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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陆
沈赞脸色奇差无比,在场的其余二人皆是摸不着头脑,听到他问玩得很开心嘛,沈惜秋甜甜地一笑,道:“大哥,贺大哥人真好,我带他逛了一圈儿城内,他懂得好多呀。”
贺玄轻轻摇摇头,道:“过誉了,我只是从风俗志上看到过些许金陵的记载,班门弄斧了。”
“班门弄斧?”沈赞慢慢地走过来,挑着眉,神色轻蔑,“天下还有什么是贺公子不知道的呢,惜秋如此崇拜贺玄,莫非是想做他的妻子?”
“大哥!”沈惜秋又羞又惊,叫道,“贺大哥是有家室的人呀,你在胡说什么呢!”
沈赞撇撇嘴,将披散在身前的长发撩到肩后,道:“谁说不能纳妾呢,不,我怎么能让惜秋委屈做妾呢?果然贺玄你应该休了正妻再来娶我妹妹。”
贺玄见他眨巴着桃花眼,阴阳怪气地胡诌一通,心下有些不舒服,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赞见他装无知,更是气得心肝脾肺肾样样都疼,连忙拉过他的手,将他拽出了府内,边走边道:“本打算念完经带你去夜游秦淮河,品尝一下金陵特色的糕点,听一曲金陵白局,享享乐子,岂料……哼,你与惜秋早已玩得不亦乐乎么。”
虽说守孝期间不宜大鱼大肉,大吃大喝,但好歹贺玄难得来趟金陵,沈赞应是尽到地主之谊,带他游玩一番。白日里一直担忧他一人游荡会不会太无趣,心中愧疚难当,特意派人去码头订了画舫的位子,心心念念着补偿他一番,岂料……
夜色愈浓,集市的热闹不减白日,沈赞拽着贺玄似乎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手心冒出的热汗沾了贺玄一手。贺玄目光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见他素缟披发,异常清瘦,便无端心疼,开口安慰道:“是我疏忽,应先与你招呼一声再与你妹妹出府,我见她生性活泼好动,颇有几分你的影子,便向她询问了你过往的事情,从而获悉了一些你的趣事。”
沈赞闻言,倏地绷紧了背脊,不自在地问道:“我的事有什么好打听的?惜秋那丫头满嘴胡言,莫要相信。”
贺玄笑笑,见他左右不自在,便道:“令妹与我说,你年少时常去花街柳巷,她曾跟过你一段路,见你进了莺莺燕燕之地,吓得跑了回去。”
这种原以为很隐秘的往事,没想到沈惜秋竟然发现了,沈赞诧异道:“原来惜秋知道,怪不得她一直催我成婚,怕我流连烟花之地,耽误自己吧。”
说着,他走得慢了些,回首看看贺玄,这厮镇静地看着自己,令沈赞颇为心虚,便解释道:“那是徐老板他娘开的倌馆,我那时常去,是去寻徐老板玩乐的,教书的夫子与我对对联输了,便放我出来了,我娘还以为我在书院勤奋读书呢。”
“这等离经叛道之事,怕是只有你才做得出吧。”贺玄对他这等狂妄之举不加评断,只道,“换做是我,只会老老实实呆在书院念书。”
沈赞自是明白贺玄的心境,这人少年为相,做事滴水不漏,定是自小就正正经经,不敢忤逆老师的,他艳羡自己,自己还钦佩他呢。
走着走着,沈赞便带着贺玄来到了秦淮河的码头上,这里停泊着各色画舫数十艘,流光溢彩,歌舞升平,有钱的公子哥都爱夜游秦淮河,身边伴着一位绝色佳人那更是享受。
沈赞订的是天香楼的画舫,这是清画舫,只有点心和白局,没有舞姬歌姬,说明了情况,他还不忘戏谑贺玄一番,“没有佳人相伴,贺公子是否寂寞难当?”
贺玄毫不遮掩地回视他,道:“不是有你陪着我?”
“我——!”敢情我是佳人喽?
两人挑了靠栏杆的位子坐下,这画舫颇大,有近二十多位客人,船舱内设有高台,唱白局的戏子还未出场。
小二们忙活着上茶上点心。沈赞挑了一块糕点拿起来递给贺玄,“这是栗子酥,秦淮八绝之一,尝尝味道。”
贺玄并不接手,而是直接从沈赞手上咬过那淡黄色的栗子酥,嚼了嚼咽下,道:“香甜软糯,很好吃。”
“你……”沈赞拧着眉,羞愤难当,“你作甚舔我的手?!”
