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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酒?”
徵羽接过,淡然问道。
“蒸酒,酒性不佳的人,一杯就能醉。”完颜阿鲁罕平缓地说道,看来他酒性极佳,曾见过他饮过七八杯,仍旧面不改色,一点醉意都没有。
徵羽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舔了一下,舌头有些麻,果然是烈酒,而徵羽也只喝过桂花酒之类的清淡酒。
毫不犹豫的将它一饮而尽,立即感到腹部在火辣的烧著。
金人的酒杯,远远大过於宋人那精致的小瓷器酒杯,徵羽苍白的脸微微红了。
将空酒杯递给完颜阿鲁罕,徵羽微微笑著,他在这个金国蛮子面前从未这样笑过,带著几份儒雅与洒脱的笑。
“可以再来一杯吗?”徵羽问,他读到了这个金国蛮子眼中的几分愕然,而他也只是轻笑,额头,几滴冷汗已经逼出了。
他只求速死,他是听说过中水银毒的人在发作时会生不如死。
完颜阿鲁罕又倒了杯酒给徵羽,只要是徵羽开口要的他几乎都会给予,徵羽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这点。
透明的液体放在唇边,启唇才喝第一口的时候,徵羽的手就微微的颤了颤,随後,他看到了杯中透明的液体染上了血丝。
他竟有点错愕,酒杯从手中滑落,同时巨痛袭来,他只是抱住腹部,痛苦极了的眸子看向完颜阿鲁罕。这个金国蛮子的脸上有鼻血流出,他抬手擦拭,然後用著极度阴鸷的眼神死盯著徵羽。
徵羽只是笑著,即使痛苦得喘不过气。他没想过他会发作比他快,毕竟他吃的兔肉并没这个金国蛮子多,喝的烈酒亦没有金国蛮子多。
体质的差异?可笑,他竟没有想到这点,他应该要更多更多的水银才是。
当徵羽已经跌在地上挣扎时,金国蛮子欺身上徵羽,他扼住徵羽的脖子,怒吼著,像只野兽一般。
“什麽毒?!”金国蛮子吼著,愤怒极了,仿佛会撕碎人。
然则徵羽不肯说,只是拼命的挣扎,而金国蛮子却扼住徵羽的脖子,另一只手猛得扒开徵羽的口,将食指探进徵羽喉咙深处,他在催吐,他强迫徵羽吐出他腹中的食物。
那时,金国蛮子的嘴角已经有了血丝,他一直在怒吼,徵羽也听不清楚他吼的是什麽,随後他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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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锅热糜粥,那女人和颜的叫他快吃,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又放了一天牧,确实是很饿,饿到忽略了那女人已经很久没对他如此和颜过。
他盛起一碗,狼吞虎咽的就吃光了,然後是另一碗,那女人面无表情的看著,她那双冷冰的眸子是那麽的眼熟。
那夜,她抓刀结束了只剩一口气的丈夫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曾经的丈夫是徒单十四部里一位不起眼的部族之长,而她现在的丈夫则是位王族,一位强大的勃极烈。
当时阿鲁罕十二岁,但却不是个小鬼。在腹部绞痛的时候,他只想到自己十岁时部族发生混战中,他在胸部挨了一刀,徘徊於生死线上,为他治病跳神的萨满说,只要他挨过这回,日後人间将再除了光阴,无任何东西能杀死他。
他活过来了,并且也相信了,那本该能要他命的致命伤都夺不走他强大的生命。
血从鼻子、嘴角、耳朵流出时,十二岁的阿鲁罕倒在草地上,痛苦的悲鸣,没有哀求,只是冷冷得看著那女人颤著手收拾著那些餐具。
“为什麽?”阿鲁罕见那女人转身就要走了,他终於还是伸出叫唤,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她为什麽要如此对他。
“你越来越像他。”那女人冷冷说道,眼里有仇恨。
“鼻子、眼睛、行为举止…你就跟他一模一样。”那女人说,眼里除了厌恶,竟还有几份恐惧。她真正恐惧的不是这孩子长大後会报复她,会为报父仇而不利她。而是那死去的男人正不时的以这孩子在提醒著她的罪行。
那女人走後,他也万念俱灰,甚至放弃了挣扎,只是望著晴空万里的天空。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他在石炕下看到的父亲,一身是血,他娘亲拿著刀捅著垂死的父亲,而屋外杀声连天,火光通天。
那时,他十岁,却完全知道发生了什麽,被宣判为背叛的部族被清洗。
萨满即使通神也没能想过他会死於给予他生命的人之手,这时的阿鲁罕却是还不知道汉人的观念,若不他会明白什麽叫体肤授之以父母,所以这大概也是萨满所不能推算到的吧。
他等待死亡,许是剂量不足,许是他太过强健,死亡并没有来得迅速。
然则,到最後,他终究没死,救他的却是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异父异母兄弟麻达葛。
这个平日里怎麽看怎麽不顺眼的王族子弟,却将他托在马背,背去找萨满治疗。
他这一生,有两次都在死亡边沿徘徊,但他活著,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死亡一次又一次无法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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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醒时,他躺在一间昏暗的木房里,床是一堆散发著霉味的稻草。
一缕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里渗入,显得惨淡,照亮不了木牢房的一个小角落。
徵羽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时光。只是迷惑著,以为是在靖王府。
那些跟他在关在一起的乐师呢?到哪去了?
