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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相视一笑,双双凑近我跟前品尝起来,绣夜嘟囔道:“眼见小姐如此,奴婢才真个放心了!”她捏住一颗葡萄,突然凑近脸去,“咦,妆晨姊,你这颗没有剥仔细!”
我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妆晨捏起一块蝴蝶酥便往她嘴巴塞去,“死丫头,只管吃你的罢!”
绣夜鼓着腮帮,俏脸含嗔又不得不咽下的娇憨模样,连我亦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时车厢中笑声频起,我一腔离愁哀思竟觉冲淡些许,既择之,便安之罢。
“公主,天色已晚,今日便在此歇息,明日再行罢。”
董致远的声音自车外幽幽响起。我放下手中书卷,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沉。动了动身子,微觉颈酸,不由得眉头轻蹙,绣夜忙近前为我轻按后颈。我冲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大声道:“公主乏了,大人快些着人打理好公主寝室,安排妥当再来请安罢!”
短暂的沉默后,那董致远轻哼了声,“出门在外,公主还是将就些罢,这小小行馆便再如何打理,亦无法与皇宫内苑相提并论,公主何必为难属下呢?”
我微微冷笑,口中却道:“总兵大人言重了,丫头不懂事,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董致远闻言,似乎颇是得意,“公主明理,这便请公主下车罢。”
我话音一转:“不过,总兵大人负责护送本宫前往和亲,所谓职责所在,本宫的一应所需自当该由大人安排妥当,大人怎么能说是本宫为难于你呢?这可折杀本宫了。”
“这——”董致远词穷,蹑嗫不可言,只得恨声道:“属下这便亲去安排,请公主稍候。”
“不必了!”我朗声道,妆晨打开车厢门,绣夜扶着我步出车厢。我微一抬眼,见已是灯火黄昏,然而小小的行馆根本也容不下这偌大的和亲队伍,怕是众多士兵和随从都要露宿于外了。
董致远眉心一跳,沉声道:“公主意下如何?”
我微微一笑,伸手于他,他伸出一臂,我将手轻扶住他手臂,一旁一个士兵忙跪在车辕旁,我踩住他背心,这才稳稳步下地去。站定罢,我收回手,两手交握垂在身前,我容色淡定,声音却带着些许的戏谑,“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大人七尺勇武男儿,为本宫打理寝室如何使得?亦实在于礼不和。”而后,无视董致远明显阴沉却强行按捺住气愤的脸色,我回身举步,进了院中,妆晨与绣夜忙忙地跟上我去了。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中)
进了房间,妆晨手脚麻利地将屋内枕头被褥全部换过,连纱帐及一应梳洗用品亦不例外。如此一来,房间虽仍是简陋,倒也干净舒适。
我虽觉困乏,却不甚饥饿,绣夜跑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碗枣泥山药粥端进房里,我方勉强吃了些。妆晨唤了门外守卫的士兵提来热水,我沐浴罢便即入睡。
我从未在自家府邸或皇宫以外的地方安歇过,何况这行馆实在简陋,我辗转反侧始终浅眠,稍有声响便即刻醒来,总也无法安睡。恍恍惚惚,脑中耳中满是沙沙的声响,我睁开眼,朦胧中只见妆晨正披了夜披关窗,她听得我动静,忙扭头道:“小姐莫要起身,外头下雨了,奴婢害怕小姐着凉,便起身关窗,却不料吵醒小姐,实在该死。”
我摇头,“我自浅眠罢了,却与你无关。”说罢支起身子,妆晨忙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夜披牢牢裹住我,我执住她手忧心道:“听这声响,可见雨下的不小。”
妆晨蓦地眉头紧皱,两手包握住我手,嗔道:“小姐的手怎地这么冷!可见还是冻着了,奴婢真该死!”
我无奈摇头,苦笑不已,“今儿这是怎么了,左一句该死右一句该死的,可是要跟我生分了?”
我语气清淡,颇有玩笑的意味,然而妆晨却极是认真,“小姐当奴婢为姊妹,那是小姐仁善,体贴奴婢,奴婢却不能因此就妄自尊大,忘了尊卑秩序,否则外人瞧着咱们主不主仆不仆的像什么样子?奴婢让人笑话不打紧,却不能叫人轻瞧了小姐去。”
一番恳切言语,令我不由得心下感动,我悠悠道:“也便是你了,才会与我说这些……”
“奴婢该死——”妆晨急道,“奴婢一心只为小姐着想,绝无指责小姐之意!”
