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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这金牌,可以随便来,自然也可以随便不来了。”欧阳彰全无臣下的规矩,却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皇上大恩,微臣岂敢不领受?”
“呵,你这样子,可知外头说得不好听呢。”
“莫不是些‘以色侍君’‘宠臣’之类,皇上要是怕,逐了我出京城便是。”
“朕怕?怕那些嘴多的偏少了两个脑袋不够砍麽?”虽是玩笑话,但堂堂天子之言,自有一番不怒自威,换得别人早叩头求饶了。
“这有什麽可怕?那些话都是用脚丫子想事情的人才说得出,脑袋只有一颗,脚丫子可有两只,砍了左边还有右边可砍。”说罢,欧阳彰抓抓头发,显得很是为难,“但如此一来,传言可只会更加难听了。自古帝王哪一个没些风流韵事,皇上权当消遣罢了。”
高瑾笑道:“你倒是来陪朕消遣呐,谁准你来消遣朕了?”
“皇上当真要落了这口实?也罢,皇上是一代明君,好色些总也瑕不掩瑜。”欧阳彰嘻嘻笑着,作势要解腰带。
“哎呦。”高瑾苦笑,“你当真口无遮拦得很呐,这免罪金牌朕迟早要收了回来,省得受你这气。”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欧阳彰整好方才故意弄乱的衣衫,不住口说道,“瑕不掩瑜呐。”
“呵,朕还纳闷你怎麽不请自来,原来还是为了皇弟,不用再‘瑕不掩瑜’地说啦,皇弟昨夜才回宫,正睡的香呢。”
先皇天光帝高烜多病,近天命之年才同皇後生得一子,即为高瑾,两年後竟又得一子,名为高瑜,高烜大喜,当年大赦天下,举国同庆,然而到不得两年,高烜已病重不治,先皇驾崩幼帝即位,其中怎少的了艰难辛酸?再提起,话就长了。
当日高瑾与高瑜携伴微服,便在街头遇着了欧阳彰,谈及武学就拆了几招,高手之间,几招出手已有心心相惜之感,知晓欧阳彰的来意,高瑾便指点他去了试剑大会,更以高瑜之名为他做了担保,否则以欧阳彰的身份又怎参加的了这只有名门才有资格的试剑大会?是以欧阳彰同高瑾、高瑜虽相处时日不多,却着实情深义厚。
“皇弟出宫大半年,昨日才回,你好快的消息啊,今天就找了来。”
“说起探听寻访的本事,我家里的阿彦认第二,还真不知谁能认第一了。”欧阳彰笑道,“瑜王爷突然跑到我们军中,可没过几天又突然不见了,当时兵荒马乱,木帅急得就跟个柿饼子似的。”
“不过是被母後训了两句就不辞而别,瑜儿年纪越大反倒越任性了。”高瑾皱眉,近来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弟着实让他头疼,但想象着素来表情严峻的木天一脸皱成一团的样子,他还是不由得扬了扬嘴角,能亲眼见一见倒也有趣得紧。
“现下瑜王爷终於平安回来,听说太後的病也因着大大好转了……”
“怎得?”高瑾笑容一敛,当即断了欧阳彰的话头,正色道,“你是来求情的?你那块金牌可管不了旁人。”
“我有几个脑袋敢来管皇家的事?皇上要罚尽管罚便是。”
“先让他睡个饱,朕关上他几个月让他把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好好抄个千遍万遍,看他以後还敢不敢任性胡来了。”高瑾语气严厉,但对皇弟终归疼爱,高瑜离宫时,他也是担忧胜过愤怒,如今见皇弟平安回宫,欢喜之情自不必说。
欧阳彰心中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明白得很,如今听高瑾说要重罚,最後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笑道:“果然呐,皇上仁慈。”
“这不用你来说。”
说也奇怪,同样的敷衍奉承之言,别人说来,高瑾只觉厌恶,但从欧阳彰嘴里说出来偏就能心情愉悦,每次都是高兴得很。
高瑾起身走近,说道:“走吧,朕带你瞧瞧皇弟去。”
“那微臣可要多谢皇上恩典了。”说罢,欧阳彰行了一躬,跟着走出御书房。
两人说笑着很快走到了高瑜寝宫,寝宫外的宫娥太监纷纷行礼,高瑾扫了他们一眼,转头对欧阳彰说道:“母後在里头,待会儿你可别油嘴滑舌没大没小的,朕和皇弟能容得,母後可容不得,她老人家生气起来,朕也保不了你。”
“我知道啦。”欧阳彰嬉笑着应声,眼角眉梢立时装上了严肃恭敬,“皇上请。”
高瑾无奈地摇摇头,跨步走进高瑜寝宫,向太後行礼,轻声说道:“儿臣向母後请安。”
欧阳彰同时跪下行礼,轻声道:“微臣向太後请安。”
皇太後摆摆手,道:“瑜儿还睡着,莫要吵醒了他。你们先出去,等瑜儿醒了,我命人再叫了你们来。”
面对皇太後的冷淡,高瑾也并不在意,请过安就依言退出。
走到御花园落雁亭中,高瑾见欧阳彰还未等自己示意允准就坐了下去,微怒道:“太後一瞧不见,你就放肆起来了呐。”
“我给皇上试试这凳子坐着舒不舒服,嗯……好像有点硬,我瞧皇上还是别坐了,要是膈着龙臀可如何是好?”
