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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脸上一喜,却听老陶道:“你今晚便去一趟金师爷的家,请他务必明日到堂。”
陶墨道:“只是金师爷?”
老陶道:“这样的小案,每月不知凡几,若非这个廖氏在谈阳县还算有些头面,少爷根本不必升堂。”
陶墨一脸落寞。
“难道少爷另有高见?”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找了个借口遁了。
等他走回房,拉过跟着进来的郝果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郝果子吃惊地看着他,“少爷,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县官,为何反倒去他府外等候?”
陶墨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照做便是。记得语气定然有诚恳。”
郝果子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只是明日少爷升堂,我就看不到了。”
“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陶墨说着,心里也是惴惴。他是生手,又胸无点墨,我朝律法也只是听老陶念过一次,到时能记得几成也不知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夜,他与老陶一同去了金师爷家。出乎两人意料,金师爷对于提前上任竟是毫不推辞。
陶墨看着金师爷饱受岁月摧残的面孔,心中终于有了些许底气。
新来的县老爷要升堂。这是大事。
在这风调雨顺的谈阳县,百姓压根不关心税赋,反正几年都不曾变过。他们评价县官是否高明,看的就是他如何审案。要在这讼师云集的谈阳县站稳脚跟,审不了案可不行。
陶墨坐在公堂上,看着堂役站成两排,廖氏和其子王鹏程跪在堂下,两个讼师一左一右地站在公堂两旁,他的头便忍不住疼起来。
幸好,他侧头,金师爷总是自己一边的。
“大人?”金师爷见陶墨一言不发,只是睁大双眼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不免心中发毛。
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的风波还未平息,他就想来个再挂个“公堂之上,眉来眼去”的罪名不成?想到这里,他也不顾侧目不侧目了,微微提高嗓音道:“大人!”
陶墨一震,立马回头。
一左一右两位讼师正看好戏似的看着他。
他手慢慢地朝惊堂木摸去。
方方正正又实心的木头总算让他的心稳了稳。
正当众人都等他大拍惊堂木的时候,他温温柔柔地来一句,“谁先来说说吧。”
两位讼师对视一眼。
都是好几年的交情,对对方各种套路了若指掌。
王鹏程的讼师挑挑眉,示意对方先开口。
廖氏的讼师也不客气,朝陶墨一抱拳道:“大人以为,何者为孝呢?”
陶墨叹了口气道:“这个字我没做到,莫要问我。”
“……”
廖氏讼师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孝,呆了呆,才道:“那么大人又是如何的不孝呢?”
陶墨眼神更加落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
金师爷终于知道为何老陶非要自己提前上任,因为这位新东家着实不靠谱。
“咳咳。”他出声打断,引得众人一致白眼。
陶墨回过神,脸色微红道:“先说你们的吧。”
廖氏讼师道:“孝者,善事父母也。不孝者,王氏鹏程也。”
8、新官上任(八) 。。。
“姜讼师何出此言!”王鹏程的讼师立马跳出来道,“王母守寡十余载,王鹏程身为其子,可曾短缺过衣食?”
“善事父母只是衣食无缺吗?”廖氏讼师道,“我闻王鹏程平素养鸟,也不曾短缺过什么。难道父母孝顺之道竟与此类禽兽无异?”
王鹏程的讼师叫道:“衣食无缺只是其中一项,善事父母自然不止如此。”
廖氏讼师拱手道:“愿闻其详。”
王鹏程的讼师似觉察自己过于激动,落了下乘,很快调整心情,道:“何以为孝?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众所皆知,王鹏程子承父业,经营布庄井井有条,已有十余载,在谈阳县薄有声名。是孝非孝,众人皆可以为证。’”
廖氏讼师道:“孝乃是善事父母。王鹏程无改于孝道,只针对于其父。对于母亲之孝,又在何处?”
王鹏程的讼师道:“你口口声声声称不孝,且问王鹏程又不孝在何处?”
