自己的姓名。两人一边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倒也花了半个时辰才结束饭局。当方盛问起去处,殷子幽一笑:
“本想去找一位绣坊里的朋友,可惜不知居住何处,这里绣坊又太多,怕是找不到了。”
“这好办,我家在京城做绸布生意,我这次也是要去苏州第一的绣庄办货,那里跟大多数绣坊都熟识,顺便去打听一下便可。”方盛热情地邀约,“你若无事,不如一同前去?”
殷子幽想想也有理,反正之后也没有打算,便同意了他的话。
于是两人结伴上路,不一会便到了一家傍水的精致绣庄,飞檐画栋甚是漂亮,门前一方匾额上端端正正书着“曦露坊”。
进了门,便是买卖的店面,各色绣工精美的绫罗绸缎琳琅满目。两人才环视一圈,便有人过来招呼。对方女子见是方盛,盈盈笑开,将他迎入。绕过店堂往后进到一间客厅,便有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走出来。方盛忙拱手作礼,道了声“冯夫人”。
这正是曦露坊的主人冯露,也许是行业的关系,她柔和娴静得不太像生意人。
稍稍还礼,她笑道:“早先方少爷差人通报过,却不想这时候到来,还恕我怠慢了。”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方盛笑着走入厅中,看样子和冯露很是熟识。
先引见过殷子幽,双方才入了座。殷子幽听另两人谈着生意的事情,有些闷,知道自己那点事得等他们办完正事之后再提,也只好等着。这时方盛要和冯露去后面库房看货,站起身来,望见闲置的殷子幽,不由尴尬的搓了搓手。殷子幽却了然,冲他一笑。
“我不去碍事了,在这里坐坐便好。”
方盛一听,终于放心,却还是为难,道了几声歉才随冯露去了。殷子幽坐了会见他们迟迟未归,略微浮躁的起身走动。明知场合身份都不宜乱跑,可还是忍不住转出厅门随意浏览着,不知不觉就随着曲折的回廊入了一个园子。
忽然发现眼前有个什么东西在日光下亮闪闪的,他好奇,迈步过去捡了起来,托在掌心里才看清是一个女子发间的花形佩饰,做得十分细腻漂亮。于是很自然的左右张望寻找失主,正好与自己相反方向传来脚步声。
来人低着头像在搜寻什么,似乎意识到前面有人,目光便由地面向水平转移,对上他的注视时,不期而遇的两人都吃惊得睁大了眼。
“子幽!”又惊又喜的对着他叫,出现的人居然是伊筱筱!
踏破铁鞋无觅处——看着少女笑逐颜开的跑过来,殷子幽如是想。于是用微笑回应着,对她摊开手掌:“是不是在找这个?”
伊筱筱看到那个头饰,立刻连连点头接过来,又忙不迭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朋友来的。”他简单的解释,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一转头,发现冯露和方盛正走过来。伊筱筱喜滋滋的迎向他们,四人一番介绍引见后,方盛张大了嘴,惊讶的表情在胖脸上显得尤其迟钝。
“殷贤弟要找的人,莫非就是伊姑娘?”
殷子幽一愣,见他问得冒失竟无从答起,生怕惹出误会来,倒是伊筱筱笑着解了围。
“原来你是来看望我的呀,好极了,我正想留你住呢!”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边说话边回头欲走,“对了,我去叫他来,你一定想不到谁在…”
她才转身,就看到身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顿时停了步子,拦不住的低呼脱口而出。
这轻轻一声“啊”,把几个人的视线全吸引了过去。被注意的那人也不再躲藏,向他们走了过来,不等任何人说什么,已向殷子幽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二少爷。”
熟悉的嗓音虔诚的说着,眼中的容颜依然俊朗。殷子幽呆呆的,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意外的就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