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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错刀的棋风与自己颇为相近,都是韧劲十足后发制人,只不过苏错刀有时失于壮阔而疏,自己则更加擅忍而后谋,更懂弃子取势。
他二人对弈,越栖见冷眼观瞧,原以为苏错刀灭唐离只在信手挥洒之间,不想苏错刀却每盘都输,而且输得原因各异,全无刻意痕迹,输得不落窠臼,极富想象力,比如会在唐离偷换棋子的时候,扭过头去看窗外的猫用力伸出爪子进池塘捞鱼。
越栖见也曾私下问他:“为什么故意输?”
苏错刀道:“阿离好胜。”
阿离好胜,他便输着哄,越栖见笑了:“你心里瞧不起阿离,是么?把他当不懂事的小玩意儿逗呢,是么?”
苏错刀摇头:“打小儿习惯了。”
越栖见沉默片刻,柔声安慰道:“是庄崇光宠他的缘故吧?我小时候跟你一样,无论什么事,都不敢赢桑家表哥。”
苏错刀有些出神,也不知听没听清,眉目间却有温存的意味,只道:“跟崇光宫主无关。”
越栖见低下头,看着自己断指的伤痕,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么……你肯故意输给我么?”
“不。”苏错刀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的嘴唇,笑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下棋。”
苏错刀的确不喜欢,在一起那么多日子,从没有陪自己下过哪怕一盘棋,那时越栖见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就起了一个极为无聊却固执的念头,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与唐离放手一弈,杀得他片甲不留,杀得他哀鸿遍野,什么不争而争的优雅,清远通幽的玄妙,统统可以抛诸脑后。
只求一个血腥的痛快。
这局棋里,越栖见手执的黑子,便完全照足了唐离的棋路去走。
正凝神长考,屋门传来轻叩声,何雨师立在门外禀道:“宫主,唐家有消息。”
越栖见微一分神:“进来说。”
何雨师断了一臂,虽有越栖见尽心医治,脸色到底有几分失血的苍白,越栖见看他一眼,温言道:“你伤势还得多多歇息调养,有事让空图来报不就行了?何苦亲自冒雨跑一趟?”
何雨师感激的一笑,低声道:“唐家的事,属下不能怠慢……唐离碧萝瘴残毒复发,据传已经目盲垂危,唐家正四处求医。”
越栖见心头猛的一跳,舌尖磕到了牙齿,嘴里便有了腥甜的血味,却垂眸思忖,良久方道:“是么?”
语气中颇含疑心。
何雨师斟酌道:“唐家少主唐拙原本已与蜀西薛家定亲,为着此事,纳采之礼暂缓。”
越栖见拈起一枚白子,道:“唐家还有别的动静么?”
何雨师道:“唐家将族中一些得力弟子,如唐棠唐凤等都遣出堡外,守唐家各分堂,成拱卫之势。”
越栖见点头,唐家对七星湖已有提防,这一招撒网守株,若七星湖进犯唐家堡,各分堂便来个围而困之瓮中捉鳖,唐一星的手段倒是老辣深算,如此一来,唐家堡这块饵随时能化作稳坐中军帐的巨蛛。
但这般一布置,却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唐家堡显然并无主动出击之想。
越栖见微微一笑,心神俱定,修美至极的两指夹着白子,啪的一声,正落中腹围空之地,凌空飞点,直挖心肝:“八月十五,咱们趁月一游白鹿山。”
第九十三章
何雨师领命;事已禀完,人却不走,嘴唇动了动,似有言语未尽之意。
胜局已定;越栖见伸手拂乱棋盘;幽然叹道:“逐空大哥去了;真正知我心意的;也只剩下你;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言?还是……我逼于无奈断你一臂,你心里还在怨我?”
