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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瑾见欧阳彰如此,心中帝王家的傲气升腾而起,把方才那绵软竟似祈求的自己瞬杀,也不叫欧阳彰起身,径自袍袖一挥,道:“既是错爱,朕向来知错即改,勿需欧阳大人挂心。”
说罢,便转身下山去了。
☆、第二章(六)
回到宫中,见炎烈正在御书房外等候,高瑾径直走过,道:“随朕进来。”
炎烈一声不响地跟着高瑾,在几步之外站定,脊背挺得笔直,头却始终低着。
“试剑大会上都是些王孙公子,功夫有限得紧,凭你炎烈,怕是三招都不用吧?”高瑾笑道,却是有形无心。
“一招便可,点到为止,不能伤了人。”炎烈回答时仍旧低着头,声音有些沈闷。
“怎麽?你有胆私下雪玉山还没胆见朕了?”
“不……我不是……我是……”
“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给朕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炎烈抬头,看着高瑾仍是清浚出尘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许多烦扰沈痛,脱口说道:“皇上还需心怀舒畅,这……”
“朕的烦恼只能因着国家天下麽?朕不能有自个儿的心事麽?非得成日里高高兴兴麽?那和傻子有什麽分别?怎得?如今连你也来管这许多了?”
“我是管不了这许多的。”
“知道就好。”高瑾也觉方才自己有些失态,当即敛了心神话锋一转,说道,“朕瞧了试剑大会的名册,你的保荐人是皇叔?你何时见过他了?皇叔他可还安好?”
“我没见过王爷。只是王爷曾写给师傅一封信,我便拿它当了荐信。”
“那真可惜了,皇叔退政後便外出游山玩水也不托人捎个信来,朕可担心挂念得紧啊。皇叔怎得写信给师傅也不写给朕呢?”说这话时声音极低,似是自言自语,说过便又问道,“师傅他老人家可好?”
“师傅常有信回来,他老人家安好的。”
“是麽?那朕便宽心了。”高瑾舒了口气,却道,“成,你回吧。”
炎烈始料未及,当即愣住,不多会儿便镇定,躬身应道:“是。”他自也会想为何皇上不问他到试剑大会做什麽?然而若是高瑾真问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神秘人自给了他玉佩叫他参加试剑大会之後便再无音讯,炎烈实也不知那人意欲何为。
“你等等。”高瑾却又叫住正欲退出的炎烈,“朕尚有一事要问。”
“皇上请讲。”
“当年行刺一案,时至如今,你有辩解之词了麽?”
“没有。”
“当真一句都没有?”
“眼下虽盛世太平一片融融祥和,皇上身边却暗藏汹涌,随时有人伺机而动,还望皇上多加当心。”
“朕也晓得你始终对朕忠心,然则忠心未必都是做的忠事,下回自作主张之前可否劳烦你炎大侠知会一声好叫朕别再如此左右为难?治你罪也不是,不治也不是。”
高瑾当真心如明镜,也正如阿三所言,皇上待他始终有情有义,此刻炎烈不知多欢喜,瞧着眼前叫他望穿秋水之人,一时却又不知说些什麽好。
高瑾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竟又想起欧阳彰也曾如此瞧着他,说了一番“月下美人”的言论,想来他也只是玩笑罢了,既已决心放下,如今自己又在执着些什麽呢?
“试剑大会之事,若你有何苦衷,随时都可以来找朕。”高瑾道,“朕有些乏了,要去歇息,你自便吧。”
“是。”
炎烈对宫中熟门熟路,多年前他也曾在这里与他们品酒论剑不亦快哉,数月前他还在这儿做着循规蹈矩的小小侍卫,无论身份境况如何,他总能在他身边,只是现在,那些都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他又怎会瞧不出高瑾对欧阳彰的心思?当初拜托木天一叫欧阳彰入宫,名为保护,实际却是盼望着欧阳彰能给高瑾自己许不了的欢颜笑语,然而如今瞧高瑾神色,莫非是他做的错了?
试剑大会开始以来,果真是炎烈独领风骚,最後一日,他亦胜得毫无悬念。然而按祖宗规矩理应来观赛的皇帝高瑾却因病缺席。
高瑾已连病了十几日,脉相诡异病情反复使得众御医皆束手无策,只能开些镇定止疼的方子以稍减皇上痛楚。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都是饭桶麽?为何皇上的病殊无起色!”太後大怒,底下跪着的人皆诚惶诚恐瑟瑟发抖,直叩头谢罪。
“朕这些天已好了许多,母後切莫太过担忧。”高瑾面色苍白,勉力说了几句话又提不起劲来,断断续续道,“朕……想出去透透气。”
“皇儿上次从宫外回来就染了这怪病,定是外头污秽,那欧阳彰呢?若不是他带着皇儿乱走哪会有这档子事?偏偏在这时候不知所终,是心虚麽?”
