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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犯浑,就直接打醒!」
颜璟说罢点点头,「哗哗」的水声,月华自窗棂疏格透酒进来,插在花瓶里的那几朵洁白的花,花瓣微颤,似乎有了蓝色如萤火般那样的微光飘逸出来,转瞬便没入黑暗之中。
颜璟记得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的,但是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屋外。
脚下是沾了夜露的湿漉漉的野草,有膝盖这么高,周围很暗,看起来像是在云龙山的后山树林里。
高大茂密的树冠在头顶上交错成一张厚重的网,奇形怪状的枝杈远看就像被拉长变形的人影,阴风阵阵,穿越枝丛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不时有尖锐的鸟叫徒然拔起,刺激人的鼓膜,恐怖而阴森。
颜璟站在原地不敢随便乱动,他还在思索着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沙沙的声响,且越来越近。
「谁?」颜璟出声问道。
身后那个声音停了下来,但是没过一会儿又响起来。颜璟皱了下眉,「笨猴子,是不是你?」
身后的声音再次停下来。
颜璟皱紧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嘴角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他直觉上认为身后传来的气息并不是秦灿的,于是带着疑惑转身。
没有看到秦灿,只看到不远处立着的大树,黝黑的树身上有个半人高的树洞。
颜璟的视线顺着那个树洞往下挪,一个没有头的身躯跃进眼帘。
他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哪怕自己见多见惯了鲜血和残缺的肢体,这样一个没有头的人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离他胸口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那个皮肉外翻的切口,烂糊糊的血肉,就在他鼻子底下,也实在是件恐怖的事情。
颜璟退了两步,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着秦灿查案看多了,故而自己也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习惯。
眼前的这个「人」,身材娇小,穿着女装,应该是个女的,衣服有些破烂,染了大团大团黑色的污痕。
难道刚才的脚步就是她?但是这个人明显已经是死人了。
颜璟这样想着,不由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厉害。
无恶不作的山贼颜三,面对一具女人的尸体,居然会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是的,恐惧。
极少体会到这种感觉,故而一时没有觉察出来,但是现在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感觉,第一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时在心底泛起的感觉,抑或者像是听到秦灿冲着自己叫「岑熙」时,萦绕了全身的冰寒刺骨。
手微微发着抖,背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呼吸也变得急促,颜璟并不害怕眼前这具尸体,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做出了恐惧的反应,甚至要不是他在竭力控制,恐怕这会儿已经转身跑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疑惑的时候,面前的女尸突然动了起来,仿佛有生命一样扑了上来,双手狠狠卡着颜璟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
颜璟运力翻掌要将女尸打开,一掌拍在女尸身上时才发现……这不是他的手!
嫣红的蔻丹,手指纤纤,这根本就是一双女人的手!
颜璟愣了愣,卡在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刺进了皮肉下,他感觉呼吸困难,但根本使不出力气,于是便侧首想寻找有什么可以借用的东西,但不想,蓦然对上一个面目全非的断头。
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立在草地上,云髻凌乱,珠钗横斜,脸上满是被钝器割开的狰狞伤痕,眼皮被撕开,一边的眼球完全暴露在外,另一边眼窝的地方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
看见自己朝着她看了过去,那颗断头的嘴咧了开来,露出一个极其狰狞又诡异的笑。
颜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惊恐,大口喘着气,过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发现自己仍旧是在自己房里的床上,而外头已经天亮。
颜璟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依稀还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人用尖锐的指甲刺进肉下一样,喉咙也是干涩得像是要冒烟。
颜璟下了床榻,脚步踉跄地走到桌边拿过茶杯,也不管是前一晚的凉茶,就这么灌了下去,一部分茶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淌下来,湿了衣襟。
直喝得杯中一滴都不剩,颜璟才把杯子放回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视线不经意的瞥到铜镜里自己的身影。
颜璟转过去面向铜镜,微微仰起头,从铜镜里看到自己脖子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伸手上去摸了摸,没什么异样,但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感觉会这么真实?
