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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作者:子言获麟-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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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说就不说了罢,”见了他难得的微笑,宣于宴欣赏似的打量着他,而后打趣道,“只是今后,你我两只涸辙之鲋,就要相濡以沫了。这境遇与你这名字,倒是无意中合了。”
  “命数吗……?”鲤唇角的弧度缓缓放下,眸子里坠着一点迷离的神色。
  无意中想起命数二字,想起从前一名陌生女子为他们道出的命途。
  那算命的女子说他终究否极泰来,似乎如是。
  她亦说宣于宴将遭遇一次关乎身家的挫折。
  似乎也无意中应了她言。
  鲤突然徒生感慨。
  假使这真的是命数,是在往好的方向去走也就罢了,至少他与宣于宴虽前途未卜,却终究走到了一起,可携手天涯。
  但他并不知道那女子也曾对宣于静央和辛垣焕说过一些令他们无法释怀的话。
  一人有着一段忘不掉的悲惨的过往,磨难未足,但有另一个命中注定的恋人。
  另一人生来妖智,平生颠沛流离,若得一处安歇,便得一世太平。
  人生渡到此处,徒生迷茫,也不知命数的年轮,究竟是否能走得出去,所谓的缘分,是否会被风化。
  鲤又将低压的视线,缓缓投向了印章底端的那两个字上。
  那被染作了殷红的两个字。
  商羽。
  
  
  
  第90章 白马(一)
  他出生的时候,一片从长空中坠落的鸟羽舞过了母亲的眉间。
  出生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辛垣氏的少主人泛着兰香的琴声。
  宫商角徵羽。
  商羽。
  那就是他最初的姓名。
  淡然飘渺,虚空无形,容不下藏在轮廓之中的暗火。
  辛垣焕策马而行。
  自三公子府而出,拜别鸣蝉入宫之时,他已做好准备不再回去。
  他知道他的结局只有两种,一则是死在宫内,殒命于宣于静央或国君之手,一则是全身而退,逃往他国继续改名换姓,抛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而他活了下来,此时他身边只携着一个早已备好的单薄行囊。
  白马飞翾着铁蹄,不顾一切地远离着沉重的宫殿,脱缰一般径直狂奔。
  然而此时,在离宫之后必经的路上,忽有一人撞入了辛垣焕的视线。
  霎时间,他猛地拉紧了缰绳。
  马匹嘶鸣,蹄声降止,牵衣而来的人抬头望着他,在日光之下显出了一张宛若女子的精致的脸。
  辛垣焕停顿须臾,旋即翻身下马。衣裾轻扬,他的身影云一般落在了来者眼前。
  靳玥见了他便微微翕合唇角,满目忧虑地红着眼眶,密密地注视着他,神色一刻也不舒缓。
  见了他的神色,辛垣焕音如止水地低声唤:“少爷……”
  当灼热与枯竭的视线绕在一起,往事便纷飞如枯叶,洒满了阴沉的天地之间。
  那一年,他尚十二岁,但已不再叫做商羽。
  他辗转地被卖往一个大户人家为奴,那家的主人在朝中做着小官。由于他生性聪颖,因此颇得主人喜爱,以至成为了那家少爷的陪读。
  他在那个时间里,学了不少书。
  然而也领略了人心的险恶。
  他小小年纪,独自承担了诸多的诽谤与中伤。哪里都有眼红的人,只消为他罗织一项罪行他便免不了遭受莫大的责罚。终究出身卑贱,即便主人对他有所赏识,在心里也依旧将他视为最低微的奴隶。
  但他不理解的是,分明已被权贵轻视,被使唤得如牛如马,而那些与他同样出身的人,却还相互倾轧,见不得他人得一处好。
  在擦拭身子时,辛垣焕低眉看着身上一道道叠加的伤痕,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做可笑的人心,可笑得无可救药。
  所谓真挚的情感,大抵是一种奢侈的纪念品。
  因此心思变得越来越密,城府变得愈来愈深,深得不似一个年幼的孩子,深得眼底已经没有了一丝多余的感情。
  他是一部可怕的机器,每当遭遇了更为可笑的事,别人就会无形中为他完成一次更深的塑造。
  玩火自焚。当那个容貌俊美的少年渐渐成长起来,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将那些人稳稳踩在脚下,甚至拿捏住性命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这个外表儒雅而淡漠的少年,有多令人惊恐。
  然而两年之后,一切又有了改变。
  某日,那家的主人突然接到一个消息,顿时欣喜若狂。
  他赶紧唤来了已是身姿挺拔的辛垣焕。
  那时,靳氏需要一个下人,一个处处优秀的下人。
  而那家的主人,是依附着靳氏向上攀登的。
  被送到靳氏府上的下人不止他一个。
  他站在那里,全不在意地漠然环视周身,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卑躬屈膝地伫立一旁等待着掌事之人的到来。
  这一切于他,都无所谓。他并无关注朝中之事的命,但对于靳氏多少有所耳闻。
  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值得依附的人。
  他正想着,却见府中一名捧衣的侍女急急地来,胡乱扫视了一眼便来到站在一旁的辛垣焕眼前。
  谁也不知为何当时那人就鬼使神差地找上了他,将手中的衣裳往他手中一递就说:你,把这个送到靳玥少爷那里去。
  他不明所以。这人看来神色不稳,甚至有些面红。他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一时没有出声。
  那一行仆从诧异地看着他,好似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以为那就是掌事的人。
  辛垣焕停顿了一下,开口低沉地问:在哪里?
