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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有些压抑,关兮之松开陈仲帛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
「你——」同样的单字响在耳畔,陈仲帛甚为尴尬,「你来干什么?」都这么晚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关兮之顿了顿,「我有话要说。」
陈仲帛看了关兮之一眼,不让座,不给茶,总之冷冷淡淡的。
关兮之觉得别扭,也想着不能再拖,「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绣样都不是我泄漏出去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这件事情始终像一根利刺一样,牢牢扎在关兮之心中。他可以被批评、可以被指责,但他不能被冤枉。尤其是被陈仲帛冤枉,被他爱的人、被他重视的人冤枉。这种委屈关兮之不甘忍受。
「你要我相信你,我为什么相信你?」陈仲帛问着,心中竟没来由的起了一股闷痛。
眉心下意识地抽紧,关兮之反问道:「你不是三岁孩子,难道你不会分辨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好坏。
陈仲帛低头半天,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关兮之咬住嘴角,「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吗?」
「不会,我知道与你无关!」陈仲帛长叹一口气。
「你知道?!」关兮之惊呼出来,陈仲帛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刚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陈仲帛毫不以为意,几步走到窗边,神情恍忽,也隐隐透着几分沉重。
关兮之着急上火,人追到窗边,紧紧抓着陈仲帛的双臂,追问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陈仲帛视线低垂,仍是沉默对待,关兮之急上添急,「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二弟?」
「是谁告诉你的?」猛地抬起头,陈仲帛声色严厉。
关兮之一个愣神,「是、是凤若,是他告诉我的。」
「凤若……」陈仲帛恨得咬牙切齿。
关兮之稍有担心,「其实,凤若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陈仲帛呢喃一句,「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二弟……」左思右想,关兮之索性直截了当,「仲帛,这件事情是不是和你二弟有关?」
「我不知道。」
「那你当初受伤,是不是被他所害?!」
「是!」陈仲帛回答毫不犹豫。当年他调查得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哪里像现在,仅凭着一些蛛丝马迹他能定谁的错误?
猜测变成现实,十分无情。关兮之心中一沉,双唇不自觉地抿紧,「他为什么要害你?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陈仲帛盯着关兮之,像是要将人盯出个洞来。
关兮之尴尬,「害人、害人总要有原因的。」
「他是父亲的儿子,却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这就是他害我的原因!」陈仲帛忍不住怒吼出来。
关兮之被吓得一愣,「那就要用命抢夺吗?甚至不惜害人?!」
「陈家是大奚首富,钱财多到可以敌国。谁不想多抢一些、多分一些!」
手指用力抠着窗框,陈仲帛拼命压抑着心中的伤感。他是在意钱财,但却不会让钱财毁了心情。可是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个借口错了一次又一次!
陈仲帛的手指泛白,青筋显现。关兮之心疼不已,连忙拉起陈仲帛双手,牢牢握住。
「你一定很伤心吧!」此时的陈仲帛没有一点儿狠戾神情,他难过、悲伤,还有不甘不愿!关兮之不笨,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二娘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娘嫁人之前是歌女,就因为这个,他常常被人嘲笑,我是少有几个不去在意的人,我拿他当亲弟弟。」这个正是陈仲帛的锥心之痛。他真心实意的对待那人,为什么要被人家糟蹋心意?他的善良就那么不值钱吗?
苦涩隐隐流转。
关兮之靠近一些,伸手揽过了陈仲帛的肩膀。他觉得陈仲帛需要安慰、需要支持。
姿势稍显暧昧,若是放在以前,陈仲帛一定会立刻抗议出来。可是今天,他有些累,也有些冷,关兮之的搂抱正好。
陈仲帛难得柔顺,关兮之更是难过得厉害,「他是怎么害得你?为什么你受伤的时候,人会在紫雾山……」关兮之有意打探。
幸好,陈仲帛并不觉得什么。「那时候蚕丝的价格突然上涨,他说南方有家蚕厂想要低价抛货,希望我能亲自检验品质。我信以为真,但没想到就在那家蚕厂……」陈仲帛忍不住浑身轻抖,「那家蚕厂,就在涿水县的县郊!」
「涿水县,县郊?」关兮之心里一惊,涿水县的县郊就在紫雾山的附近。那里就是陈仲帛遇害的地方?
