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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就完了,偏蒋二公子就不是那脾气好,心胸开阔之人,管你善意还是恶意,任何嘲笑他都忍不下。虽有那缺耳朵一直紧跟在他身边,不时提醒他小不忍则乱大谋,才令他强忍着没翻脸,僵硬地一直咧着嘴干笑,可明眼人都能瞧见,他握着酒杯的手是抖的,那笑容更是怎么看怎么都比哭还难看。
众人瞧见,有那讨嫌的,越发去撩拨他。那几个宗室子弟中,甚至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蒋长扬,说蒋长扬十五岁就上阵杀敌,斩敌十余人;十七岁时更是带着三十人小队纵马奔袭上百里,夺得敌首首级,打猎更是小菜一碟。又说朱国公年轻时如何神勇,如今也丝毫不输于年轻人。言下之意就是只有蒋二公子一人不行。气得蒋二公子暴跳如雷,差点跳将起来,正德死死拽着他的衣襟,他拼命忍着,忍得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约有筷子粗细。一口咬在烤肉上,更是一副生吃人肉的表情。
后来还是萧雪溪打的圆场,用其他话题将众人引开,众人才算放过了即将暴走的蒋二公子。众人的谈话内容五花八门,从东家扯到西家,从某人的爱好怪癖又扯到某人的新宠,或者还说谁家是夫人当家,谁家的宴会最豪华,谁的脾气品行又如何等等。牡丹坐在一旁安静地吃东西,竖起耳朵细听,把所有有用的信息全都截留下来,牢牢记住了今日所提到的各色人等——她潜在客户们的忌讳和喜好。
雪娘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来,略坐了片刻,吃完了手里的烤肉后,便缠着牡丹去别处走走,牡丹不想去,轻声道:“听听这些对你也有好处。”
雪娘撅嘴:“实在听不下去。”一眼瞥到蒋二公子闷声不响地起身走开往下人们呆的地方去了,立即来了兴趣,暗想这蒋二公子刚才忍气至此,只怕转过身就要发脾气。当下起身领了贴身丫鬟,假说要去瞧李满娘的猞猁,大摇大摆地跟了去。
这边众人吃饱喝足,又在火边说了会子闲话,言道都累了,又因第二日还要赶早再猎一日,便都散了。牡丹回到毡帐里,刚收拾完毕,雪娘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气冲到榻边挨着牡丹坐下,道:“哎呦,何姐姐,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哎呦,渴死我了。”
牡丹见她跑得小脸通红,便递了一杯水给她:“你看到什么了?”
雪娘将水接到手里,却不忙着喝,只道:“蒋二公子在出气呢,那鞭子抽得,啧啧……”
牡丹下意识地就想到那驯豹师阿克,忙道:“他打谁了?”
雪娘喝了一口水,含糊不清地道:“还能打谁?谁让他丢了脸就打谁呗。先抽了惊风几鞭子,惊风脾气果然不好,一边躲闪一边咆哮,我瞅着简直就是目露凶光了,亏得是带着嘴套,又被人拉着的。那驯豹师才上前求情,他便劈头盖脸地朝那驯豹师抽去,说那驯豹师和惊风若是明日不能替他扳回面子,回去就请驯豹师走人,再剥了惊风的皮做褥子。那驯豹师好可怜,平白无故挨了打,转头还要去安抚惊风。”
牡丹不由回想起李满娘的话来——惊风怕的不是蒋二公子而是驯豹师。她越想越觉得这蒋二公子实在是被娇惯吹捧狠了,连真相都看不清楚,这样的人,就算是承了爵,只怕迟早也会被裭了爵。知子莫若父,朱国公一定要拉回蒋长扬,约莫除了愧疚之外也是从长远考虑罢。
雪娘略停了一停,道:“这还不算呢。他出来后看见我站在外头,凶得像什么似的,大声问我在看什么?是谁让我去看他笑话的?那个缺耳朵一直拉他,他倒踢了那缺耳朵一脚。我就回了他一句,这又不是他家,我想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谁也管不着。他便死死瞪着我,像要吃人似的。可萧雪溪远远喊了他一声,他立刻就变了张脸,望着她笑得和朵花儿似的,轻言细语的就更不用说了。萧雪溪问他和我说什么,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我在问他怎么让豹子更听话。我呸什么东西啊。哪儿有这种变脸如翻书,说假话张口就来的人?”