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一直萦绕在颜璟心头,连带着早起必定要练刀法这件事也草草耍了两下就收起刀来。
用早膳的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秦灿只看了一眼,便道:「就说了要是喜欢就让厨房买了现宰现炖,不过是一只鸡,本县太爷还不到养不起你的程度。那鸡连死因都没弄清楚就拿回来炖汤,又一个人吃个精光,现在好了,瞧瞧你那脸色,不舒服了吧?
「回头让大夫给你瞧瞧,别闹出个什么事来,不然你大哥二哥非得追着砍死我。」
秦灿一边说,一边呼噜呼噜的喝着粥,言语间很是漫不经心,但颜璟却是心存了疑惑,不自觉地又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
秦灿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自己脸色不好的?虽然和那只鸡没有关系,只是做了个噩梦没有睡好而已。
早膳之后正在喝茶的功夫,小元过来就说大夫已经到了。颜璟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被秦灿给硬逼着看了一回大夫。
大夫也说没什么事,连方子都没开就走了,但秦灿似乎还是不放心,接下来几日都让厨房准备清淡的食物给颜璟清清肠胃。
结果颜璟几天不碰荤腥、嘴里淡出鸟来,连带脾气也上来了,终于在某个晚上把正要去茅房的秦灿拖到角落打了一顿之后,第二天面对满满一桌的大鱼大肉,颜璟的脸色才好转过来。
但这个时候,镇上又发生了禽类莫名死去的事情。
这次出事的这户人家离上次那户不远,情况同上次一样,笼门栓的好好的,但是笼子破了个洞,里面的鸡被拖了出来,脖子上留下咬伤和地上一点血迹之后就被丢在那里。
地上散落了不少鸡挣扎时掉落的鸡毛,除了鸡的脚印,就再也没有留下其它的线索了。
秦灿看了看出事的鸡笼后,略带怒气的回头对阿大道:「去把云中雁给我找来。」
阿大低下身,小声地对着秦灿道:「大人,这几天晚上阿雁他都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
秦灿挑了眉,「是吗?谁能证明?你?」
阿大抿了抿嘴,然后点点头,「属下整晚都和他……在一起。」
秦灿愣了片刻,接着似乎有道惊雷在自己头顶劈下、惊涛骇浪在自己背后翻涌,和他此刻心里的呼啸正相呼应。
难怪这几天白日里都见不到云中雁,还以为是他收敛太平了,结果敢情是你们关上门来夜夜笙歌,闹得他白天都下不了床……啧!
秦大老爷在心里表达了万分的不屑,想当年自己在京城,可是风流倜傥、才华卓绝又样貌英挺,惹尽多少女子芳心的瑞小王爷……
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秦灿把过去那些浮云从心头扫开,将注意力回到眼前这件事情上。
既然云中雁晚上都不能出门,那就不会是他了,而且,想想云中雁也不会像这样狗啃一样的啃完人家脖子就扔着不管了。
秦灿研究完地上那些鸡后,直起腰,眼角余光一扫,扫到颜璟正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这些鸡,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便用着戏谑的口吻道:「怎样?这几只鸡看起来也不错,颜师爷要不要这次也带回去炖个汤什么的?」
候在外面的其他几个衙役,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他们大人「啊」的一声惨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提着刀冲进去,紧跟着被脸上多了一块淤青的秦灿给撵出来。「去去去!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做什么?看戏啊?!都给本官到外头候着去!」
衙役们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既然县太爷都这么发话了,就只能再退回到外头等着。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秦灿摸了摸自己被打倒的地方,疼的「嘶嘶」吸凉气。
颜璟面上不表现,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他知道秦灿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结果自己一拳上去忘记留几分力道,不过谁叫他正好在自己走神的时候靠过来。