陈仲帛满脸冷笑,「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命大,竟然遇到了你。」
关兮之的心情复杂,一时难以琢磨清楚。陈家上下哪个也不是好欺负的类型,这笔帐他们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讨要回来!所以……「那他、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来之后他就离开了。打压是一定的,即使我不出面,徐伯也不会轻饶了他。不过二娘只有他一个依靠,我们也不好做得太绝。」
关兮之轻轻点头,连他都有想要杀人的冲动。更何况是最直接的受害人陈仲帛,不火大怎么可能。「那最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最近啊……」他盯住窗外,视线飘离,「南方一些丝厂偷工减料,影响了质素。」
「是、那个人指使的吗?」
「还不知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
「足够的证据……」关兮之眼神清亮、沉静,眸底充满了解味道。陈仲帛怎会没有证据,他是有了证据,也舍不得下手吧。
陈仲帛别开眼,不露痕迹地逃开了关兮之视线打量。他低头不禁苦笑,关兮之真不愧是聪慧的典型,自己的心思全被人家看得通透。
的确,他又心软了。陈仲帛一次又一次的心慈手软。明明知道那人是害自己失忆,又险些丧命的凶手,可他却硬不下心肠,他应该将那人连根拔起,永无翻身机会。陈仲帛自嘲,他这般妇人之仁能做得成什么大事?!他是祥云织锦的当家呢,他这样哪里配!
心里想着劝解,关兮之始终开不了口。陈仲帛固执又要强,哪里是他能劝解得了的?
陈仲帛抬眼看着关兮之,他看得出对方眼里的犹豫,他、又让关兮之失望了吗?
不过……「事情我一定会处理的,你不用再劝我了!」
关兮之眉心皱了皱,他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不会劝你什么。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陈仲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温柔的关兮之会用尽道理阻止于他,没想到……心里意外,话语也顿时柔软下来,「我最近一直忙铺子里的事情,儿子你先照顾吧。」
「你觉得那个人会对儿子不利吗?」关兮之声音有些抖。
陈仲帛久久沉默,一言不发。
关兮之渐渐看清,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吧。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预测谁的善良?
关兮之生性纯朴,对于这种「黑暗」,他接受起来是迫不得已。但为了他爱的人、他在乎的人,他也只能迅速地学会防范、学会小心、学会谨慎的过日啊。
关兮之满脸难过,陈仲帛自然心有不忍。可现实这种东西,怎么说呢,要嘛你就抽身而退,从容而走;要嘛就得昂首挺胸,勇敢迎接它的挑战。
陈仲帛一声叹息,转身从木柜中拿出了一只木盒,「明天是儿子的生日,这些是给他的礼物,你带回去吧!」
「你明天、真的不能过去吗?」
明天是十二月初一,是陈锦的六岁生辰。关兮之稍有犹豫,他接受了现实,却仍是希望陈仲帛能抽个时间。毕竟陈锦还是个孩子,小家伙的心灵很单纯的。
陈仲帛低着头,心中难过不已。儿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家伙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在他的关注之下完成,他从未缺席过什么。
关兮之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是难为人家了,「算了,我会和孩子好好解释的,你走不开就算了!」
「你和儿子好好相谈,小家伙如果闹脾气你就忍忍他。有时候,这孩子挺别扭的。」
陈仲帛说得十分可怜,他一向自认有的是钱、没有办不成的事。但儿子的生日,他连是否能够陪伴都无法提前决定,身不由己的悲哀,他头一次感受。
没想到,这感觉竟是如此心痛。
礼物摆了一桌,陈锦却没有一点儿惊喜神情。即使桌上摆的都是他盼望好久的宝贝,他也不会高兴。
「锦儿,你怎么了?」关兮之明知故问。儿子六岁生日,为人爹爹的陈仲帛却连面也不肯显露一下。孩子怎能开心?小家伙没有哇哇大哭,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夫子爹爹,爹爹今天真的不来吗?」
「也许吧!」关兮之轻轻一叹道:「不如你先对着月亮婆婆许个愿望吧,许愿明年的生日会有你爹爹的陪伴!」
陈锦眼神突然一亮,「我想有两个爹爹陪伴!行吗?」
行!怎么不行!关兮之点了点头,孩子的愿望就是这般简单。两个爹爹的陪伴,简简单单的幸福生活,连孩子都知道的宝贵东西,他们大人却一一忽略了干净。
戌时刚过,关兮之就将儿子赶上了床。他们现在住在书院,早上可以晚起很多,但该休息的时候也要休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怎么可以。
最近几天,关兮之独自带着儿子,什么事情都要操心、什么事情都要惦记。关兮之叹了口气,他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作为父亲的艰难和辛苦呢,陈仲帛这几年真不容易啊!