贺玄冲他笑笑,道:“那换我喂你?”
“不必了!”沈赞故作气恼地撇过了头,望向画舫外的夜色。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游人喧嚣,一艘巨大的金碧辉煌的画舫缓缓地开过去,沈赞只是一瞥,竟看见了意料不到的人!恐于错看,他还站起了身,伸长脖子眺望了一段。
贺玄见他反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艘华丽璀璨的大型画舫气势如虹地驶了过去,“那上面是……”
“是他。”沈赞严肃地皱起眉,收回目光,“没想到五王爷回金陵了。”
贺玄一怔,道:“这难道不对么,江安王本就镇守金陵,回来也是常理。”
听到贺玄的单纯之言,沈赞明白他不能再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了,于是坐下面对面地看着,道:“听我说,还记得那日萧霆真将我绑去他府上么?那日五王爷也到访了,我躲在内堂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江安王有夺位的野心,他命萧霆真伺机迫害皇上,企图搅得皇宫鸡犬不宁。”
贺玄奇怪道:“江安王要夺位?即便皇上遭遇不测,也轮不到他继位,除了皇后腹中的龙子,还有二王爷、三王爷他们,怎会轮到他呢?”
虽然贺玄不以为然,但沈赞仍是忧心忡忡,“我本该早早告知于你,岂料你……你强逼我表明心意,我只得躲着你回江南了,一路忘着忘着就真给忘了。”
见他皱着眉心一副嗔怪的模样,贺玄捡起桌上的一块栗子酥递到沈赞嘴边,打算喂他,“是我的不是,请你吃栗子酥。”
“我不是黄口小儿,别哄我。”沈赞桃花眼一白,不屑地张开嘴吃下了贺玄给的栗子酥,“唔,唔,我说……嗯,那个,江安王回金陵了,可萧霆真还在京城,虽说他向我表明自己并无造反之意,但谁知道呢。我是担心皇上身边没个机灵人,你何时……?”
贺玄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中话,脸色微微冷下来,道:“才到金陵一日,你便赶我走?”
“自然、自然不是……”沈赞慌促道,但他不得不承认贺玄猜对了,他很害怕,怕与贺玄逍遥愈久,愈不忍放手,到时贺玄回京,他必定痛不欲生。
贺玄看穿了他的心虚,也明白自己告假出游并不是长久之计,便道:“我对你不是儿戏,沈赞,我想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一生,现下虽难,但若是你开始便退缩,独留我更是无力支撑。”
沈赞敛下眸子,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我可以不退缩,可那又如何,你不会一辈子留在江南,我也不会再去京城,说我自私也好,固执也罢,我不退让,后果便是一拍两散。”
他们爱得刻骨铭心又如何?沈赞不可能抛下弟妹永住京城,贺玄也不会抛下爹娘与前程甘心居于江南,他们的结果一目了然。
面对沈赞的悲观,贺玄一时也无力慰藉,可在他心底,一些算盘已开始默默打起了。
那日夜游秦淮河后,两人着实闹了一阵别扭,沈赞夜里睡觉也背对着贺玄,对其不理不睬,贺玄也不强迫他面对自己,从他背后一把搂住他,默默地将他揉进怀里,道一声好眠。
沈赞缩在他怀里,不争气地红了眼,一些泪水滑进了被单里。
七日超度安静无事地完成了,沈赞跪了七日,膝盖上已是红肿不堪,他一直忍着,陪着贺玄走走逛逛,起初不吭声,后来贺玄不小心在床上碰到了,沈赞倒吸一口凉气,就被发现了。
“上点药就好,过午还要去我娘的坟头上烧纸呢。”沈赞不以为意道。
贺玄脱下他的亵裤,抱过他一双白瘦的长腿,替他擦药,“你不宜多走动,养些日子再去吧。”
“不,我娘等我很久了,我必要去。”
贺玄见他执拗,也破釜沉舟道:“那我背你去吧,到时到了坟前,你再下来烧纸。”
“你……”沈赞羞赧地拍了他一下,道,“让我娘瞧见,成何体统?”
“我会告诉你娘,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贺玄笃定道,“她泉下有知,或不承认我,或想索我命,我悉听尊便。”
“你想吓死我啊!?”
