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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兮之吃惊,「你、锦儿是你带着长大的?那、那府里的下人呢?」
「府里的下人……」陈仲帛满脸尴尬,「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无法相信任何一人。我下意识地保护锦儿。他是我仅剩的回忆,就像我的命根子一样,我真的不放心把孩子丢给别人。」
陈仲帛从不轻易回忆这些过往的心酸,他一向是强势的、坚定的,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的软弱,即使那些真的曾经发生。
关兮之明显心痛,陈仲帛难得安慰道:「你不用自责,我的记忆恢复得突然。当时我一心想要回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你会找我、会等着我。」
紧了紧与关兮之互握的双手,陈仲帛一笑,「我的记忆只到遇害受伤的时候,后来想起的那些全靠梦中片断。我想不起来,却隐约觉得我很幸福,我和锦儿都不像受过苦的样子,这一点令我非常踏实。」
陈仲帛并不习惯安慰,别扭之余,内心也难免有些激动。近来他改变了不少,轻松、踏实、温暖,这些从未熟悉的词汇一一变得可靠、真实。
这些全是拜关兮之所赐。是关兮之帮了他一把,为他改善了目前的冰冷处境。
真是多谢人家了。
临近立秋,正是各家各户赶制冬衣的时候。在陈仲帛的安排之下,关兮之特意找了一天空闲,带着陈锦来到一家离书院最近的祥云织锦量体裁衣。
长衫、外套、棉袍,各有各的尺寸,各有各的规格。
陈锦笑咪咪地站在椅上,任由师傅们上下量算。时不时地,小家伙还会眨着黑亮大眼冲在一旁等待的夫子爹爹呶呶嘴,或是招招小手。
关兮之心中好笑,儿子如此不嫌麻烦,也不知道是乐意这种活动,还是体贴陈仲帛的良苦用心。
其实,陈锦哪有这般复杂心思。新衣他每年都要做上三、四次,虽然很闷,但每次办完事情,他都有漂亮的新衣穿,而且爹爹还会带他去凤凰楼吃上一顿,好着呢!
店铺的掌柜姓唐。拿着丈尺,他几步走到关兮之面前,「关夫子,您也量量吧!」
陈当家的昨天特意吩咐过了,这位关姓夫子也要给做足全套呢!
意外之余,关兮之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关兮之不是客气什么,他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每年的俸禄之中部有添置衣装的分额。而衣柜当中至今也仍有几套全新衣裳,他够穿了,不用再做了。
「可当家的已经吩咐过了,要我们给您做齐冬衣。」
接过唐师傅递上的条据,关兮之顿感无奈,十套正式长衫、四件锦云棉袍、四件羊毛大氅,还有皮靴、皮帽等等。关兮之见过世面,但如此夸张的世面他还真是头回见识。一时难以接受啊!「唐师傅,衣裳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陈仲帛由外面进来,言语之中尽是质疑味道。人都来铺子了,还说什么不用?
「爹爹!」看见最亲最爱的爹爹,陈锦连忙跳下椅子,小跑着扑到陈仲帛的怀里。爹爹最近好忙,他都没有时间撒娇了。
陈仲帛不禁莞尔,稳稳地抱起陈锦,父子俩转头一同向关兮之质疑,为什么不用做新的衣裳?!有什么原因?
「我的衣裳够穿!而且、太浪费钱了。」关兮之笑得尴尬,祥云织锦的名气太大,即使是一般衣料的衣裳也要花费二、三十两银子。他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七十余两,他拿什么做衣裳?
陈仲帛略微想想:「做不做由你吧,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不要到处抱怨。」
关兮之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前几天他才和陈仲帛讨论过城中的温度,没想到人家竟然记住了,感动、太感动了!
陈仲帛是很有心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和关兮之好好相处,他也付出了最多的真诚,他一直在细细摸索同关兮之的相处之道。关兮之是读书人,对于面子应该比寻常人更为在乎。贵的礼物不收、贵的衣裳不做,那么贵的饭菜是不是也不乐意去吃?
「其实……」关兮之犹豫了好久。他蹲下身子,轻轻拉起儿子的小手,「锦儿,夫子爹爹带你去吃海里捞好不好?」
「海里捞?」陈锦惊叹出声,抬头看看陈仲帛,他没吃过这个,很好奇呢!