  女子照直说了,然后催他快去,霎时神态好似解脱。
  大抵又在找替死鬼吧。 辛垣焕波澜不惊地在心里想。
  但他托着那罗纹错织的衣物,轻轻一躬便按她所指的方向去了。
  行至屋外,他见屋子的门户正紧紧闭着。
  正要出声之时,屋内传出的声音,倏尔使他一向平静的心惊了一下。
  断断续续的呻吟正透过门窗的罅隙暧昧地传出,混合着其它杂响,让他一时没有弄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听错。
  然而没有。他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侍女奇异的表现。
  原来如此…… 他在心底清冷地笑。
  这时,屋内的呻吟声突然有了变化。
  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怎的,一个有些尖利的少年的声音突然破壁而出,几乎刺痛耳膜。
  废物!……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继而传出的是衣物间的碎响,以及物件破碎于地的锐利的声音。
  辛垣焕依然缄默地伫立在门外。门霎时被人从里边打开,那人在第一眼看到门外有人的时候,几乎被吓得丢了魂魄,不禁叫出了声响。
  那是一个衣冠不整的少年。
  那人被吓得连“你是谁”都没问,只急于逃脱眼前的情形,涨红着脸胡乱地绑着衣服迅速逃走了。
  两个男人……吗……?辛垣焕在心里想着。为奴的时间越长,就越不会对贵族们奇异的兴趣与个性生出过多惊讶。
  这时他猝然听到屋内传出了愤怒的吼叫:谁在那里?!
  他毕恭毕敬地在门外显出了身子,托着衣物说道:小人奉命来为少爷送衣物。
  谁叫你这时候来的?! 少年的声音突然又从耳边窜起,音还未落,一个精致的瓷器就碎在了他足边,险些击上他。
  他没说话,低眉不去看他,而那少年怒不可遏地唤道:进来!把门关上!
  他循了他的意思那么去做,然后躬下身子将衣服递到他眼前。
  放在榻上! 那少年说,然后又续道:把脸抬起来。
  辛垣焕扬起眼角,缓缓将视线挑起,见到了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
  靳玥撑起一只手斜倚在榻上,蹙着细长的眉仔细地看他,墨色的发蛇一般逶迤在雪色的肌肤上,长衣退在纤细的腰际,只隐隐遮住身体最隐秘的部分,修长的双腿微微蜷曲着,压着身下凌乱的衣褶,逸散着淡淡的光。
  在他玉一般的肌肤上,绽开的尽是绯色如花瓣的印迹,径自伸向身体的隐秘之处。
  虽平静如他,这时也不可避免地一瞬惊异了目光。
  然而靳玥似乎没有避讳之意,只微微挪移了双腿,让它们在衣物上擦出了颓靡的响。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靳玥冷冷地说。
  小人是被送来为仆的众多人中的一个,少爷必定不认识。
  靳玥的眼光似乎有了变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惊异地说:对了,是那个……你是其中一人?
  是的。
  只要一人而已,谁留下?