“当心朕龙庭一怒砍了你脑袋!”
“砍就砍吧,正好去陪陪他。”欧阳彰支颐於桌,说道。
“什麽?”高瑾追问,欧阳彰神情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决绝生无可恋,他都尽数瞧在了眼里,“你说的是谁?”
“这是臣的私事,皇上未免管的多了吧?”欧阳彰板起脸,眼中的肃杀仿若在说高瑾再多问一句,他就会挥拳相向。
高瑾已习惯了欧阳彰随意的惫懒的甚至圆滑世故的样子,见他突然如此,一时哑然,恍惚间,自己心中也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事,身在帝王家,有无数人敬之畏之,但他珍之重之的人,到最後却总是咫尺天涯。念到此处,他不禁望向高瑜寝宫,自己从小跟在皇叔身边学文习武,与太後少有相聚,久而久之,眼见太後疏远自己独宠高瑜,他表面不在意,但一个小小孩儿,没有母亲的疼爱,又怎会不难过呢?
方才他是真心在意了欧阳彰的喜忧,如今他想的却是,若有人能这麽问我一问,该是多好。但这,我是盼也盼不来的。
霎时间,原本的融融泄泄竟成一片萧索。
“启禀皇上,太後有请。”
听见宫女的传话,高瑾立身而起,横了欧阳彰一眼,道:“你的那些私事,朕不会再问。但将来你若有私事求到了朕,倒瞧瞧看朕是帮也不帮。”
“皇上这是赌气吗?可孩子气得紧呐。”欧阳彰附到高瑾耳边小声说道,他是天生的三分潇洒七分风流,偏他自己又从来不懂得收敛,连对待圣上也这般轻浮。
欧阳彰嘴中呼出的热气拂过高瑾耳垂时,饶是高瑾素来沈稳,那从身体深处传出的酥软舒适竟也让他有些站立不定,同时一股羞愤之情也一并涌上心头,当即一甩袍袖,喝道:“放肆。”
“臣知错了,皇上莫恼。”欧阳彰笑着退後两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进高瑜寝宫,高瑜已洗漱干净穿戴整齐,他一回宫便直奔高瑾那儿报了平安,因路途劳顿加上素来嗜睡话没说几句便睁不开眼睛了,之後始终在自己宫里闷头大睡,直到此时才稍微清醒些。
“皇上同瑜儿许久不见,我也不好碍着你们兄弟亲近。”皇太後危坐於堂,说道,“只是注意着,别太累着他。”
“儿臣知道。”
皇太後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射向欧阳彰,厉声道:“你是谁?外臣怎得到後宫来了?”
“是儿臣带他来的,母後莫要责怪。”高瑾忙把责任揽了过去。
“我问他是谁。”皇太後不理会高瑾,森然瞧着欧阳彰问道,语气愈发严苛。
“微臣欧阳彰参见太後千岁。”欧阳彰立时下跪行礼,说话间却仍是不卑不亢,“微臣要辞官回乡,瑜王爷对微臣有知遇之恩,特来告别。”
其时皇太後瞧欧阳彰的形貌已猜出了他身份,她虽身在後宫,对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见欧阳彰竟公然进了後宫,对那些传闻自然又多信了一分,正要呵责,未曾想他竟提出辞官,不由得一惊。
惊的又何止是皇太後一人,高瑾、高瑜都是始料未及,只道他是来叙旧,哪能想到他是来辞行的。
“你要回南崎?我同你一起!”高瑜率先跃起奔到欧阳彰身边,抓住他的肩,显得甚是激动。
欧阳彰和高瑾对望一眼,要知高瑜素来冷淡,少言寡语,如此情景,莫说欧阳彰,高瑾也少有见到,两人均是大概诧异。
而这一来皇太後是当真气急,大声喝道:“瑜儿!你说这种话,当母後死了吗?”话音已是颤抖。
高瑾稍定了定神,便已静下心,亲自分开了高瑜和欧阳彰,把高瑜带回皇太後身边,说道:“母後莫要担忧,坏了身子可不妙。儿臣瞧着皇弟是刚回宫情绪不稳,咱们再好生劝劝,皇弟顺孝,怎会离了母後而去呢?”
