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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休息。”
“……嗯。”
嘴上应着,他却坐在案前思绪翻涌。
分明已经告诉自己,是时候该放下了。却怎么也,克制不了心中的不安。
月上中天。
他终抵不住倦意,就着倚在案上的姿势小眠。
梦里,云遮雾绕。梦里,诡变万千。
他看见自己着了白色的锦袍,小小的手脚,小小的脸。
视线,只及别人的腰以下。
到处都是漫天的喜庆的红幡,府里的下人脸上皆是喜悦的忙碌着。
这是……
他七岁的时候?
他看见着了艳红喜服的姐姐从父亲的书房中跑出,满面的泪。
那一夜的姐姐,有凄绝的美。
他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渐渐靠近。
昏暗的书房中,他看见素日严厉的父亲,那日异常冷酷。
当朝权臣在女儿大喜之日,只一言不发的立在案前。做事一贯果决的父亲,像是疲惫了一般眼下泛着黛青。
一向温婉的母亲独自垂泪,父亲轻揽着她安慰:“这是我们欠他的……这是,我们欠他的……”
“我们欠他的……还得还嫌不够么?”母亲却挣扎:“我们抚养他的儿子七年,是也早该两清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连我的女儿也要充作抵债?”
“可是当年…若不是我,他亦不会死……”
“够了,够了……我受够了!”温婉的母亲忽然推开父亲的怀抱:“曲君睿,你究竟还要执迷到何时?!我伴你这么多年,你究竟将我放在哪里?!他苏陌锦的死,根本与你毫无干系!!!”
男人的面色瞬间灰败:“宛筠,够了!你住口!”
素宛筠一怔,纤弱的身子似摇摇欲坠:“曲君睿……我恨你。”
既然娶她,为何不能爱她?
既然不能爱她,当初又为何要娶她?!
“宛筠,莫要这样……”
“你曲君睿的心中,果然还是只有她……”她笑:“说到底,我不如她。她都死了这么久了,居然还在你心底。”
那个在前朝便已嫁做人妇的前太子妃,当今皇帝弑兄夺位的战利品。
可皇帝,分明爱上了这个皇位的附属品。
因为在那个女子逝去后,皇帝疯狂地寻遍了每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先是潇湘夫人,再然后是她的女儿。
我素宛筠——
不如她。
“宛筠……对不起。”
“对不起就够了么?曲君睿,你总是把我当做累赘。这么多年夫妻,我们同床却异梦。虽然我与太子妃只几面之缘,可是我却看得出你让聆璃学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只是想要找她的感觉吧?你要在你的孩子身上找她的感觉,确实很难。因为她的身上流的,只是你我的骨血……而今,她的一生算是彻底毁了!”
“我不是……”
“聆璃心里一直怨我恨我,我都明白。可是我却没有帮她,我是她娘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曲君睿,你逼惨了我,逼惨了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
男人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一向寡言的妻子何时变得如此让他难以招架。
“只有对着他的时候,你心里才是满足的吧?就好像……就好像对着只属于你一人的映真?你疼爱他胜过自己的女儿,只因为他是映真的儿子吧?曲君睿啊……可你也莫忘了!他不是你曲君睿的儿子,他是苏陌锦与她的儿子!墨映真只在最后走投无路才想到你,就像我于你一般!”
“宛筠!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怎么?你心疼了么?那为何眼睁睁看着她从倾天塔上一跃而下?为何不随她而去?为何,为何要误我一生!曲君睿,曲君睿……你不敢顶上这欺君之名,却误了我一生!世人皆说你曲君睿刚正不阿,我却道你曲君睿欺世盗名!”
“曲君睿……我恨你!恨你!!!”她蓦地举起一旁的烛台向男人砸去。
男人不躲不闪,生生挨了一下。
血从男人刚毅的额角缓缓淌下,小小的他躲在外面看的呆滞。
“这样你好受了么?”
“曲君睿,我好恨你。”她泪流如雨下。“可是,可是…我却,爱……你。”
“宛筠……”
他惊慌着从昏暗的书房中步步后退,幼童的身子并未被屋内的人发现。
却一不小心碰翻了盆栽。
“谁?!”
他踉跄的退出父亲的书房,一路惊惶漫无目的的——
逃、逃、逃!
什么?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而后,他停了下来。
本就孱弱的身子,歇斯底里之后几乎要站不住。
他下意识抓住身边轻轻扶住他的人,却在抬眼的瞬间怔住:“姐姐……?”
“小聆……”
很多年以后,他还是会忍不住眷恋女子那时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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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伸手要票子,因为某只发现不伸手要实在不行……(也许伸手了也不行)
但是看文的亲请给票子,不然小心水的怨念缠身哦……
10
10、【卷二】 第九章 。。。
即使,那背后——
如芒如刺。
拖曳着艳红喜服的少女慢慢蹲□来,明艳的妆容增添莫名的凄艳。金钏歩摇晃动的视线,被泪水所模糊:“……要是,你不在就好了。”
不、不是……
他摇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子的指间别着一根极为细小的发簪,尖端磨砺的极锋。他眼睁睁看着,发簪抵着自己的颈子。
“只要一下就好了,一下……只要,你不在了……”
她尖利的指甲刺的他发疼,但是……
逃不开、逃不开!
“小聆……要是你不在的话,大概就好了吧……”
簪子被撤离他的颈子几寸,下一刻便要扎下来!
不、不要!
最后一刻,他猛力一挣!