沈赞被他这正经到不行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
然而两人最终去坟前烧纸还是雇了马车去的。金陵西边有一片群山,自古被封为风水宝地,很多有钱人家都在那儿买了地皮,用来葬人。沈母也被埋于那处。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坐得沈赞屁股疼,抱怨道:“早知就该让你背我上来了。”
贺玄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蜿蜒曲折的山路,隐没于茫茫群山当中,压着眉道:“背你上来自是可以,怕是没命背你下去了。”
沈赞知道他心怯了,好笑道:“以后别打肿脸充胖子嘛,贺相大人!”
贺玄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大少爷,前边儿有一辆马车挡着,我们过不去了!”马夫喊道。
沈赞探出去一看,果真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堵在路上,心道不知何人也来上坟,“那这次,真该劳烦贺相背我上去了。”
贺玄认命地点点头,“来,趴我背上吧。”
两人徒步爬到了坟区,这里隔一段就有一座大墓,沈如风告诉了沈赞墓的位置,沈赞数着坟头指挥着贺玄走过去,远远望见一人,似乎立在沈母的坟前。
沈赞勒着贺玄的脖子,吃惊道:“你看那人!”
贺玄望去,觉得那身影颇为眼熟,“那是……江安王?”作者有话要说: 江安王是个关键人物
☆、肆柒
夏日野草茂盛,野地里更是疯长,坟头边不过几日便窜出了及膝的草茎。江安王一人静静地立在沈母的墓碑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何事。
沈赞枕在贺玄的肩上,一脸严肃,轻声道:“他怎么来了?”
贺玄的耳朵被热气侵袭,痒痒的,他问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极其意外。”
“嗯……实不相瞒,我娘在青楼卖身时,江安王白啸之曾幸临过我娘的闺阁。”沈赞幽幽一叹,道,“我那时不过五六岁,躲在柱子后面,亲眼见这个威风凛凛的男人走进了我娘房间,许久都未出来。”
贺玄道:“没想到江安王也会去这些花柳之地,他府中除了正王妃,还有不少妾室。即便如此,还流连府外花草。”
“男人嘛,都是花心萝卜,当王爷就更加花心了。”沈赞嗤之以鼻道,“萧霆真的娘本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有一回在路上被江安王瞧见了,就被夺去了初次,怀了萧霆真。后来萧霆真七八岁时才被接入王府,他娘重病缠身,没享福就去世了,因此萧霆真极恨江安王,幸而正王妃人善,将萧霆真当做自己的孩子,为此江安王与正王妃翻了脸,嫌她多管闲事。”
贺玄越听越是皱紧眉头,忍不住开口道:“你……很早就认识了萧霆真?”突然才反应过来,萧霆真也是金陵人士,他与沈赞指不定早就相熟。
沈赞一顿,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不知不觉全给说了,露馅儿了呀,哎呀真是,“我……我……我是很早便同他相识了,在京城没跟你说,是怕你多想。”
欺骗总是带来伤害,沈赞没底气地辩解了两句,自认心虚,便低头埋在了贺玄后颈处,委屈地喃喃道:“萧霆真与我和徐老板都是金陵旧识,那时徐梦澜喜欢萧霆真,而萧霆真却看上了我,但是我、我对他没意思啊,真的!在京城遇见他,一直很想绕道走,但他不肯放过我呀,真不是我甘愿与他扯上关系的,你要信我,贺玄。”
“……”贺玄没说话。
沈赞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惴惴不安,抬眼一望,白啸之已经不在了,他俩站在树后,不易被人发现。
贺玄什么都没说,直接背着他走了过去,然后半蹲着将人放下。沈赞勉强直起膝盖落了地,感到小腿阵阵酸麻,“唉哟……”
“怎么,站不住么?”贺玄一手揽住了他的腰,有些急切地问。
沈赞凝视着他的侧脸,道:“你生我气了?”
“……并没有。”
“可你的脸已经臭到像冰块儿了。”沈赞一语戳破,道,“我不与你说,是怕他针对你,再说,那时你我还未互通心意,凭什么我得事事告知你啊。”
说着说着,明明是低头认错,变成了满心的不服气。沈赞这人难得吃瘪,心里还有点想不开呢。
贺玄倒是冷静得很,搂紧他的腰不让他软下去,“烧纸吧。”
沈赞拎着的那串纸钱皱皱巴巴,都是被他蹂躏的,“打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