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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没有出声,刚刚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老实农民此时正直愣愣看着他,眼中精光内蕴,好半天才喃喃道:“你同艳姬长得真像。”顿了顿,又皱皱眉,“就是嘴巴长得太丑了。”
苍天素生得同母亲有九成九的相像,整张脸上就只有嘴巴还能看出苍景帝的影子,此时听了这话,眉头微挑,没有接这个话茬,顺着自己原来的思路继续问道:“你知道当初偷偷给我扳指的女人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倒是得到了答案,老农满不在乎地轻哼了一声,视线仍然没有舍得从他脸上移开:“你说余氏?听说死了,我记得还是死在你面前的才对。”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怎么死的?苍天素止住了快要脱口的话,从苍景澜的双胞胎兄弟身上寻找父爱是不现实的事情,他很快收敛好了纷杂的思绪:“皇叔未免太大胆了,我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未必肯看在血缘关系上帮着一个谋逆叛贼遮掩。”
“哦,这是当然的,我从来没有指望你能够包庇我,”老农看着他,脸上的惊讶不加掩饰,“就冲他对你做的那些狗屁事,你当然应该为了那样一个所谓的父亲出卖一个为了你母亲丢掉一切的叔叔!”
苍天素的眉峰一抽,老农看在眼里,微笑了一下:“别否认,我亲爱的大侄子,我拼了一死也要谋反,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爱上了那座铜臭的金椅子?”
苍天素默然,西北军即将返朝、他手中军权即将不保的时机,澄王爷谋逆事件爆发,导致全国经济濒临崩溃,苍国国防因此而减弱大半,不得已只能维持原本应该被打散的西北军编制,算起来,这件事他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甚至可以说,他是那场战争唯一的赢家。
老农满脸褶皱,苍老不堪,一双眼睛却黑沉如墨,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压,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府主人,眼中闪烁涌动的疯狂已经越来越明显:“在我眼中,皇位和天下还抵不上艳姬一根手指尖!”
听着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男人讲述着对他母亲的疯狂迷恋,苍天素心头发堵,转移了话题:“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苍景澜同苍景澄是双生兄弟,是为不祥之兆,不过因为是皇后嫡子,所以也没有按照惯例偷送一个出宫另行抚养,这两个人应当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是人皮。”苍景澄摸了摸脸,老橘皮一样的触感却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异样,这位曾经的美男子看起来对现在这张脸十分满意,“我告诉这张皮的主人,我帮他伸冤手刃仇人,不过需要借他一样东西,他毫不犹豫就自杀,让我自己取脸。”
苍天素抿了抿唇角:“不可能,人皮面具改变不了脸型,况且景帝派来的人手中有易容高手,你如果戴着面具,他们一定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就不会给你接近我的机会。”
景帝?
这个不同于“父皇”的称呼让苍景澄了悟了他此时的立场,于是诡异地笑了一下:“我找到了一个蓟北名医,他帮我拉皮削骨,让脸型和五官跟人皮完全契合,身形也改成一般无二的模样。我又生吞了火炭,毁了嗓子,别说是苍景澜,我自己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眼底隐隐有癫狂闪动,把一个天之骄子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女人已经死了将将十六年,苍天素心中百味陈杂。
“你是艳姬的儿子,是她唯一的骨血,是她生命的延续,”苍景澄突然温柔万分地看着他,声音也恢复了沙哑平淡,“我很高兴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张跟她那么相像的脸。”
苍天素看着他良久没有出声,苍景澄也没有在意,仍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们合作,弄死苍景澜,为艳姬报仇怎么样?苍景澜一死,我看着你为艳姬正名后,立时就去死,绝对不会活着碍你的事。”
这话怎么接口?苍天素仍然选择沉默,这个提议并不怎么让他心动,跟一个疯子合作风险太大,而当他需要跟这个疯子联手去对付另外一个疯子时,本来就不小的风险最少会翻一倍。
同样是精神不正常,苍景澜仍然保持了绝对的冷静,不会让情感左右大脑,这是苍景澄比不上他的地方。
当然,只是这么横向比较也有失公平,毕竟是艳姬在两个男人心目中的份量并不一样,爱人是一个技术活,恨人是一个力气活。
苍天素看着苍景澄扭曲的表情,忍不住恶意猜测,也许此人最想干的不是杀死苍景澜,而是当着他的面也把他心爱的人弄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猜测竟然让他心动了,不过转念一想,苍天素又遗憾地发现,指望苍景澜这辈子喜欢上哪个人,实在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他这个方向的报复行动恐怕只能是空想。
“你先下去吧,时间太长了外面的人会起疑的。”苍天素抬了抬下巴,有点头疼。
不可否认,对于苍景澄,就算他是一个疯子,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他的母亲才发疯的,苍天素确实很有好感,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是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唯一在意他生母的人了。
苍天素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贪图的地方,他有的苍景澄都有,他没有的苍景澄也有,堂堂王爷连自己的脸都贡献出来动刀子了,这样大的牺牲让他有一种终于遇见同类的归属感和喜悦感。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要怎样安置这位冲撞了亲王车架的可怜农夫。
作者有话要说:墨玉扳指在39章提到过~~
再另:其实 对于李宓这个苦逼妹子,二货的观感挺复杂的,她把苍天素养大成人,完成了他最初人格的塑造,这是李宓的功绩,但是不可否认,李宓最后的行为无疑往苍天素心口上扎了一把刀子,你看我养大了你,我拿命换了你的命,你老子是我爱的人,难道你好意思报复他伤害他?就像苍天素说得,李宓对他实行了道德虐待,人家为了他死了,哪怕苍天素并不愿意这个女人为了自己死,李宓终究还是死了,这样的愧疚和亏欠就被硬生生压在了苍天素脑袋上,李宓自个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苍天素知道她的私心,却还不能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来,于是越发在要不要杀苍景澜的问题上纠结……这样的难题放苍景澜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李宓偏偏把它丢给了苍天素,她要让苍天素因为对她的愧疚,永远不对苍景澜下手,而没有考虑或者说考虑了而没有在意苍天素因此而承受的痛苦,确实两个男人当中,李宓选择了保全苍景澜,在她心中还是苍景澜更重要的……orz,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冠礼
