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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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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林二人本是世交,与锺聿宁相识则纯属巧合,盖三人同年赴考是也。沈约出门那日他们约在绿橙楼喝酒,既是仰慕才子,也算讨个吉利,没想到却遇上这麽个活宝。据沈约说,他一眼便看出这三人十分有才,故而上前搭讪,以为看见了春闱的曙光。没想到四人性格虽迥异,言语上却极投机,一番话下来便结成了密友──虽然锺聿宁坚持说当日完是沈约一人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他们根本没插嘴的机会。无论如何,自那日起,他们便时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联诗对词──前一条沈约一人足矣,後一句则是其他三人的活计,这麽一晃便到了春闱会试。
  
  既有锺聿宁在,想当然耳,沈约找枪手的计划彻底破产,春闱落榜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急,自过自的日子,考都考了,父亲总不能再找他麻烦,乐得在家闲著,每月收收绿橙楼的抽成,还能饿死了他这大少不成?至於其他几人,却又是一则传奇:范希诚高中状元,又因他是越春府尹之子,当即被授予工部从侍郎之职,锺聿宁虽居甲等第四,却是身世贫寒,只担了个刑部押司,然而他性子恬淡,匡正法纪又是本心所愿,倒也不觉得如何。几人平日里素推林蓬才学第一,他未曾高中让众人大为讶异,直呼可惜。不过他自己倒不当一回事,照样每日里念他的闲书,高僧问道名山访友,反倒羡煞整日里忙於公务应酬的范希诚。
  
  范、锺、林、沈四人认识在先,而范锺林三人认识苏宝生,则是出於沈约的引荐,至於沈约怎麽认识的苏宝生,那是另一桩话,暂且不提,只说与四人今日等的人有关。
  
  征西大将军,任晖。
  
  任晖是何等人也?听听楼下的马蹄声便知。
  
  十四随父出征,十七高中武试榜眼,十九拜将,二十封侯,加之为人豪爽、一表人才,正是如今京中女儿家的新宠。昨日里平北疆喀尔喀游民叛乱,得胜回朝,奉旨沿途夸功,京城里小姐的绣楼闺阁空了大半,几可与传闻中沈尚书当日风光一较高下。
  
  沈约曾经说过,潘安出门不过掷果满车,任晖若是出门,他定要带几个人跟在後头,好接了那些耳坠钏子卖与首饰铺,想来定是大笔进账。他真这麽干了,结果是跟任晖打了一架。准确地来说,是任晖痛扁沈约──任氏一门刀马传家,任晖在习武场长大,岂能跟沈约那个文弱少爷比?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当几位少爷家长里短地闲磕牙之际,任晖一掀门帘,坐下来,接过晴弓递上的茶一饮而尽,“别提沈约啊,谁都别跟我提沈约。”照理说任晖是个武人,从不小肚鸡肠跟人计较,可偏偏跟沈约过不去,几次三番找著他打架。范希诚说这叫青梅竹马情谊不同,林蓬则干脆说他们是欢喜冤家。任晖为人风光霁月,开始虽不肯说出跟沈约的过节,却也由得他们乱说,後来被林蓬闹得很了,一听到沈约二字就翻脸。
  
  林蓬一向跟任晖最好,也不怕他生气,一脸促狭地问:“去了趟西北,彦升你是越发俊了,这京城最红火的脂粉首饰铺子半年没开张,今日里生意如何?”
  “不错得很,险些没给囫囵生吞了。”任晖又灌了杯茶,没好气地笑骂。又看了苏宝生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给。”
  “又是什麽宝贝?”苏宝生笑得爽快,也不推拒,一把接过匕首,拔开一丝缝,还没见锋,暗沈沈的冷意便透鞘而出,他最爱好刀好剑,当即便知是难得之物,不禁大喜:“多谢了!就知道你比那兔崽子有良心!”
  “说了不准提!”任晖面色微恼,鞑子大将的贴身匕首,你上次不说秣秣缺把好匕首防身麽,我给扣下来了。”
  “哈哈,只怕那小子不成器,担不起这份大礼。你放心,我定让他好好练武,到了年头便跟你沙场杀敌去!”
  “成啊,那我便让他当个急行军先锋,定叫他得胜归来!”
  范希诚皱了眉,“彦升,胆子越发大了,啊?若是让人知晓了,告到御史台那去,他们又有的说头了。”
  “罗嗦,一把匕首有什麽打紧。”任晖漫不经心地撇撇嘴,他便是讨厌范希诚这小心样儿才跟他合不来,“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我们这儿正说著罩麻袋打人的段子,彦升你当心夜黑风高。”锺聿宁一板正经地说。
  “就知道世衡你也要说嘴”,任晖叹了口气,往茶杯里倒满了酒,“人吧,真是奇怪,在宫里人人跟我敬酒我嫌烦,偏要大老远跑来找这帮碎嘴家夥讨气。一句恭喜没有,送个东西还被噜苏。”
  “你耳朵还没听出油啊!”林蓬笑道:“希诚,还不赶紧行个大礼,恭贺任大将军班师回朝又加官晋爵?”
  范希诚刚待说话, 跑堂的!!!端了托盘上楼来,“上菜喽──九烩鸭舌羹、莼菜鲜鲈、三套鸡、淮阳狮子头、白果野芹、苔菜果丝,都是各楼的当家名菜,各位爷请慢用,有什麽吩咐尽管叫小的便是。”说著便要退出去。
  