何雨师又急又惶恐,道:“不,不是……属下怎会怨公子?只是,只是这话怕公子不爱听……”
咬了咬牙,开口直言道:“宫主,既然练了廿八星经,那便用些鼎炉罢!内堂中属下已挑出资质上佳的男女各五人,采补双修,皆如良药一般。”
越栖见脸色一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是嫌恶、羞耻,甚至阴冷的杀意。
何逐空低着头,只作看不见,道:“属下虽眼拙,却也瞧得出灵鹫寺中,苏错刀的刀术造诣,只怕已不逊昔年谢天璧,宫主与他一战,唯有内力远胜……”
越栖见打断道:“本座内力已尽够用了。苏错刀半年内就算夜夜采补,也绝无胜我的可能。”
何逐空不肯就此放弃:“可……”
越栖见冷冷道:“我不愿做那等事……无情而欲,太脏。”
何雨师无奈,只能先行退下,越栖见对武学颇不在意,对双修又太过在意,原是个泥沙俱下不拘枝节的绝顶人物,偏偏这方面犯了犟脾气不知轻重起来,心中着实不解而忧虑。
但到了八月十五之夜,看着许约红五十招内死于越栖见刀下,何雨师终于略感放心,越栖见的内力,的确足以横行江湖。
白鹿山江河日下,人力无可挽回,任尽望眼睁睁目睹最后一根可堪支撑的柱石轰然倒塌,面色如死,心中只存绝望之意。
自己殚精竭虑,处处逢源,如操舟波涛汹涌的海上,谨小慎微,并无弄潮之心,唯求平安渡水,不想还是浪急舟翻,守不住这百年圣地的白鹿山。
凤鸣刀银光冰鉴,贯胸不沾血,越栖见收刀入袖,眼神中微有惊色,只知许约红剑法极高,却不知他竟高到了如此高山仰止之境。
许约红本就不问世事潜心剑术,两年前与苏错刀一战后,更是磨砺而突进,单论剑法,连明德亦逊色三分。
但只恨剑意高绝却病入膏肓,沧浪剑偏又是险绝狠辣的路子,几番立判生死之机,均是意到而气不能至。
越栖见极擅把握机会,早看准了他心肺两处脏器已是衰弱不能支,待他真气经行肺俞穴,骤然以泰山崩压之势,一刀力斩而出。
这一刀如强弩破帛,内力直透许约红新力未续之隙,轻而易举的震断长剑,再透胸刺入,一击奏效。
许约红紧握断剑,胸口血如泉涌,枯瘦的脸上却浮现出若有憾焉的神情:“一样用刀,你远不及……不及他……”
言罢双目未闭,已气绝身亡。
越栖见点头,淡淡道:“何总管,好生收敛许前辈,厚葬。”
俨然已是白鹿山主人的口吻。
任尽望立于众弟子身前,持剑当胸,事已至此,唯死战而已,深吸一口气,正待下令,只听越栖见吩咐道:“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任尽望一口气登时不上不下的堵着,愤然道:“越宫主何意?”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越栖见低叹道:“我本就不愿妄造杀孽,此地血流得已经够多,任兄带着门人弟子离开白鹿山罢。”
短短几句话,情恳意切,山风吹过,他月白色走银线云纹的衣袖轻动,映着一轮银盘宝镜也似的月,不沾半点尘埃血迹,整个人有种风烟俱静之姿。
任尽望一怔,剑气微散,心头不能自禁,涌上些许死里逃生的庆幸来,但转念一想,若真这般逃了,岂非叫江湖中人指指戳戳,耻笑白鹿山门人贪生怕死?当下左右为难,颇为迟疑。
越栖见一眼扫过,便知他心思,眸底藏着几分讥诮之意,道:“任兄,需知胯~下之辱尝粪之耻虽难熬,但其后却是十面埋伏越甲吞吴,忍辱而奋发,先前的辱,只待雪耻功成之日,便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道的佳话。”
任尽望沉默不语,目光游移不定,桑云歌已急道:“山主,咱们不能走!”
越栖见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走?难道非要做出轻抛头颅的蠢事才叫英雄?为何不替白鹿山留得一点薪火?将来弟子中若有出类拔萃的,贵派必有重振之日,甚至三五年后,你任尽望若有能耐会盟诸派,重夺白鹿山亦无不可。”
任尽望深以为然,说到韬光用晦,眼前的越栖见便是一例,今日纵有千般威风,不也曾雌伏苏错刀身下?欲成一番事业,又何必在意世人一时的青白眼?便是自己声名狼藉,脊梁骨被戳烂,不过集罪于一身,一死以谢历代山主也就是了,其余弟子大可昂首挺胸以图将来。
主意既定,任尽望也不罗嗦,当即收剑,撂下一句场面话:“多谢越宫主指教,今夜暂别,他日相报罢!”
越栖见侧身笑道:“月白风清,任兄好走。”
任尽望将要动身,突听桑云歌嘶声喊道:“任师兄,咱们不走!”