夏至日午时,苍天素裹着十八层礼服,绕着皇宫几大主要宫殿走了一圈,在庞龙殿和冬宫殿外分别叩头,给景帝和皇后奉了茶,最后迈入重整一新的昭日殿。
天气炎热,衣服又沉又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苍天素挥开了上前想要帮他更衣的宫女,自己把外面的冗杂外套一一换掉,最后只着素白色单衣,重新来到庞龙殿。
李泉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按照流程一项项高声唱出来。苍景澜为大儿子除掉玉草吉服冠,手执角梳帮他整理头发。
景帝梳得很慢,每次梳的时候只弄一小缕,略显笨拙的动作几乎算得上温柔,苍天素微微仰着脖子,用衣领遮盖脖子上竖起来的寒毛,他感觉到今天的皇帝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儿。
冠礼三加,一加折上巾,二加七梁冠绯罗大袖衫,三加九旒冕朱裳九章,苍天素僵着身子任人摆弄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今天手脚很不利落的皇帝为他扣上朱裳最上面的玉扣。
他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旁边一直屏气凝神的苍景帝也松了一口气,稍稍加快了动作,不小心用力过度,手掌往前一突,指尖碰到了他咽下□着的皮肤。
苍景澜的手指在发抖,指尖冰凉。苍天素愣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抬眼的下意识反应,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才下跪谢恩。
苍景澜同样愣了一下,傻乎乎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涩声道:“朕……听说你昨天回去的路上受惊了?”
这可真是纯然的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刘权是你的人,还用你自己巴巴地特意说出来?苍天素茫然了一瞬间,旋即收敛好:“儿臣叩谢父皇垂怜。”
“哦……那叫太医看过了吗?”景帝愣愣地又说了一句废话,说完脸色一窘,眼底滑过几许懊恼。
苍天素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背,就是蹭了一块油皮,刘权昨天大惊小怪叫太医,因为伤口实在太小,况且冠礼这样大喜的日子缠着纱布也不像话,就没有包扎,不过现在仍然能够看出涂抹药膏的痕迹。
棕黄色的药膏贴在手背上晕开了一大片,苍天素本来就是肤白如若凝脂,本来可以轻飘飘忽略过去的伤口,此时看起来反倒格外显眼。
虽然是废话,不过皇帝问了也不能晾着他不回答,苍天素刚被准许平身,现在又跪了下去:“回父皇,已经着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苍景帝欲言又止,想要阻止他下跪的手臂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去,苍天素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一时摸不准应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干脆半低着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苍景澜右手虚握成拳状,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会儿才多多少少找回了往常的感觉,脸色微沉道:“那帮子跟着的饭桶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刁民冲出来竟然就让他们慌了阵脚了?一个拦轿告状的平民百姓就能弄成这样,朕看你平日里待他们太过宽厚了,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可不是,平白冲出来一个路人也能让他摔到地上受伤,苍天素在心中唏嘘了一下,这可真让人难以相信,反正他是不信的,恐怕是有人事先交代过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苍景澄动的手脚,现在找到了答案,苍景澜说这话是打算趁机插手亲王府的人员调动。
有啥可调动的呢,反正里面塞的满满的都是你的人。苍天素长睫半垂,对此兴致缺缺,口中应诺。
这样平淡的反应,搞得难得展示一下关爱的苍景澜被结结实实堵了一下,回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话确实挺容易让人想歪的——而且联想到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显然自家大儿子一定会想歪。
心中酸疼酸疼的,像是有人拿手抓着用力捏扁挫圆,苍景澜盯着苍天素手背上丑陋的药膏失神片刻,点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安危大事马虎不得,越是贴身保护的人越应该摸清楚底子……”
他自知刚刚失言,此时拿话想要挽回,结果别说是早就对他丧失了最起码信任的苍天素,苍景澜自己说起来,都感觉有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该死!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说多错多的皇帝脸一黑,抿着唇角不肯再出声了。
交谈对象看起来似乎丧失了谈话兴趣,苍天素还以为很快就能够得以脱身,没想到苍景澜自己不说话,却也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偶尔冷不丁冒出来一两句,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弯打听着他最近在亲王府住得可还顺心如意。
这算什么,临时起意的父子感情促进大会?被突然很有话痨倾向的皇帝拉着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苍天素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亲王府,坐在书桌前愣了一会儿,唤来在门外静候的刘权把昨天的老农带过来。
刘权不甘不愿地去了,不多时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苍景澄伪装成的农夫。
此时这位一时冲动敢拦亲王轿子的可怜人看起来比昨天晚上镇定了许多,苍天素端着笑脸,一一询问起他家庭的具体情况来。
老农结结巴巴的,不过大体意思还能够交代得比较清楚,苍天素听他说完,思索了一下方道:“你受到的冤屈,本王已经让人着手写鸣冤状纸,转交给净京府尹,督促他们加紧查明真相。”
老农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眼泪滚滚而下,眼看着又要嚎啕一番,苍天素给刘权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知情识趣立刻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苍天素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事情牵扯到皇亲国戚、国舅爷女婿身上,你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确实有几分棘手难办,府尹不好决断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