皇太後拉住高瑜,眼中又是慈爱,又是愤恨,还有着凄怨,只道瑜儿也被这欧阳彰迷住了心窍,当日偷跑去他军中,今日又要随了他回南崎,看来留着此人终是祸患,现下皇太後满心想着拼了被爱儿怨恨一阵子,也要先除了欧阳彰。
其时高瑾已知皇太後心思,但想来即便是皇太後,要取欧阳彰性命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是以倒不甚担心。却是那突兀的辞官回乡之言,让他如鲠在喉,心中登时怒火四起,终於还是强压了下去,高瑾望着下跪之人,冷道:“欧阳大人,你要辞官,可问过了朕没有?”
“微臣正要禀奏。”欧阳彰取出事先拟写好的奏折,“望皇上恩准。”
高瑜见了,当时就想携了欧阳彰出宫回南崎去,但瞧见母亲,终於还是什麽都没说。
高瑾瞧也没瞧欧阳彰,转身对皇太後道:“母後,儿臣先行告退,您与皇弟好好说说话,过会儿儿臣再来给您请安。”
“去吧。”皇太後正想着要早早打发了欧阳彰,他在这儿多耽一会儿便多扰瑜儿一分心思,实在讨厌得很。
高瑾睥睨了欧阳彰一眼,道:“跟朕回御书房去。”
“臣遵旨。”
高瑾刚出高瑜寝宫,便对在旁伺候的太监道:“去把木天一给朕叫来。”说罢,跨步走回御书房去。仍是平时的步长步速,不见丝毫慌乱,心中却兀自焦躁,甚至在想,自己是宁愿杀了他也不要他离开的。
如此心乱如麻,实是他生平头一遭。
高瑾打开欧阳彰的奏折,只见上面曲曲折折画了幅地图,还写了张古怪配方,高瑾一时不解,问道:“这是什麽?”
“是南崎的地图,和依照南崎形势改良过的响箭配方。”欧阳彰道,“皇上可能不知,南崎四面环山,道路曲折,不是寻常轻易便进得去的,是以我给皇上画了这地图,若是哪天皇上想见我了,来南崎找我便是,循着地图也找不着,就放响箭,我见了便来接您。”
自古只有臣参拜君,哪有君见臣?也只欧阳彰这般大胆妄为,但他的一席话,却莫名说得高瑾心中暖了暖,方才焦躁的心神也逐渐平复,道:“你一早就想回南崎,到现在才向朕上奏请辞,是等皇弟吧?”
“是。我需得见着他平安。”
高瑾心中一凛,道:“你待他倒是好得很呐。”
“皇上说笑了。”欧阳彰道,“瑜王爷自我军中走失,若是他出了什麽差错,您觉得我这下半生可还会安乐?”
“那朕呢?你可想过朕需要你。”
“皇上又说笑了,朝中能人无数,我欧阳彰只一介武夫,缺了也没大碍。”
这时外面太监来报木天一到,高瑾传了他进来,当即就问:“欧阳大人说他只一介武夫不堪大用,木侯爷觉得如何?”
“欧阳大人在我军中时虽有藐视军纪之嫌,但却是勇猛无双的悍将,杀敌建功无数,甘心拜服人数之众、军威之望实属罕见,若无欧阳彰,我军攻下津浦,少说还需两年之功。”木天一也不知前因後果,他素来耿直,此时也是实话实说,继续朗声道,“若欧阳大人也只是不堪大用,岂非把我军上下全都看得小了?”其中自有一股豪情万丈。
“你听见了?”高瑾面露微笑,显是对木天一的回答十分满意,当下心中已有了计较,“朕知道你又要再辩,好,权当你是一介武夫,但我军中却着实少不了你这样的武夫。这样吧,你是试剑大会出来的武夫,过阵子又有试剑大会,你从里面去给朕找了一个人来顶了你的空,朕就准了你回南崎去。”
木天一听了立时明了,他知以欧阳彰的性子在朝中总是呆不长的,也知他思乡情重,现下国泰民安,周边小国皆已称臣,近年内不会再有战事,让欧阳彰回南崎去亦未尝不可。
他正想开口向皇上陈述,却被欧阳彰抢了先。
“那人是不是能顶了我的空,是谁说了算?是木帅,还是皇上?”欧阳彰知道高瑾不准自己请辞,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