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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里正闻言,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拿眼瞪着周八娘,周八娘歪着下巴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肖里正慢慢败下阵来,道:“罢了,看你们是实诚人,想来也不会害我。若是拿这个去做怪,害了我,少不得要和你们争到底。”
周八娘立时换了张笑脸,笑眯眯地去屋角取了枝秃头笔并一小块墨,半只破砚台和一只破碗来,注些水进去,卷起袖子开始研磨,示意肖里正签字画押。肖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歪歪扭扭地写了此事属实,然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牡丹与五郎见状俱都有些吃惊,先前他们猜着这二人约莫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最多周八娘这个儿媳是当家理财的,所以才这样嚣张,可这会儿看这二人“你”和“我”的,又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像是公公和儿媳,倒像是一家人,可是这年龄,相差也蛮大了些。
周八娘见肖里正写好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将那文书拿起递给牡丹:“看看还差什么?”
牡丹厚着脸皮从雨荷手里接过一小盒朱砂递过去,周八娘呵呵一笑,示意肖里正按手印,肖里正气哼哼地按了一个,又瞪了周八娘一眼,抓起一个斗笠沉着脸对五郎和牡丹道:“走,我领你们去找人。”
牡丹大喜过望,忙向周八娘行礼道谢,周八娘摆摆手,笑道:“算啦,我是晓得你为啥要这样做的。”话音未落,肖里正就狐疑地看过来,牡丹又是紧张又是害臊,周八娘这样大方,倒显得她算计不明就里的肖里正不厚道了。
周八娘却豪爽地哈哈一笑:“这样才好啊,省得后面左右为难。好啦,咱女人不容易,快去吧。”听这意思,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牡丹微微红了脸,对着周八娘感激地笑了笑,回头跟着五郎和肖里正一起往外走去。
待众人走了,周八娘利落地将酒藏在了床下,把羊肉放在吊篮里吊入井中湃着。刚收拾好就有人提着两包糕点和一封茶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说是要找肖里正办事。周八娘扫了来人一眼,认得是宁王府庄子里的人,便殷勤地请他坐下喝水等着,等她去寻肖里正来。待出了门,她也不去寻肖里正,直接就往芳园的大厨房里继续做事去了。那人根本想不到周八娘会扔下他不管,便耐着性子在肖家一直坐着等。
因是农忙时候,人多数都在田间地头忙活,五郎和牡丹几人少不得顶着烈日,在田埂间穿行许久,挥汗如雨,总算是将事情办妥了。牡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盖了二十多个红手印的文书折叠好,放进怀里藏好,感激地请周里正去庄子里吃饭,周里正沉着脸道:“不去了,又吃又拿,占理的事都不占理了。你拿了这个东西,不许作怪。”
牡丹诺诺应下,陪着笑脸将人送走。兴奋地一把抓着五郎的手笑了起来,有了这个,她虽然还不能完全支配这条河,但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再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
她在这里高兴,肖里正那边却是焦头烂额。
第97章 威胁
牡丹回到芳园,不见甄氏与孙氏,找人一问,却是陪着福缘和尚往园子后面看工程进展去了。牡丹没想到福缘和尚今日会来,少不得前去陪同。
走至桃李林时,忽见如满小和尚嬉笑着从林子里跑出来,一手抓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桃子,一手牵着衣襟,还兜着几个桃子并李子,还不忘回头去逗阿桃的弟弟阿顺:“来啊,追着就给你。”
阿顺跑得脸红扑扑的,张着两只手跑过来,边跑边叫:“小和尚,你不许跑。”