他这一声喊,高亢激昂,有泣血之音,众弟子一怔,随即纷纷往桑云歌身边站去,有人眼睛已是红了,个个神色凝重悲壮。
桑云歌眼神亮得慑人,字字清楚如重锤击落:“任师兄,咱们一下得山去,便是真正的丧家之犬,从此白鹿山根本不会有再起之日,只能永沦不复。”
任尽望低声喝道:“闭嘴!先随我下山……往后的事,慢慢再议!”
桑云歌摇头,剑刃横于胸前,不屈而凛然,其余弟子亦默不吭声的凝神待战,均是热血激荡,不能自已,有位最年幼的师弟性烈无比,大声道:“桑师兄,咱们就战死日观峰,拼得一个是一个!白鹿山弟子,只败死,不逃命!”
任尽望拧着眉,见越栖见似笑非笑,一双温良秀美如鹿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情绪,不由得心慌焦躁,忙劝道:“各位师弟,莫要逞一时意气,需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桑云歌道:“早已留不得了……任师兄,你先走罢,白鹿山山主之位,且让桑某担这最后几个时辰!”
任尽望大急,猛的伸手一把握住桑云歌的剑刃,掌中鲜血登时哗哗流下,惨然一笑:“白鹿山保不住,我已愧对历代山主,你们的命,我若再保不住,岂不是连活人都无颜以对?云歌,你以为师兄只是贪图自己这条命?”
顿了顿,涩声劝道:“一下山去,我就自刎于山脚清泉。任尽望用尽心思才谋得山主之位,断然不肯传与他人……白鹿山毁于我手,江湖中尽人皆知,所有过错,亦只在我一人,你们……云歌,你带着师兄弟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回来。”
桑云歌握牢任尽望鲜血淋漓的手,声音发颤,却坚定无比:“师兄,败不要紧,死也不可怕,咱们若苟延求活,不过一群行尸走肉,永不得心安……你既是山主,便要有山主的担当!大伙儿拼力一搏,慨然赴死,哪怕挫骨扬灰,也是给白鹿山埋下复兴的种子!”
任尽望咬牙,一低头,热泪滴在手上,伤口剧痛难忍,心头却是陡然的开朗与平静,一切放下,坦坦荡荡做一回江湖中的血性男儿,道:“好。”
“表哥……”越栖见握刀在手,微笑着思忖片刻,道:“你的担当,就是一死?”
桑云歌定定看着他,神色既恨且痛:“栖见,你可真是……真是活生生一出人鬼变啊!我爹待你颇有苛刻之处,我又技不如人,坐视你被苏错刀强掳去七星湖,你若记恨,只杀我只毁桑家便是,为何这一年多来,行事竟如此丧心病狂?你从小心地纯善,连只鸟雀都不忍心去伤,怎会变成这样……”
“你不懂是么?”越栖见垂眸凝视凤鸣刀,唇角微翘,淡淡道:“你爹当着你的面,对我百般虐待折磨,你不知道,我蛊惑诱使宋无叛采补你爹,你还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蠢货,怎能懂得我?”
他笑容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温水里,凉飕飕的倏忽消失:“表哥既一心求死,那本座就成全了你,可好?”
桑云歌已知宋无叛是杀父仇人,此刻惊闻越栖见竟是幕后推手,登时被一记重拳直击心脏,身形摇摇欲坠,任尽望在旁看了,忙伸手按在他背后,一股真气输过去,助他宁定气血梳理内力。
半晌桑云歌吐纳平复,点了点头:“山主,云歌先战一场!”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手中长剑取开门见山之势,剑尖直指而出,道:“越宫主,请教!”
他口称越宫主,心里一掠而过的,却是第一次在桑家初见,那个眼睛里犹有泪光的孩子,刚经过一场家破人亡的惨痛,怯生生的面对陌生的一切,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凄惶无措。
原本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意气风发的飞扬快乐,那一刻却被一种深而重的心疼怜惜俘获住。
再后来,越栖见常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仰着头看天上一群大雁飞过,安静,乖巧,虽年齿尚幼,却如临风居水,已有雅韵欲流,见着自己,他会微笑着站起身来,不说话,眼睛里有真切的亲厚之意。
原来这长长的十年,自己只是看到了他强自言欢的一张皮。
越栖见看桑云歌神色变幻,已知他心意,不禁笑道:“表哥不忍伤我?不打紧的,桑家欠我的,岂是你不忍伤我就能偿还?你不必心软,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想砍下你的脑袋,想过无数遍……”
弯刀在手中轻轻一振,隐有血光腥腥映照,一瞬间温言浅笑的面具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