陈仲帛一笑,之前关兮之的推荐都极是不错,再一次相信又有何妨。
海里捞的铺面窝在一条小巷的拐角,门面即是厨房,室内根本没有用餐的地方。十几张桌子,张张被摆在街面,喧哗、吵闹、人挤人。
关兮之左躲右闪,也不忘了介绍道:「这里的环境是差了一些,但吃食的质素却属于一流水准。你看这些、这些都是回头客呢!」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
海里捞的老板好像和关兮之十分熟悉,不仅帮忙抬出了全新的大木桌,更直言可以免钱用餐。
「免钱啊?不用、不用!」关兮之拍着老板肩膀直接讲起了乡音,这样的交流太自在了。
陈仲帛微笑,此时的关兮之,热情、活络,同往日的庄重大大不同,倒是很有市井小民的味道,十分难得。
摆好桌椅,关兮之笑着张罗道:「这里的老板姓张,是以前紫雾山的老邻居。」
陈仲帛稍微一愣,「我见过吗?」
「你没见过。不过你见过他的父母,张叔、张婶,以前总是送鱼给咱们的那家。」
陈仲帛点了点头,神情之中隐约透出几分尴尬。他没有什么记忆,什么张叔、张婶,他全部不记得。
此情此景,关兮之一笑置之,「海里捞有几种特色锅底,你不吃辣的,那就改用芙蓉汤底好了。」
学着关兮之的样子,陈仲帛也跟着调起了作料。他不爱吃辣,却特别偏爱麻味感觉。看着碗中粒粒黑椒,陈仲帛满意一笑,以前在凤凰楼用餐的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自己动手、随意搭配。
调好的作料分给儿子一些,陈仲帛随即想起一事,「听说朝廷想调你去做文渊阁的总纂官?」
这种事情一向传得快速,关兮之轻轻笑道:「凤大人只是提了提,我还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陈仲帛纳闷,文渊阁的总纂官算不上位极人臣,但也能被列为朝中重将。这是好事啊,关兮之要为什么拒绝?
「我还是觉得做个夫子比较踏实。」
「踏实?」陈仲帛犹豫一阵才问,关兮之的想法似乎同他差异甚大。
关兮之满脸笑容,这种差距他也是体会得彻底。他不会觉得沮丧,他和陈仲帛原本就是两种类型。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他们的想法怎么可能轻易一致。「其实,『站得高,才能望得远』这句话没有半点错误!只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清白地站在高处。」
陈仲帛低头思考,关兮之笑了一笑,道:「没有人能够一步登天,在去往高处的路上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诱惑、好处,需要的定力可见一般。」
陈仲帛眉头微皱,质疑道:「你抵抗不了这些吗?」
「名利啊,有谁能够抗拒呢!」关兮之直言不讳。
如此说法,陈仲帛实在难以接受,「为了名节保身,你宁可碌碌无为?」
关兮之摇了摇头,「我教书,我把满脑子的知识传授他人,我怎么会碌碌无为?」
多一句沟通,了解就会增多一些。陈仲帛从不知道关兮之竟也有如此的气度。
「关兮之,你很特别!」肺腑之言。官场上沽名钓誉者居多,像关兮之这种将名利视若浮云的品性,饶是难能可贵啊!
陈锦爱吃鱼,陈仲帛和关兮之又何尝不是。用餐之后,一家三口又特意买了一些鲜鱼带回去,海里捞的鱼很特别,个头不算大,肉质却是特别的鲜嫩、美味。
夕阳西下,三个人走在一起。陈锦在中间,陈仲帛和关兮之一左一右。很好看的一个川字。陈锦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提着关兮之分给他的一只小袋。
看着儿子的背影,陈仲帛心中突然感动。小家伙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奶娃娃了……
「儿子说明天你要带他出去?」
「是啊,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关兮之笑得灿烂,「十七王爷刚刚得了儿子,我想带锦儿去看小宝宝。」
十七王爷,小宝宝……陈仲帛不禁皱眉。他是认识十七王爷的,但仅限在公事之上。
「你和十七王爷很熟吗?」
「很熟吧,他经常帮我抓鱼吃!」
「抓鱼吃?!」陈仲帛非常意外。
关兮之翘了翘嘴角,「十七王爷小时候曾在紫雾山学武,雪大夫是他的师父,你记得雪大夫吗?」
关兮之看着陈仲帛,「当初你受伤的时候,雪大夫还给你看病呢!」
雪大夫……陈仲帛想了想,他没有什么印象,他没有梦到过这人,也没有梦到过十七王爷,「我没见过十七王爷吧?在紫雾山的时候。」
「那倒没有,十七王爷成年之后就下山了!」
人就是这般,知道一些的时候要远比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好奇。陈仲帛也是这样。
「后来你又碰到王爷了吗?」
「碰到了,在去『东丹』国之前,我特意拜访了王爷。」那时候关兮之是去拜托十七王爷,他的一家大小失踪了,他需要借助王爷的力量帮他寻找。
陈仲帛也隐约猜出了一些。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关兮之是不可能主动去找王爷的,他根本就不是攀高的类型。总之,关兮之的个性「硬」得很呢!