二人一时见到了牡丹,便顿住了脚,阿顺学着大人给牡丹和五郎行礼问好,如满却是眨巴着眼睛道:“何施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一早就等你给我送桃子去,总也等不到,少不得求着师父过来瞧瞧。”
牡丹笑道:“本打算回去时再给你带去的,既然你来了也就不管十个还是八个了,就一次吃个够。只当心稍后别吃不下斋饭去。”
如满呵呵笑着:“师父在林子里看人挖河道,我领你们去。”说完无忧无虑地蹦跳着往前面引路。阿顺上前揪了他的衣角,抓了一个桃子喂进嘴里快乐地跟着他往前跑。
牡丹看到阿顺蹦跳着的背影,想起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来,不由感叹了一声何志忠做事厚道。
桃李林中的河道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不断地有占了道的桃树、李树被提前把果子全数摘了后移栽到一旁去,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吃果子,还把他们觉得熟得最好的摘了递给一旁的福缘和尚,福缘和尚也不推辞,在袖子上擦擦就开吃。
孙氏和甄氏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窃窃私语,二人的表情都不是那么好看。甄氏一见到牡丹,就挽着孙氏的手快步走过来把牡丹从如满身边拉开,立到一旁气愤地低声道:“丹娘,你也该和你五哥说说,好好管管你请的这些人,干活就干活,干什么还顺手牵羊吃主人家的果子呢?真是不像话!难道这个不值钱的?拿去卖也能卖着好些钱的!”又瞅了孙氏一眼,“我是要管的,偏你六嫂拦着不许我管。”那意思是看你还当不当她是好人。
孙氏忙道:“这偷儿名声可不好乱安。我是想着他们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吃,而且吃的也只是要移栽的树,其他人家并没有动,那便说明他们心里有数,说不定是得了五哥或者丹娘允许的,咱们不知道情由,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不小心得罪了人,岂不是给丹娘添麻烦?”
甄氏不依,道:“丹娘,难不成还真的是你们允许他们吃的?”
五郎走过来沉声道:“是我许他们吃的,咱们正在用人的时候,其他长在树上的也就不说了,这些不能留的难不成还要专门让人送去卖钱不成?吃两个果子也不会怎样。”何必这么刻薄?
甄氏噘嘴道:“好好,就是我一人多事。”
牡丹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嫂嫂也是为我着想么。”
甄氏道:“我脾气不讨人喜欢,好心也不得好报的,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刻薄哩,但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请他们做工,便是给了工钱的……”
孙氏眼看着福缘和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一把:“福缘大师过来了。”
甄氏悻悻地住了口,牵强地对着福缘和尚笑了笑,福缘和尚和五郎、牡丹见了礼,笑道:“贫僧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特意过来看看女檀越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要问的地方可多着呢,牡丹忙道:“师父今日看了工程进度,觉得可有偏差的?若是有,请您和我说,也好赶早弄妥贴了。您是要云游吗?要去多久啊?我还有好些地方要问您呢,比如说什么地方放什么石头那啥的……”
“当前只是最简单的工程,也没什么偏差。”福缘和尚垂眸算了一算,“女檀越请放心,贫僧不是云游,待到需要建屋子和安放石头,堆造假山,种植花木的时候贫僧也就该回来了。”
牡丹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了。师父请屋里喝茶。”
福缘和尚的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诧异。他昨日夜里曾听蒋长扬说了牡丹庄子里的事情,又见牡丹在那个时候去找他,猜着怕是有事要求他,便特意来了这一趟,原也是想着,若是自己能搭把手,为她说上两句话也不甚紧要。谁知牡丹却不开口了。这又是为什么?
阿桃匆匆跑进来道:“娘子,大厨房那边有人找您呢。”
牡丹忙告了罪,请五郎陪着福缘和尚去屋子里喝茶说话,她自跟了阿桃去大厨房:“是谁找我?”