陶墨浑浑噩噩地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重点,不由精神一振。
“忤逆!”廖氏讼师冷冷地吐出二字。
王鹏程有些跪不住了,悄悄望了廖氏一眼。
廖氏似乎也有点不安,又偷偷看了自己请的讼师一眼。
讼师正在观察对手的反应。
而对手……
则是在看新来的县太爷。
陶墨手捏着惊堂木,慢慢移到胸前。
此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连从头到尾都像在看戏的金师爷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
究竟敲不敲啊?
他们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只抓着惊堂木的手。
“究竟如何忤逆?”陶墨摸着惊堂木,问道。
众人看他没有敲的意思,都收回目光,心底不知怎地,竟有些失望。
廖氏讼师回神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王鹏程鳏居多年,不思续弦,为王家留后,更屡次因此事顶撞其母。礼记有云: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可见善事父母的善事并不仅仅奉养,且要顺从父母之意,莫让他们晚年忧心,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王鹏程面有愧色。
王鹏程的讼师正要说话,就听陶墨心有戚戚焉地颔首道:“能从母之言,是幸事。”
几人也不知他因何感触。廖氏讼师见状对己有利,便道:“既是如此,请大人判王鹏程输。”
“判他输?”
王鹏程的讼师急道:“不可不可。我还有未尽之言。”
“你莫要多说了。”陶墨摆摆手道,“我虽然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也知,忤逆父母不对,无后继嗣更不对。所以本官决定……”
廖氏讼师一脸喜色。
“判王鹏程杖责三十!”陶墨道。
“……”
举堂肃静。
莫说廖氏和王鹏程愣住了,连两个讼师也愣住了。这种案子与其说是告对方,倒不如说是争个对错。按往例,这种案子即便输了,也不过罚些银钱,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是个县官审案的辛苦钱。在谈阳县这种讼师云集,视公堂为后院的地方,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公堂是常事,从来不曾听说要打人的。
金师爷总算反应过来,见陶墨傻乎乎地看着堂上,似乎在等人行刑,连忙干咳一声道:“红头签。”他既为师爷,自然会尽师爷的本分,只是其他事却不是他这个“弱水三千中的一瓢”所愿意顾虑的了。
陶墨慌兮兮地抓过一根红头签丢下去。
堂役喜滋滋地上前,将王鹏程按倒,举起木杖就往下打。
这可是油水啊。
只要打得不重,挨打的倒霉鬼就会知道堂役手下留情,事后一定会送上感谢银。这也是惯例。堂役们可没想到新官刚上任就送上这样一笔好处,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年。
这个王鹏程在谈阳县也算有头有脸有名气,油水不少,不拿白不拿。
王鹏程前两下挨得有些发懵,到第三下才吃痛地叫起来。
廖氏一看,泪珠子就啪啪地掉下来,一口一个心肝,但见那些堂役不住手,只好跪求陶墨,嚎啕道:“妇人见识短浅,大人莫与我计较。放了我儿吧!我今后再也不敢告状啦!”
陶墨哪里受得住她的眼泪,连忙摆手道:“莫打了莫打了。”
堂役意犹未尽地住手。
廖氏惨叫一声,扑到王鹏程身上。
王鹏程本来被打得小痛,但被她这样一扑,身上伤口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双眼一翻白,几乎要昏死过去。
还是两位讼师将廖氏请开,才让他喘上气来。
陶墨对王鹏程道:“你看,你母亲多么疼爱你。”
王鹏程翻了个白眼。
两个讼师面面相觑,打成默契,都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审结此案。”
陶墨看向金师爷。
金师爷毕竟是老手,写下案词让讼师过目。
讼师一看,都是称赞他们母子情深的恭维,都很满意。
于是,此案就在一顿棍棒下落寞。
王鹏程被扶走,陶墨追在他身后叮嘱道:“日后一定要多孝顺母亲,多听她的话。”
“……”
王鹏程很快被拖得不见踪影。
陶墨追不上了,才讪讪回转,正好老陶和郝果子出来。
郝果子扑上来道:“少爷真威风!”