我抬眼望着静静伫立在一旁的妆晨,忍不住绽开了微笑,“此处更无外人,却不必如此拘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缩回手去,拢了拢被子,虽是初夏,可京郊深夜却仍是冷得紧,何况外头雨急风大,我怎么也找不着一丝暖意,不由蹙眉,“妆晨,今晚你与我共寝罢,实在冷得紧。”
“是,小姐。”妆晨细心地给我拢好脚下的被子,我望了望窗外,想起露宿在院子里的士兵,“你去让他们睡到廊下罢,这场雨淋下来,便是铁打的男儿怕也要染上风寒。”
“小姐真是好心肠呢。”妆晨笑道,“奴婢这就去。”
是夜无话。
不多时已天明,妆晨与绣夜伺候我洗漱妥当,绣夜便忙忙地去厨房做我的早膳去了。妆晨去院里取了昨夜雨疏风骤留下的无根水装瓶,尔后便为我梳妆。
我望着镂空嵌玉蟠螭纹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一脸疲惫的模样,不由淡淡叹了口气,妆晨见状笑道:“小姐莫愁,待奴婢妙手回春。”
说罢,她细心地将我满头青丝向后拢去,取银丝线结扎住,而后分成若干股,巧手左右翻绾,只片刻工夫便绾作牡丹状,成百花髻。再细心地为我将鬓角几缕碎发拢好,插上一枚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最后将脑后余发稍作整理,垂下一绺,软软披在肩上,如此一来平添几分娇憨,极是可人。
我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由衷赞道:“若说我离不开你这丫头,却也是大有道理,试问除了你,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将我梳妆地如此妥贴?”
妆晨垂手立在一边,并不言语,只顾抿嘴而笑,一抬眼却见绣夜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步进房来,面色愁苦,口中只道:“小姐离不了妆晨姊,难道对绣夜便无半点念想么……”
我无奈笑道:“怎么会呢?你的手艺,旁人亦是半分也比不去的,你们两个少了任何一个,我都是要寝食难安的。”
绣夜闻言,喜上眉梢,忙忙地将早膳一一摆在桌子上,倒是最后将一盅紫砂盅端凑到我跟前,笑道:“小姐您瞧,奴婢见小姐今儿早起精神不是很好,特意给您做了长生果炖鸡丝粥呢!”
热气腾腾的粥香气扑鼻而来,我微笑道:“你还没进得房来,我便觉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果然是做了好吃的来了。昨儿夜里便没怎么吃,现下还真觉出几分饿了。”
绣夜闻言更是欢喜,正取过调羹要让我进餐,未料妆晨却毫不客气地将调羹抢到手中放到桌上,脆声道:“说你笨还真不是欺侮你,这么热烫的粥你叫小姐怎么喝?还不端走,看碍着我给小姐理妆的。”
“哼!”绣夜让妆晨一番话,直气得脸颊绯红,然而嘴上虽不服气,心下却亦知理亏,当下将粥端到一边桌子上,苦苦等我梳妆完毕好品尝她精心准备的早膳,再不理会妆晨。
我让她二人的闹嘴逗地心下欢喜,甫一醒来的沉闷登时消失无踪。妆晨亦不再言语,细心地取出迎蝶粉,抹出少许在我脸庞扑匀,而后打开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用指尖微沾上无根水晕开后,在我两侧脸颊稍稍浓烈地晕染。她手法娴熟,片刻而成酒晕妆,浓而不腻,嫣而不艳,顿时遮掩住我旅途疲惫、气色不佳的苍白模样。
“小姐上次随手画作远山黛,奴婢瞧着,却觉着比往日里画作柳叶眉别有一番风味呢。”妆晨手执螺子黛,笑意盈盈,“今日还画远山黛可好?”