抬头了望窗外,关兮之恍然想起外边晾的衣裳,他中午就洗好了,却一直忘了拿进屋来。轻轻打开门,关兮之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陈仲帛,他终于在子夜前赶来了。现在仍是十二月初一,是儿子的生辰。
关兮之站在门口,陈仲帛的视线被挡住了,只见他微微侧身,着急地看向里面。半边的床幔低垂,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突起。
陈仲帛心上微酸,那个小家伙仍是这种蜷成一团的睡姿,「儿子还好吗?」
「他还好,晚上吃了一碗长寿面,还画了一幅荷花图。」关兮之拿出儿子画的画,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
陈仲帛眉间忍不住紧缩。什么叫做还好?儿子从小到大没有一天离开他的身边,年年的生日也一定少不了他的陪伴庆祝。还好?这怎么可能!
坐到床边,陈仲帛仔细整了整儿子的棉被。小家伙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否习惯?当初把孩子送来的时候,他都忘记考虑这一点了。
关兮之倒好一杯热茶,递到陈仲帛的面前,「孩子跟着我,你大可以放心。倒是你自己,你要多注意一些。」坐到一旁,又仔细地看看陈仲帛,「你、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陈仲帛毫不迟疑。
关兮之不满,「瘦了就是瘦了,干什么不承认?!」关兮之很无奈,他代替不了,也帮不上忙,陈家家大业大,真不知道陈仲帛什么时候才能卸下这个包袱。
「等儿子长大吧,等他继承了祥云织锦,我就能轻松了。」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仲帛从容接下了关兮之的疑问。儿子聪明,心思也沉稳,像是做大事情的类型。
关兮之不再说话,心里却是觉得古怪的要命,陈仲帛的愿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么沉重的担子,他可不希望让儿子来背。陈仲帛辛苦的还不够吗?话不投机,这种事情也不好深说,关兮之噤了声。
陈仲帛也一直闷着,双眼紧紧盯着儿子,仿佛看不够似的。
屋里没人说话,只听得到烛芯偶尔劈啪的轻响。
关兮之觉得别扭,他往陈仲帛那边坐了坐,低声道:「要不要叫儿子起来,他一直盼着见你。」
「不用了。」陈仲帛揉了揉额角,抬起头,却不看关兮之,只是看了看房内四周。
「你和儿子睡一起吗?」房里只有一张床铺。
关兮之点了点头:「是睡一起,床很宽,挤不到的。」
「还有其他的床吗?」陈仲帛轻轻握着儿子的小手,又问。
关兮之狐疑地看着他, 「你是、你要睡这里?」
陈仲帛看他一眼,「不是说儿子想我吗。」
关兮之点点头,连忙让出床铺。
当天晚上,陈仲帛留宿在翰林书院中。一家三口挤在那张不算宽敞的床铺上,倒也别有一番幸福滋味。
之后,陈仲帛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陪儿子读书、画画,或是干脆搂着小家伙一同进入梦乡。
时候一长,关兮之难免觉得纳闷。每回陈仲帛过来,儿子一定是黏在身边、寸步不离。关兮之不是嫉妒父子间亲密,而是,儿子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怪异味道。
关兮之皱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