只因为看到地上那几只死鸡脖子上的伤口,蓦然让他忆起了那个晚上做的噩梦,那具无头女尸用力卡着自己脖子带来的窒息感,以及指甲掐进皮肉下带来的刺痛,又清晰的浮现上来。
偏偏这个时候秦灿还好死不死地凑过来开自己玩笑,心里正烦躁着,于是想也没多想就直接一拳上去了。
但要让颜璟道歉,恐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就算他也知道错的是自己。于是颜师爷岔开了话题:「还有什么发现?」
秦灿摇摇头,一手抱臂撑着另一只手肘,那只手摸着下巴。
「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干的,但要是黄皮子或者山上下来的野狼,就不会只是咬开脖子喝了血这么简单……」秦灿回头向阿大那边,「阿大,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抓住这个凶手?」
阿大垂眸凝思想了想,然后道:「我们可以试着做个陷阱,看看能不能抓到他。」
秦灿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本来对于秦灿来说,只是死了几只鸡又没有人受伤,可以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是转念一想,隆台县里的百姓都不富裕,几只鸡对于平民百姓也是很重要的,有些人家还要靠着这些鸡啊鸭的筹钱看大夫买药过日子。
所以就算对方是只黄皮子、是只迷了路窜到镇上来的野狼,他也要缉拿归案,还镇上百姓一个太平。
正当秦灿秦大人的决心熊熊燃烧,眼看就要星火燎原出现一片光明前景的时候,一旁传来一个泼他冷水的声音。
「笨猴子,你踩到狗屎了。」
哗啦!
颜师爷总是适时地在秦灿秦大人雄心壮志的时候泼他冷水。
被毫不留情的打回原形,光明前景退回到一片荒芜,秦灿有些泄气的垂下肩膀。
颜璟在前面走了两步,大约是发现身旁的秦灿突然没声了,故而停下来转身,见到秦灿站在那里露出被打击到的表情,不由轻笑起来。
他觉得秦灿就是这点有趣,没什么大本事,像根野草似的,东风吹来往西墙倒,踩上一脚就耷拉了下去,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又倔强地站在那里,随风摇摆,看起来没多大立场,却始终倔强的杵在那里。
秦灿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淤青还没有褪下去,再配上那个像吃了黄连一样的表情,于是看起来更加好笑,颜璟心里暗暗发笑之余,总算有那么点良知地感觉到了一点愧疚。
本来秦灿这个县太爷就没什么威仪,现在还顶着这样一张有点可笑的脸,就更加没什么威仪可言了,应该早点回去让小元煮两个鸡蛋敷一敷,到了明天大约就看不出来了。
颜璟想到这儿,便开口叫他:「笨猴子!」
秦灿听到颜璟唤自己的声音,抬头,然后愣了一下。
就见青年面容清隽如画,侧身而立。嘴角勾着淡笑,一袭素色长衫衣袖与衣摆在风里翩跹。
过去颜璟身上那些张扬与傲慢被收束起来,却又不尽全然,剩余那些绽放得恰到好处,使得他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慢慢相融,宛如绽放在恶夜里的清荷,又像是湮散在一片白如雪里的墨痕,那样地显眼,一下就落进心里,扫也扫不去。
秦灿心口再次涌起那种自己无法解释的忐忑,胸膛里面咚咚地擂动着,怎样都控制不住。
大概是见秦灿依然杵在那里没有反应,颜璟露出一丝不耐烦,「愣在那里做什么?还走不走了?」
秦灿一下回神,「走……走!」踩了狗屎的那只脚在地上蹭蹭,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之后,秦灿让阿大他们去查了下之前家里有鸡鸭莫名死去的人家,得来的结果都和他们看到那两次相同,除了脖子被咬开血流尽的家禽,案犯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查出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样的事并不是每一天都发生,而要月圆前后才出现,现在正好接近七月十五。
云中雁是唯一一个和凶犯有过接触的人,从他的描述来看,凶犯的个头并不大,似乎还有点怕人,被云中雁撞见之后只是抓伤了他就逃走,而没有攻击。
于是秦灿让衙役去通知镇上的各家各户,这段时日晚上都把家禽锁到屋子里。
而他们则在镇外山脚下那个云中雁之前藏身的破祠堂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