萧雪溪主动向蒋二公子示好?这是什么意思?牡丹不认为萧雪溪会看上蒋二公子。她皱眉细想了一回,不得要领,便劝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何必去招惹他,不小心吃了亏,就算过后能找得回来,你也还是吃了亏,没人能替你疼了去。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起早呢。”
第二日一早,牡丹才走出毡帐,就惊异地发现蒋二公子与萧雪溪坐在了一处,言笑晏晏,蒋二公子神采飞扬,哪里还有半点颓废之色?待到众人要起身行猎之时,牡丹很清晰地听到萧雪溪对蒋二公子道:“蒋公子,祝你今日拔得头筹。”
蒋二公子笑道:“借你吉言,不如咱们一起?”
萧雪溪笑得灿烂:“我笨手笨脚的,骑射功夫又不好,若是和你一处,只怕是要耽搁你。”说完也不等蒋二公子再留她,大声招呼安康郡主,像条游鱼似的跟着安康郡主去了,只留下蒋二公子一人站在原地怅然不已。
牡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蒋家的那个驯豹师阿克,找了好半天才看见阿克带着惊风骑马走在人群边缘,他今日脸上没有笑容,沉静而冷漠,惊风却和他相反,显得烦躁不堪,旁人靠近一点都会引得它炸毛,只有阿克的触摸才能让它安静柔顺一点。
天近黄昏之时,众人收队回到营地,互相清点战利品,待到战利品清点完,晚饭也要做好了,却始终不见蒋二公子一行人。有人道:“蒋二公子说起,今日他必然要猎得鹿,莫非是往山里更深处去了?”
安康郡主看了看已然完全黑尽的天际,皱眉道:“人是我带来的,须得去找找才是。倘若出了什么差池,我没法子和我表姑交代。”
恕儿八卦地在牡丹耳边轻声道:“奴婢听说,朱国公夫人是已故的金池大长公主的独女。”
牡丹这才知晓,原来那位现任朱国公夫人与安康郡主是有亲的,还是位皇亲国戚。不过想想也是,能得皇帝亲自出面往里横插一脚的,又怎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只不知当年的八卦狗血到底是怎样上演的。
纵然大家不见得与蒋二公子有多少交情,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便都去点自家的人马猎狗,点了火把等物,准备前去寻找蒋二公子。这里人马才拉扯起,那边却有人喊起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随着这声喊,蒋二公子带着蒋家的一众人马渐渐走入火光下。他洋洋自得地走在队伍前端,志得意满,看见众人整装待发的样子,满脸惊奇地大声开玩笑:“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是这里闯进老虎来,所以要连夜开拔换营地?”
安康郡主见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因迟迟不见你回来,是要去寻你。”
“多谢各位啊。”蒋二公子心情很好地朝众人拱了拱手,笑道:“我不过是追着一头鹿,跑得有些远了,结果又遇到一头,便走得更远了些。倒叫大家伙儿替我担忧了。”
萧雪溪笑道:“听蒋公子这样说来,今日是猎到鹿啦?”
蒋二公子笑而不语,只跳下马来,示意随从将驮着猎物的马牵上来给众人瞧。火光下,众人看得清楚,竟然是两头鹿并一只麂子,还有若干七零八碎的野鸡兔子等物。
萧雪溪脆声笑道:“哎呀,蒋公子今日果然拔得头筹呢。不枉你跑那么远的路。”
蒋二公子扬眉吐气地含笑看着她遥遥作揖:“还多谢萧娘子吉言。”接着看着众人,热情地笑道:“不知各位可否吃过晚饭啦?剥头鹿来烤上如何?”
雪娘不服气地轻声道:“真是想不到哦,他竟然还真的拔得头筹了。狗屎运也忒好,这么多的人,竟然就只他遇上两头鹿。”
牡丹道:“兴许他昨日教训了豹子,还真起作用了呢。”
不只是雪娘一人嘀咕,许多人也都有此想法。蒋二公子见众人惊诧的表情,越发得意,想了想,突如其来地道:“今日是借了萧娘子的吉言,我才猎得这两头鹿。为表示感谢,除了咱们今晚吃的,另一头就送给萧娘子了,还请萧娘子不要嫌弃。”
缺耳朵闻声,满脸懊恼之色,奈何话已出口,已然来不及阻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众人全都看着萧雪溪。野有死麕。众人都知道诗经中的这首诗,蒋二公子送头死鹿给萧雪溪,其含义实在是值得人遐想。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当众求爱,蒋二公子真自信,就凭人家昨夜和今早和他说了几句好话,他就敢不留余地。牡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场戏,坐等结局。不过依着她想,萧雪溪是绝对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的。
萧雪溪大方自然地微微一笑:“蒋二公子今日一共猎得多少头鹿?”