那狠狠刺下来的簪子,便划过他眼底一点脆弱的皮肤。温热的液体,淹没视线。梦魇里,窒息般的困苦。
“啊……”意识恍惚的女子似是醒转。曲聆璃丢了簪子,像是癫狂了一般看着自己沾染的血腥的指。
“我……做了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耳朵,一路奔逃!
疯了!乱了!
止不住!!!
幼童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
许久,累了,跑不动了,终于知道停下来了。
他清醒的有着二十一岁公子聆水的意识,但纷繁的梦靥却扼住他。梦里的他,失了素日的睿智与沉稳。
像个真正的七岁幼童一般,即使平日里佯装老成,却在关键时刻被逼出孩子的惊慌。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重来一次?
他想要止住,却控制不住历史的重演。像是仍保有成年的自己的意识,无奈却困在幼童身体里的梦靥。
困倦了,便想回家了。
不、不要回去!
他的意识想要阻止,必须阻止——
因为等他回来的,只会是漫天的业火。
可是……
他止不住。
小小的身子里,困顿着两个意识。
七岁的他惊诧的忘了害怕,只想要回到亲人身边。二十一岁的他早已经历过一次,困在梦魇中无力阻止,却要一遍遍重历。
他睁着眼,沉溺在一场周而复始的梦靥之中,醒不过来。
将姐姐接走的凤銮已经不见,往日风光不可一世的相府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下人们跑进跑出,忙着灭火。没有人会注意到,小小的相爷公子竟不顾一切的冲进火场,任火光明灭染红白色锦缎。
父亲?!母亲?!
你们在哪里?!
火焰舔噬木材发出劈啪的声响,明灭的火光像是有温度一般将他的颊灼热。
他蓦地以指覆脸。
明知是梦,他却在梦里失声怮哭。
火光里,他看见父亲厉色的脸:“你怎么还在这里?!走!快走!!!”
走!
不要死!
他亲眼目睹父亲坚毅的面容因高温而扭曲,忘了害怕。
不、不、不!
耳侧隐约传来幼童的鸣泣。
那种喑哑的,快要逝去的性命的声音。是那对父亲从不让他有所的接触的府中的孪生兄弟!
他在梦里,诧异自己七岁时的镇定。虚掩的废墟里,他发现那一对小兽。
他眯着被烟火熏的睁不开的眼:“你们……想要活下去么?”
即使活着不被期待,也想要活下去么?
比他还要更加幼小的孩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恩!想要……想要活下去。”
“那,还能走么?”
“嗯。”
“……跟我来吧。”
那条最终救他们逃生的密道,不过是曲君睿一时兴起指与他看的。却不想,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终于……
他在梦里,深吸一口气。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他,比七岁时的自己更加知道,终于要逃离这场梦靥了。
接下来,只是二十一年人生最散适的八年。
震惊于年仅七岁的相府公子,竟然能从火场里救出两条人命。当朝帝王最信任的钦天监鱼玄机执意要收半点大的小娃儿为入室弟子。
于是,得救的两兄弟被鱼玄机送往一世外高人处学习异术。而他,被鱼玄机带往浮图山。
从此,八年——
与世隔绝。
浮图山上,漫天的大雪。
青灯相伴,卷集为友。
还有每日每日为了抵御畏寒身子,鱼玄机为他找来的各色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幼童的身子会散着奇异的药香。
他想起那时,有一个颜色的浅淡的少年会唤他小聆水。猫样的瞳孔里一点微缩,然后带着一脸暧昧的笑意说:小聆水好可爱。
还有鱼玄机老人会摸着大把的白花花的胡子,说:还是我家徒儿聪明~
八年,不痛不痒。
而再后来,他奉师命回到了京师匡扶朝政。
公子聆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却自此寂寞。
身体落下的沉疴,加上岁月的洗涤,他对那时的记忆愈加模糊。甚至在后来遇到幼年的玩伴时,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
可见到了她时,他知道原来八年……不能使她忘记一切。
因为日夜枕席相伴在侧的男人,却是她最恨的,恨不得噬其骨血的仇人!
怎可忘?怎可忘?!
恨意支撑着她强颜欢笑,等着他回来。
他归朝两年。
表面的风光,与帝王、与对立的党派、甚至血缘至亲暗底周旋。他身侧那对孪生兄弟,甚至曾与她面对面。然而却不能,让他们相认。
于朝堂之上,他覆雨翻云为友人谋事。身处那一片繁华与光芒之中,却前所未有的寒冷。
比浮图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更为寒冷。
太子,帝王,友人,恋慕他的女子……还有,血亲。
他身心俱疲。
忽的,有一日。
一个凤眼的狐样少年人,毫无预警的闯进了他的世界里。
明知彼此目的不纯,可彼时都还只是年少轻狂的少年人。贪图尽兴时,便忘了尔虞我诈,以知己相称,把酒话春秋。
而曲聆水不得不承认,忽略狐狸的不正经,以及经常性的惊世骇俗之言论。以他凤陵王的才智与手段,他凤流殇还堪称是一个完美王者。
那样绢烈的艳丽红袍,像是有着足以灼伤任何事物的温度。让人想要温暖而一点一点靠近的同时,却又不得不被灼伤。
可是,逃开的话……那样的温暖,会给另外一个谁么?
他错愕于自己这样的疑虑,却又在进退两难中弥足深陷。
沅水畔,暧昧不清。
狐狸做戏,亦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