  小人不知。
  既然靳玥不避讳,他也就坦然地与他说着话,只是目光微微向它处散着。
  对于他的泰然,靳玥似乎无端觉得有些恼怒。
  你过来,替我把衣服换上! 他指着他带来的那一袭衣裳说。
  他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将衣裳展开,拢上了他雪色的肌肤,虽是看着他布满情欲流痕的身体,动作里却没有一点迟疑惊慌。
  靳玥仔细睥睨着他,忽而收起了愤怒的音调,低低地化开了绯色的唇角: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少爷谬赞。
  靳玥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臂弯上他的后颈,笑道:那我好不好看?
  辛垣焕愣了一下。
  好看。 他低眉而答,没有一丝音调。 
  靳玥暧昧地笑,手指在他的后颈上轻轻地滑,缓缓打着圈。
  辛垣焕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替他将衣服束好。
  他知道身为仆人,不能过多忤逆他人的意思,哪怕那时的他只是从心底勾出了一阵由衷的反感。
  然而他的毫无反应却使靳玥突然升腾了怒气。
  你这家伙真是……!
  就在他怒意高涨的时候,辛垣焕下意识地从唇角递出了一句平稳的话:方才,小人什么也没有看见,小人只是替府上的侍女拿了衣来给少爷而已。
  靳玥突然不说话。辛垣焕的那一句轻易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想起了此前之事的不宜声张。
  而这个人理应会很识相地不将事情说出去。 靳玥在心里想。
  他喜欢这种程度上的善解人意。
  靳玥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遮住双唇的样子,像个轻慢而故作矜持的女子。
  我很喜欢你,那末,就让你留下吧。 靳玥突然说。
  辛垣焕没理解他的意思。
  人是父亲替我找的,我对他说我需要一名近侍……所以到最后,是谁留下,要由我来决定。
  靳玥说着,缓缓移开步子,几乎贴着他的身子,仰头说道:我喜欢这张脸。 之后,他又伸出手指攀上了他的唇角,轻轻按压在那里,暧昧地笑着说:……也喜欢这张明理的嘴。
  辛垣焕并没有说话,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去留均无意,便不在意究竟会变得如何。
  那是初次的相遇,也是孽缘的开始。
  
  
  
  第91章 白马(二)
  靳玥在精神上极易受到刺激,加之平时性情暴戾,惯于虐待下人,因此所有仆从见了他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会因为些细微之事而大发雷霆,甚至六亲不认。
  虽说贵胄之子多少有些骄矜,然而靳玥的乖戾却显得令人吃惊。
  他心情尚佳之时,面容明媚得犹如活泼的女子,然而一朝阴霾不去,随意寻一个借口便可将下人折磨得如同死人。
  有一次,仅仅因为递酒给他之时,酒盏的花纹略略偏移而没有正对着他,靳玥便毫无征兆地恼怒起来,将整壶酒泼在辛垣焕脸上,然后托起酒盏直直朝他的头颅砸了过去。
  下人们都在一旁窃窃地笑。
  此前做靳玥仆从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光说这日常之事,也已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恶劣程度。
  那些人都在幸灾乐祸。
  梦境永远在重复,世人总是如出一辙。辛垣焕一言不发,只是冷得漠然地想。
  只到靳玥身边一个月,他的身上就多了许多伤痕,深深浅浅,每一处都来得全无道理。
  在他领教着靳玥的歇斯底里的同时,却也明显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靳玥与靳于息的不和,甚至是靳玥与整个靳氏的不和。
  靳玥之于靳于息,简直不算是不成器的孩子,而是眼中钉以及莫大的耻辱。
  靳玥与其他少爷的地位全不对等,几乎被置于无人重视的位置上,而靳于息对他轻辄怒叱,重辄鞭笞。
  这种戏剧几乎在日日上演。
  靳于息一鞭子刷上了靳玥的脸。
  靳玥因那冲击而跌倒于地,痛得捂着脸怒声吼道:别打我的脸!!!你有什么资格打我的脸?!
  这是你对生身父亲说的话?敢对父亲吼叫,看我不打死你!资格?!我是你父亲,这就是资格!!! 面色僵硬的靳于息横眉立目,鞭子在空中呼呼作响,甩在肌肤上裂出扯破皮肉的疼痛。
  靳玥痛得蜷缩在地上翻滚,死死捂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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