  “等等,回来。”范希诚叫住他,“安仁呢?这午时都过三刻了,他怎麽还没到?”
  “呃……”跑堂犹豫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显见颇为为难。
  “行了,别难为下人” 任晖夹了块鱼,对范希诚摆摆筷子,又转向跑堂小哥,“他是不是说‘拉我去见任晖,想都别想’?”
  “呃,是这麽说的……少爷还说,‘现在连苏统领都倒戈相向了,他才不要被两个人扁。’”
  “哼,你下去吧。”任晖面色微变,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只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跑堂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下了楼。
  林蓬好奇地问道:“你们俩什麽时候这麽心有灵犀了?”
  “得了吧”,任晖吐出鱼刺,“没有的事,我昨晚就吃了一回闭门羹,哪能傻到隔天再找气受。”
  “啧啧,这青梅竹马关系就是不一般啊”,林蓬笑著扯过晴弓,“晴弓你说是不?”
  
  晴弓正夹个白果,当下也不急著回话,细嚼慢咽後搁下她自带来那双鐕银嵌百宝的象牙筷子,方才翩然笑道,“可不是,任将军得胜回朝,昨日午时刚进城,跟著就进宫收封赏,圣上还赐了宴,最早也是未时才能回府,再陪父母说说话,又不知什麽时候才完结,这样都要在回返当日拜访沈公子,自是感情深厚。”
  
  林蓬呷口酒,连声道:“有理!怎就没见他对咱哥儿几个这麽上心?”
  “扯,继续扯。”任晖和苏宝生干了一杯,又吃口狮子头,道:“苏宝生你多吃点,改天圣上要是让你出兵西北,想吃都没了。”
  “我倒想呢”,苏宝生摇摇头,“你还说,我早就想真刀真枪干一仗了,还不是给你抢了先机。”
  任晖正待作答,林蓬抢先翻个白眼,“得了吧,秣秣还小,又快添妹妹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著为是。”
  苏任两人还待分说,范希诚指著鸭舌羹感叹道:“ “宋大厨的手艺真是不错,安仁再这麽胡闹下去,我就真准备转战洪春楼了──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还想知道呢!”任晖“啪”地一撂筷子,所有人都停箸不食,静静候著。
  
  “昨晚上我娘亲自下厨煮了一桌子菜,我跟爹从宫里回来,虽说没吃多少,灌也给灌饱了。娘说倒了吧,我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不就想著把这口福与那吃货吗?没想到他好大架子,我好心好意请他吃饭,他连装病也懒,直接就支使下人说不想见我,你说,你们说他这发的是哪门子疯?!”任晖那是越想越窝囊,一张古铜色俊脸涨得通红。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林蓬一拍额头,“得,真是败给你们俩,又不是三岁顽童,怎麽动不动就吵架?”
  “你们走前不是刚吵过一架吗?他气还没生完?”范希诚问道。
  林蓬抢先摇头否认,“不可能,安仁不是记仇的人,估计压根儿就想不起来了。”
  “他不记仇?!”任晖一仰头,恨恨饮尽杯中酒,“去他娘的不记仇!不对,呸呸,怎麽连著云姨也骂上了,见鬼的,云姨怎麽就生出来这麽个混蛋!”
  “服了你们了,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两家就差没门对门,这样还吵。”
  “希诚此言差矣,重点明明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也能吵起来,当真稀奇。”
  任晖大怒:“靠,这还不够?”
  范林二人相视一笑,林蓬朝苏宝生和晴弓勾勾手指,“你们俩说说看。”
  苏宝生头也不抬,径自盛上第四碗饭,“想想这张嘴跟了你们真是可怜,反正你们耍嘴皮子我吃饭,吃饱再与你们说。”众人正张口结舌间,晴弓拊掌笑道:“此事较芝麻虽为大,却比绿豆略小,唉唉,几个大男人不说国事战事天下事,倒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不休,说是念过书的,却没苏统领一半见识,却要我怎生说好呢?”
  