我微微点头,不多片刻,只见她微侧开身子让出铜镜,“小姐您瞧。”
我定睛一瞅,只见镜中人容色清妍,粉妆宜人,一双细眉眉色青黛,眉尾略呈上扬之姿,观之如望远山。妆晨立在我身后左右观顾,突然道:“小姐若不欢笑言语,这样瞧着,倒跟颐妃娘娘很是神似。”
我有一瞬间地失神,仔细凝望镜中的自己,容色淡定,气度高华却不自矜,飞扬却无有跋扈,眉眼之间,与姨母的确颇有相像。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我,依稀熟悉,又仿佛陌生。我静静开口:“我与姨娘乃血缘至亲,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亦属平常,不足为奇。”
“可是……”妆晨微蹙着眉头,却在我无声地看她一眼后,欲言又止。当下再不言语,只取过盛着胭脂膏子的小玉盒,轻轻打开,我执起小银簪挑上一点均匀抹在唇上,嘴唇轻抿,一抹嫣色便即晕染开来。
用完早膳,我步出行馆。我的身姿婀娜而气度高华,很是惹人注目,在众卫兵的护卫下,我缓缓登上马车,关上车厢门的同时,亦隔阻了各式各样的眼神与言语,或赞叹、惋惜抑或其他更多繁杂的成分。我坐定,并不言语,眉眼低垂,嘴角略略上扬,端丽的容貌下是完美的高贵仪态。
终究,我亦是大楚朝天子亲封的圣平公主。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下)
如此每日不停地赶路,行将黄昏才在行馆休息,不知不觉已感觉气候愈发地冷凉起来,出发时不过七月初,现下已近九月中旬。两个多月的时间,队伍已踏进北国。
在家乡时原不过只穿一件纱裙,现如今已添上夹衫,饶是如此,仍觉天气冷凉。妆晨一早便使上了小火炉,此刻正暖暖地烧着。我蜷在车厢锦榻上,懒懒持着一卷《周礼》,似看非看,心思早扑向了小火炉上烘醅着的梅子酒,眼见妆晨又往炉里添了一块新炭,忍不住道:“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绣夜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好小姐,您要喝便喝罢咧,却非要整出点名堂来!”
我放下书卷,呵了呵手,“这你便有所不知了,饮酒不比饮茶,饮酒时是要行酒令的,似这般你来我往,言语里总要讨几分彩头。如此,方能体会出饮酒的乐趣。”
“原来如此。”绣夜醍醐灌顶般猛点头,“难怪小姐从前与四王爷和六王爷饮酒,总要说出许多奴婢怎么也整不明白的名堂来。”
“绣夜!”妆晨轻斥,脸色微变。
“无妨。”我微一怔忡,但随即摆摆手,自去取了酒盏。妆晨忙取块软布包裹住已然烫手的壶柄,将酒壶从热水中提出,满满为我斟上了一盏。我将酒盏凑近嘴边,先轻轻嗅了嗅,只觉梅香扑鼻,再浅浅酌上一口,甘醇的酒香直沁入喉咙。我心头渐暖,举盏道:“姑苏邓尉山的梅子酒,年份三十有余,初尝香气醉人,如踏雪寻梅,梅花吐蕊;复尝心旷神怡,若梅心惊破,多少情意,尽在不言中。”
我轻轻说罢,仰首一饮而尽。绣夜忙道:“小姐慢些饮,喝太急容易伤身!”
妆晨目光莹莹望着我,幽幽道:“这番话,奴婢依稀记得四王爷曾经说过。”
我放下酒盏,点头道:“前年的除夕夜,允祯寻了这梅子酒来,我们三人争着喝那一小壶酒,却哪里够分?允祯便提议行酒令,赢的人喝,谁料表哥一径地耍赖……”我忆到温馨处,不由静静微笑,“耍赖便也罢了,喝光了酒后还与允祯争辩究竟是否真是三十年的陈酿,可把允祯气得不轻。”
妆晨又为我斟满一盏,含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姐好记性,奴婢却记不清了呢。”
我再次一口饮尽酒水,脸上已略有嫣色,我喃喃道:“我倒愿忘记呢,却又如何能够?”放下酒盏,我执起笔来,脑酣耳热之际信手便书: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写罢,丢开笔,我望向窗外,隔着窗纱只隐约看到群山起伏,很是大气,我推开窗牖,放眼望去,不同于南国的姹紫嫣红,这里的色彩,除去灰,便是一色的白。这便是北国,是我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凛冽的风自脸上吹过,如刀剜般生疼,登时将酒意吹散大半,我微觉乏力,软软趴在了窗牖上,妆晨着了慌,忙为我关上了窗,扶我坐回锦榻上,切切道:“小姐刚饮过酒,不宜招风,仔细一会子头疼的。”
绣夜忙斟上一杯热茶递给我,尔后轻轻为我揉着鬓角,我心中迷乱,视线落在那宣纸上,笔墨浓重处,是早已不该再存有的情愫。我执起纸来,不忍再看,只草草揉成一团便抛掷脚下,掩面道:“我乏了,你二人自休息去,莫要扰我。”
“是,小姐。”妆晨与绣夜齐声应道,为我盖上锦衾后便退到一边,再不言语吵闹。
我闭上眼睛便即沉沉睡去,再懒理会纷乱世事,人心变更,只望落得这片刻安宁,也是好的。
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上)
延祐殿里,我茫然四顾,允祯与允祺分立左右,只唯独不见姨母。我唤允祯,却不得应声,我哪里依得,上前便拽住允祯宽和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