老陶脸色不大好看,别有深意地看着金师爷。
金师爷施施然地站起来,朝陶墨竖起拇指道:“东家头一次审案便能想出这样的奇招,真是让人佩服。”
陶墨道:“我只是想让他记住教训。”
金师爷颔首道:“也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本不该拿到公堂上来宣之于众。东家这招杀鸡儆猴用得巧妙,想必以后也不敢有人再犯了。”
陶墨听得茫然,“什么杀鸡儆猴?”
金师爷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然告退。
老陶见陶墨云里雾里,便解释道:“他以为少爷是故意打那个王鹏程,省得县里的百姓再拿这样小的事情告官。”
陶墨摇头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听王鹏程忤逆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忍不住想痛揍自己一顿。”
“……”
也就是说,刚才王鹏程成了陶墨打自己的替身?
真不知王鹏程若知道真相会如何想。
老陶和郝果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秘密还是保守起来较佳。
老陶意味深长道:“少爷,此事莫要宣扬出去。”
陶墨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何?”
老陶道:“我怕老爷的事让有心人查到,又是一场风波。”
陶墨黯然地点点头。
老陶脸色一缓道:“少爷坐了这么久的公堂,一定累了,不如回去歇一歇。”
“好。”陶墨扯了扯郝果子的袖子,“你来。”
陶墨找郝果子自然是为了顾射。
只是郝果子对顾射却是满腹怨言。
“你见到顾射了吗?”陶墨期待地看着他。
郝果子摇摇头道:“没见到。”
“啊?为何?”陶墨心中一惊,顿时坐立不安。
郝果子冷哼道:“那顾射架子大得很。每日都有许多人在他府外投帖拜见,他只挑拣一两个见面。”
陶墨急切道:“你见到了么?”
“自然没有。我只是个下人,他们府邸的门房听说只来了我一个,差点连拜帖都要丢出来。”他还是头一次遭逢这种待遇,心中满是愤怒。
陶墨担忧道:“怪不得他要我亲自去他府外等候。唉。这次我不去,他说不定会恼我。”
郝果子道:“少爷你今天第一次审案,举县皆知,他焉有不知之理?”
陶墨道:“但愿他能谅解。”
郝果子看他痴痴傻傻的,不禁劝慰道:“我看那个顾射也不是什么好人,少爷还是莫要与他往来的好。”
陶墨有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我只是想向他学习。”
“他有什么好学的?”
“我也不知。”陶墨想了想道,“但他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本事的感觉。”
“……其实金师爷也挺本事的。”
“嗯,所以我将他请回来了。”
郝果子心惊。难道少爷想将顾射也请回来?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顾射这样的个性怕是不会愿意,才稍稍放心。
9、新官上任(九) 。。。
所以当郝果子接到门房禀报说顾射就在门外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顾射?你确定是顾射?”他瞪大眼珠。
门房被他的反应吓得一哆嗦,还以为自家老爷做了对不起顾射之事,畏缩道:“小的当门房几十年,确信是顾射无疑。”他顿了顿,又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便道,“县衙有后门,出去拐个小巷就是西大街,你可让大人从那里走。”
郝果子呆道:“到哪里去?”
“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我知那顾射为人,绝不会死缠烂打。若大人不在,他多半就走了。”门房一心为东家出谋划策,虽与郝果子想岔了,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郝果子听得心中一动,转念又想道:少爷如此看重顾射,万一知道自己将他拒之门外,怕是会不高兴。虽说不会对自己如何,但少爷大病初愈,万一因此事郁结于心,自己就是大罪过。
他正迟疑不定,便看到一个华服青年施施然从拱门过,径自朝这边走来。
“你是谁?”郝果子跳出去。
华服青年挑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