  林蓬与范希诚还呆愣著,任晖却率先开口:“这位姑娘好见识!任某知错,给姑娘听了这些个腌臢话,咱先喝一杯赔罪!”
  晴弓立起欠身,“晴弓贫贱之躯,不敢当将军大礼。”
  任晖皱眉:“不就是贱籍吗?你既认得这两个怜香惜玉的,还恐脱不了那行当?付点赎身钱让海路领你回去便是。说到贫,我看大不见得,光你那双筷子就抵寻常人家一月饭钱,更何况其他物事?──你说你叫什麽名字?”
  晴弓让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晴弓,晴天之晴,弓矢之弓。”
  “好名字!漠北天晴雪,燕山月似弓,端的是大气象。姓什麽?”
  “姓夏──晴弓以前只听闻将军英勇善战、豪气逼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但将军粗中有细且心细如发,这才让晴弓叹服,这杯酒该晴弓喝才是。”
  任晖爽朗笑过,“一杯哪够?至少三杯!”
  晴弓手执银壶,湖绿色的薄绡袖子略略滑下,露出一截柔白冷腻的腕子来,“说错话也只一杯,敢问将军,这三杯何来?”
  任晖挑眉,似欲说明,一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手生得好看。”
  
  晴弓一愣,望向林蓬,眉目间暗含责备,林蓬笑得打跌,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住笑意,“你莫多想,他的意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们几个作证,任晖心思干净地很,若中意你定会明说,没那个闲工夫调戏你,哎呀呀,这可笑死我也。”说罢众人都笑了开来,连最严肃的锺聿宁都忍俊不禁,晴弓面有薄怒却又略为尴尬,只福了福身低声道:“看来晴弓又要多喝一杯。”
  
  任晖朗笑出声,他战功彪炳引人注目,在朝堂上若不学会察言观色,他人闲话一多麻烦定是不断。任氏一门多少人紫袍玉带,他看得多,听得更多,即便是选择从军,依旧躲不过官场中的繁文褥节,这小妮子瞧不起他,当他面就给他脸子看,还以为他看不出来,略施薄惩已是客气的了。“今日不与你说明,夏姑娘回去定是睡不著觉的了。第一、你刚刚说听闻我豪气逼人,心中想的只怕是‘飞扬跋扈,骄横乖戾’八字,任晖名声素来不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朝堂上还能装装君子,跟他们一起我从来是真性情。第二、你瞧不起我没甚大不了,但连著对海路和希诚摆架子,这点我瞧不惯。所以不管你刚才说了什麽,我都要找个理由给你难看的。第三、怎麽也不能占你一个姑娘家便宜,虽说看你也不像半杯即倒的闺阁弱质,但喝酒任晖一贯乐意奉陪,这样,你喝三杯,我喝三壶便是。小二,拿酒来!”
  
  林蓬拍手叫好,“晴弓,看总有人克得了你那傲气性子了吧!”范希诚好气又好笑,指著任晖直念叨;“平素说你大方,今日却与一弱女子过不去!”任晖不以为意,向晴弓拱了拱手,“任晖说话一贯直爽,夏姑娘莫怪。我还有事,就此告别。”说罢将小二拿来的三壶酒倒入大碗里一饮而尽,向众人挥挥手,三步做两步下楼去也。范锺苏等人早习惯任晖作风,自是不以为意,林蓬却担心晴弓心高气傲,任晖这麽当面冲她,她面上须下不来,解释道:“任晖位高事烦,拨冗吃个便饭已属不易,晴弓你莫有他想。”晴弓不语,只摇摇头,默默喝干了杯中酒,林蓬心下奇怪,不知她想些什麽,只当她女儿面薄,想是仍在生闷气,心下便有计较,只想著今个早些作罢,去南门逛个晚市、买些个女儿家喜爱的小玩意儿,总能逗她开颜,当即也不做声,只笑笑了事。
  
  而任晖急著走,却是要借著酒意上涌去尚书府找茬是也。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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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回预告:第二章、南门市心念旧事,飞雪楼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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