蒋二公子不明所以:“就是这两头呀。”他听到萧雪溪的称呼突然从蒋公子变成了蒋二公子,微微有些不喜,却仍然记挂着正事,暂时将这点小小的不快放在一旁不理。
萧雪溪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那你这鹿可不够分。”
蒋二公子皱眉道:“怎生说?”
萧雪溪纤手一指,在人群中点了几个人,笑道:“我可不敢一人独占了这功劳,预祝你今日拔得头筹的人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呢,你要送鹿,可得一起送,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大家可都要说你不仗义呢。”
她固然是在装糊涂,但这话也相当于是拒绝了,蒋二公子倘若识趣,就不该再纠缠。偏巧蒋二公子就是个执着的,转身高高举起一头死鹿递到萧雪溪面前,大声道:“我已然留了一头给大家分食,这一头,我就想送给萧娘子,想来没有人会因此和萧娘子过不去。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萧雪溪面色不变:“那我注定要辜负蒋二公子的好意了。我最近身子不妥,怕上火,不吃鹿肉。我若收了就是浪费,所以坚决不能收。”她顿了顿,饱含歉意地给蒋二公子行了个礼,担忧地道:“蒋二公子,您不会因此怪罪于我吧?”
蒋二公子脸色渐渐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戾气,他还想再说话,安康郡主已然高声道:“好啦,忙累了一天,都过来吃饭,吃了饭早点休息,明日赶早回京。”缺耳朵也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萧雪溪更是瞬间躲得不见影踪,他这才恨恨地算了。
雪娘没忍住,将头埋在牡丹的肩头上,忍笑忍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冲动生猛的蒋二公子带来的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有意识的淡忘了,众人喝酒吃肉,载歌载舞,玩得不亦乐乎。除了蒋二公子,人人都很欢乐。萧雪溪仍然被众星拱月似地围着,悠闲自在,笑得灿烂之极。
一夜无话。
清早,牡丹和雪娘才刚起来没多久,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嚣,有人高声斥骂,还夹杂着鞭子抽打的声音,牡丹和雪娘对视了一眼,走出毡帐。
但见昨夜残存的篝火旁,两个穿灰衣的奴仆跪在地上,正在承受勃然大怒的蒋二公子的鞭子,惨叫连连。几个服饰与那二人相似的奴仆围在周围,敢怒不敢言。又有好些个其他家的奴仆远远站着窃窃私语。
此时天色尚早,除了奴仆外,多数人尚未起身,或者是听见动静却懒得理睬,自然无人上前去劝阻。牡丹和雪娘认得这两个奴仆是与萧雪溪走得最近的一个名唤九郎的宗室子弟的,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叫人去打听。
下人尚未回话,九郎就披着袍子,打着呵欠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抓住蒋二公子的鞭子道:“蒋二郎,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火?可是昨日鹿肉吃多了?有什么火冲着我来就是,打下人做什么?”
蒋二公子使劲往回拽鞭子,怒目而视:“九郎你底下的人干的好事竟敢说这种败坏我名声的话,今日定要给我个说法。”
九郎唇角含着一丝慵懒的笑容,眼神冰凉:“敢问二郎,他们都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蒋二公子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恼羞成怒地红了脸,大声道:“你自己问他们”
九郎看向自家的奴仆:“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挨鞭子的奴仆猛地往前一扑,大声道:“回禀郎君,有人说蒋二公子带回的鹿是与山中猎户买的,不是他自己猎的。那鹿上的牙印可是狗的,不是猎豹的。小的们也没说怎样,只是说了句二公子运气好,就挨了打。”
这下子,听见动静从毡帐中走出的众人全都面面相觑。有人已是认定蒋二公子做了此事,微微不屑地道:“就说了,他运气怎么那么好,这么多好手在这里,都没能遇着,就他一人弄了两只,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朱国公这儿子真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