“欧阳彰不会为害皇兄的,母後别误会,他是找药去了,并非潜逃。”
“瑜儿你!那欧阳彰到底给你们吃了什麽迷药?兄弟两个都这般护着他!”太後气极,几乎要把手中锦帕捏碎。
“是母後偏见太深。”高瑜扶起高瑾,给他系好披风,说道,“我陪皇兄出去散散步,母後放心,我们不会走得很远。”
高瑜也不管太後是否答应,径自扶着高瑾走出寝宫,在御花园荷花池边坐下,说道:“皇兄可是在责怪我又和母後对着干了?可恶!这欧阳彰到底去了哪里?始终杳无音讯,找死麽?”
“你啊……”高瑾笑着摇了摇头,“朕还能怎麽怪你呢?”
“皇兄到底是什麽病?非但药石无灵,连输入内力都如泥牛入海,这……”
“朕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高瑾抚着高瑜的脑袋温言道,“朕还要和你一块儿去南崎接阿三呢,怎得都会挨过这一劫的。”
“君无戏言。”高瑜素来寡淡薄情,在这世上他只在乎俩人,一是井奕祺,一是高瑾。如今阿三已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高瑾的。
“自然。”
话虽如此,高瑾的身子仍是未见好转。
这又到了炎烈与欧阳彰比试的日子,预定的时辰已过,欧阳彰却迟迟不出现。
代替高瑾出宫观战的高瑜显得十分不悦,道:“再等一炷香时间,若他再不来……”
“不用再等啦!我来了!”声音从极远处传来,人们还未辨明方位,便见欧阳彰踏空而来,轻轻巧巧地落在擂台之上,抱拳作揖道,“叫大家久等,真是抱歉了。”
“成。”高瑜始终对欧阳彰颇有不满,但也懒得同他多话,只一挥手,“那开始了。”
炎烈见欧阳彰两手空空,不由问道:“怎麽?你是要赤手空拳与我相斗麽?”
“师傅自小教我拳脚之术,剑法并非我所长。”欧阳彰的剑招皆是井奕祺所赠,因无相应内力催动剑招,不过徒具其形,威力发挥不到原本一成。
“你们还要罗嗦到何时?快快比了,皇兄还在宫里等着呢。”高瑜忍不住发声催促。
台上二人听到,立时凝了心神,各自摆了起手式,斗了起来。
☆、第三章(一)
欧阳彰的招式大开大合,前後亦无甚关联,似乎毫无章法,实则非但守得密不透风,还以守为攻、借力打力,即便再有经验之人也无法猜透他下一招是打左还是打右自己是该攻还是守。行云流水间一如他素来的随心而至,亦不失风度潇洒。
然而炎烈却无丝毫犹疑不管欧阳彰是攻是守只管一股脑儿杀将过去,只见霎时间团团青光耀眼,叫人眼花缭乱。
高手过招步步为营,而他竟这般胡来,若不是见他把一柄长剑舞得风生水起,还真要当他是发了狠的蛮子而逐出场去,以免失了试剑大会的体面。
高瑜同炎烈师出同门,练的都是这一路既快又狠的剑法,但即便是九分攻里也有一分守,像炎烈这般拼了同归於尽的打法,连他也不免心惊。而欧阳彰到如今都始终游刃有余,才是高瑜始料未及之事。两年前他们还是在伯仲之间,没想到上了一回战场,竟让他成长到如此程度。
“这场怕是欧阳彰赢了。”高瑜心道。
陡然间他觉出杀气,猛然站起身直盯着擂台之上。
只见欧阳彰左足一点迅捷无比地闪过炎烈发来的暗器,然而炎烈意不在以暗器伤人。只因欧阳彰招数太过奇特,他非但不能触及他分毫甚至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心想必须反客为主,这才不得不出此下招。
起初欧阳彰仍能轻巧避开,然而炎烈发暗器的手法实在太快太频,他终於还是逐渐捉襟见肘,最後竟似成了瓮中鳖。
炎烈一剑刺出正中欧阳彰肩头,登时鲜血淋漓,众人皆道终归还是炎烈胜了。
谁知欧阳彰竟伸手抓住剑身使内劲折断,迅雷不及掩耳间硬生生把断剑从自己肩头拔出架在了炎烈脖子上,瞬间扭转了局势。
“是你赢了。”炎烈扔了手中断剑,对欧阳彰说道。
欧阳彰亦放下那截断剑说道:“若是方才你直刺我心脏,我也同样躲不过去。在下还要多谢炎兄你手下留情。”顿一顿,又道,“这是我头一次感觉到,不带丝毫恶意的杀气。你……是为了他吧?”