阿桃道:“是肖里正在厨房里骂他家周八娘呢。眼瞅着要动手了,她们便叫奴婢来寻您去当个和事佬。”
牡丹猜着大概是为了周八娘逼肖里正为自家帮忙的事情,只是先前她与肖里正分开的时候,肖里正还好好的,片刻功夫就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阿桃:“周八娘和肖里正是一家人么?我先前去他家,看着周八娘挺能干的,年纪也轻。”
阿桃见牡丹肯问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声道:“您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他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周八娘原来是肖里正的小姨妹,嫁在城里的常安坊一户姓陆的人家,后来她丈夫死啦,肖里正家里的周大娘也死啦,肖里正就求周家续亲,求娶周八娘。周八娘不肯,但她家里还是逼着她嫁过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整天提着扫把追着肖里正打,打了约有两个多月,才消停了。”
牡丹这才明白为何周八娘会发出女人不易的感叹,原来她就是个被人欺负,不得意的女子。
阿桃见牡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这位周八娘的胆子可大着呢,花样也多得很,她曾经教过村里的年轻女子用旧竹篾片和橘叶来做熏香,人家都笑话她想过有钱人家的好日子想过疯了,她也不理睬,我行我素。奴婢曾经跑去闻过她那香,还挺好闻的。可是她也会做恶心事,去捉蛤蟆来做什么抱芋羹吃,还说是从百越学来的法子。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会想到去做这么恶心的事情。”阿桃说到此,配合地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牡丹会和其他人一样,听到做这什么蛤蟆吃就会大惊小怪地觉得恶心,偏牡丹并没有表现出恶心的样子来,反而镇静地问道:“你看到过她做蛤蟆吃吗?”
阿桃愣了一愣:“奴婢没见过。只是听王大娘说的,厨房里的人还都说,如果不是周八娘做得一手好菜,生得一身好力气,就一定要和您说,不许她来大厨房帮忙。”
牡丹淡淡地“哦”了一声,阿桃在一旁察言观色,觉得牡丹不似不喜欢周八娘,反而好像还感几分兴趣的样子,便又把话朝着有利于周八娘的方向发展,笑道:“其实她挺能干的,这里谁家嫁女娶媳,都爱请她去帮忙做饭,为人也热情,肯帮忙。有次我那跑了的后娘追打我们,差点把我弟弟推进河里去了,还是她帮的忙,还和我后娘吵了一架。”
牡丹听到此,不由皱起眉头来,严厉地看着阿桃道:“这样说来,她不但是个能干热心的人,还帮过你的忙,你怎能跟着旁人在背后传她的闲话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阿桃见牡丹突然翻了脸,吓得赶紧站住了,紧张地绞着手指,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想讨您欢心。”
牡丹见她一张小脸怕得瞬间褪去了血色,心想这孩子就是一颗歪脖子树啊,便道:“虽然你是为了让我高兴,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种行为让人瞧不起。若是不改,今后只怕我这里是留不得你的。”
阿桃咬住嘴唇:“那以后奴婢再不说人坏话了,专拣好的说!”
牡丹叹了口气,叫过雨荷:“你教教她做人的道理!再教教她什么话该怎么说。”
雨荷微微一笑,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阿桃的衣领,将她拎到一旁开训。
待到牡丹赶到大厨房时,闹剧已经收场,肖里正与周八娘二人正准备过来找她。肖里正撅着胡子,铁青着脸,嘴里骂骂咧咧的,周八娘却是满脸的不在乎。
牡丹忙上前与二人打招呼:“肖伯伯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肖里正一眼看到牡丹,忙奔过去气哼哼地道:“我不是你伯伯,当不起,别乱喊。你害死我了!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就该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这蠢婆娘!”
周八娘满不在乎地上前拦住他,对着牡丹笑道:“小娘子,咱们寻个好说话的地方说话。”
牡丹便引他二人往屋里去,另寻了间僻静的屋子,请二人坐下后,小心地问周八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说我害死人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八娘淡淡一笑:“不就是你们前脚刚走,宁王府庄子里的奴才们后脚就去寻他么?我想着反正这人只能做一回证啊,他自己去得晚了能怪得谁?白纸黑字落在那里呢,难道还能改过来?便没去找咱们的肖里正,给他倒了杯茶就来干活儿啦。”
肖里正气得发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王府!圣上的儿子!你惹得起吗?!”又瞪着牡丹,“你惹得起吗?!”
牡丹正要开口,周八娘便横了肖里正一眼:“你这人可真是笨得屙牛屎!老娘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却不懂得推脱,怨得谁?”
肖里正道:“我推脱了啊,我说了,他们来晚了,我已经写了那东西了,断不可能改过来,叫他们来找何家就是了,可是他不肯饶我啊,说我故意和他们作对,问我是不是不想做这个里正了,当头就给我一巴掌,把我牙齿都给打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