「那你、你和凤若是怎么相识的?」凤若是大奚著名饕馆凤凰楼的当家。陈仲帛和凤若很熟,也很了解凤若的品性。他可不认为凤若和关兮之会是同路人,个性相差太多了。
「凤若的父亲凤大人,他是我的老师。」
想起这个,关兮之突然一叹,「凤若大婚的时候,我也去喝了他的喜酒。他还和我说过你想给儿子请夫子。只可惜啊,我不知道那就是你们。」
关兮之非常懊悔,如果当时他答应了,他就可以早一些重逢自家大小了。
陈仲帛也记得这事,「那天凤若是和我提过这件事情。不过,当时我急着带儿子回家,掌灯前我们就离开了。」
关兮之扯了扯嘴角,满是遗憾,「我是掌灯后才去的,白天书院还有事情。」
就这样,一家三口错过了。
每次只要一提这种事情,关兮之就忍不住的激动。陈仲帛仔细地体会着,这是和以往不一样的关兮之。看来,重新认识也不错嘛。
重新认识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最大的问题便是作息时间。陈仲帛和关兮之的相差实在太多,往往陈仲帛走进家门的时候,关兮之已经带着儿子沉沉入睡。而第二天的早上,当关兮之陪着儿子赶往书院,陈仲帛却还在梦乡之中。
陈仲帛无奈,时序步入深秋,他的公事只会愈加忙碌,一堆的事情等待着他,他哪有早早回家的可能!
这一天,陈仲帛踏入家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陈仲帛毫无睡意,人坐到书桌旁边,摊开一纸张逐一阅读,偶尔还会动笔写下一句两句批注,神情极是专注。
厚重的床幔将外头挡得严严实实,睡梦之中,关兮之隐约听到一些动静,轻撩起一个小缝。关兮之很是无奈,天都这么晚了,陈仲帛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关兮之唯有轻咳一声,就算是招呼了。
「你醒了!」陈仰帛舍不得抬头,视线仍旧聚集于他的公事之上,他现在正处理到关键时刻。
关兮之皱了皱眉,随手拿起身边衣物,他要看看,看看陈仲帛到底在忙碌什么?
几步走到书桌近前,关兮之看了又看。他是外行,他看不明白画纸上的勾勾描描。
感到身边动静,陈仲帛随口说道:「你先睡吧,我等下就睡。」
「喔,你这个是什么?」
「就是一些刺绣的花样。」
「刺绣的花样?这个也要你来做吗?」
陈仲帛唇齿微张,却未出一言。
关兮之随即意会,他和陈仲帛从不谈公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心中悄悄好笑,陈仲帛严严实实地把着这些东西,是怕他会偷偷拿去吗?真是小瞧了他!关兮之一直坐在书桌旁边,不出声响,只是轻轻地挪挪书本、抚抚纸张,像是在整理杂乱一样。
陈仲帛偶尔抬头,两人对视一笑,「儿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紫云斋的刘老板想给他出本画集,小家伙美得不行!」
出画集?陈仲帛面上惊喜,「什么时候出?」
关兮之摆了摆手,「不出了,我拒绝了。」
「拒绝了?」陈仲帛眉心一挑,前些日子关兮之拒绝了自身的前途。如今他又替儿子拒绝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是什么意思?
「儿子才多大啊,他连基本画功都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