炎烈却不再回答,走下擂台抱拳行礼。欧阳彰是个明白人,便也不再多问,如是下台去抱拳行了一礼。
至此,这试剑大会便算真正结束了。
校场的军医匆匆赶来给欧阳彰止血包扎,高瑜见他并无大碍,才终於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和那个差点要了自己同皇兄性命的刺客。
炎烈不是刺客,既然阿三这般说,他便这般信。然而高瑜心中却始终被什麽东西堵着,说不清道不明,想起那事来便十分不舒服,甚至冒起冷汗,心惊胆寒。那日的事件毕竟还有太多不明朗。
高瑜定了定心神,走到欧阳彰身边说道:“随我回宫复命。”语调仍是无甚起伏,却甚是急切,抓着欧阳彰的手,生怕他跑了。
“我胜了比试,这就要回南崎去了。”欧阳彰却道,“这株南崎草是当日阿三从南崎林摘出来的,有起死回生之效。劳烦瑜王爷拿了回去给皇上服用。”边说边从怀中拿出南崎草,绿油油的茎叶上沾染着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的娇艳欲滴
“你失踪这些日子是回南崎去了?”
“若是皇上有什麽意外,阿三可绕我不过。”欧阳彰说得轻描淡写笑道,全然不提数十日星夜兼程的辛劳疲累。
高瑜不禁失笑,叫木天一拿来碧月酒,说道,“皇兄早知你一旦赢了比试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回南崎,是以叫我拿了这坛子碧月来,就当为你践行。也说不上践行,等皇兄身体好了,我们自然也会去南崎。”
“好,我回去就告诉阿三,他一定很高兴。”
“是啊,他一定很高兴。”
便如那人真的便在南崎等着他回去、等着他们找了来,然而却已是无法挽回的生离死别。
岁月漫长,相思无处寄。
田彦早就等在校场外,欧阳彰直接上了马车,打开酒坛,突然飞奔下车拦住正欲回宫的高瑜,急道:“这坛子不是碧月!快进宫去!皇上……”话未说完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只见他脸上乃至手上都泛起黑紫,显然是中了毒。毒性之剧不言而喻。
高瑜忙伸手托住直挺挺倒下的欧阳彰,眼见他气息渐微不久便毒气攻心,再无心思多想,把那株南崎草硬是塞进了他的嘴里,喝道:“你不准死!你死了我怎麽向皇兄交代?怎麽向阿三交代?”
赶来的木天一心下大骇,眼见昔日爱将命在旦夕,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心急如焚:“如何?”实则更想问,为何?欧阳彰突然身中剧毒,莫非是方才那一剑……
“我哪里知道!”高瑜怒道,抬眼看向炎烈,若是拿断剑去验必是淬了毒,矛头指向,一目了然。然而正因如此,才更令人觉得事有跷蹊。
比之三年前刺客面目模糊难以分辨,并且事发在深宫内院知之者甚少,总算被高瑾以皇帝之尊硬是把那事压了下来。然而今次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即便高瑜、木天一乃至欧阳彰都信炎烈不过是一枚掩人耳目的棋子,却不得不让他先做了这替罪羊。
“当日便是有人拿着此物叫我来参加试剑大会。”说罢,炎烈从怀中拿出那枚玉佩递给高瑜,甘心受绑。他无法去想,若欧阳彰有何不测,高瑾会是什麽模样。
许久,欧阳彰终於转醒,头一句话便是:“我……只拿了一株回来……”
“不碍事的,我这儿还有。”田彦见欧阳彰脸上的黑紫之色逐渐淡去,终於舒了一口气,说道,“当日我从南崎出来找少爷你,想少爷要跟人打仗必定凶险万分,便带上了些以防万一。幸好咱们这南崎草是不会坏的,过多少年都有同样的神效。”
高瑜道:“原本给皇兄的南崎草却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