为何他自己一人被留在这里?他是否是死了?
徵羽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的唇角有干涸的血迹,他的指尖划落到脖子,轻轻扼住,却感觉到了强烈的疼痛,脖子有些淤肿。
有人扼过,一只大手扼著他的脖子嘶吼著…
那人嘴角流著血,像只愤怒的垂死的野兽,扼著他的脖子,仿佛仇恨到想要杀死他。
喉却在此时有种想呕的感觉,徵羽弓身在角落里痛苦的呕著,却只是些黄水。
该吐出的他已经吐出了,那个金国蛮子在自己同样中毒时却只顾帮他催吐。
呵呵…
徵羽抑制不住的想笑,最後却由笑声传为悲鸣。
他捶打著墙壁,像个疯子一般的。
他没死,他死不了,他仿佛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到最後,徵羽倦了,他曲卷著身子,躺在那堆散发著霉味的稻草堆里。
从那狭小的窗户里渗出的光芒,逐渐的变黄,最後消失了,笼罩在这小木房里的只是黑暗。
木牢房里,连只老鼠都没有,太过於安静了,仿佛死亡般的安静。
睡梦中徵羽一次又一次被冷醒然後又睡下,最後,他梦到他躺在一具炙热的胸膛里,像个孩子般安然睡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身边蹲著一位一身血迹的年轻男子,男子的手抓住徵羽的手腕。
“脉象并不平稳,毒性看来还有些聚集在体内。”年轻男子平缓说道,他按住徵羽脉搏的手带著大量血迹。
“枸杞?”徵羽轻轻问道,他并不在乎对方说了什麽,他只是抓住了枸杞的手,枸杞手上的血让他的脑子逐渐清晰的运转了起来。
“你的手…”徵羽用手擦拭著枸杞手上的血迹,枸杞却抽回了手。
“没事,是手臂的血。”罗枸杞拉起袖子,他的手臂有一条很大的撕裂伤。
“那些蛮子动刑的方式果然与宋人不同,当是剔羊肉啊。”罗枸杞拧著眉,痛苦的抱怨了句。
徵羽细细的帮罗枸杞包扎伤口,罗枸杞浑身都是伤,有鞭打有刀割,徵羽撕了整件外套,一一包扎,他一直低著头。
“我欠你一条命,这些刑不该上在你身上。”徵羽低缓地说道,表情晦涩。
毕竟金人一旦调查下去,便会知道毒药来自食物,而非夥房里有人下毒,那麽自然是他这个呆在完颜阿鲁罕身边的汉人,而他这个汉人如何得到毒药,自然是前些日在宋国大夫居所治病时,有机会从宋国大夫那里得到的。至於详细情况,则需要审讯。
“无需如此说。”罗枸杞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抓著头,有些淡然。
“水银是不是杏林给你的?”罗枸杞问道,他显然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为谁顶罪。
“我自己进药房偷的。”徵羽淡然说道。
“徵羽,你就咬定是我给的。”罗枸杞望向徵羽,沈默了一下,启口说道。
“你醒後,合木会来审问你,你就说是我给的。”罗枸杞吩咐道,他可是受尽拷打,始终说是自己个人制作与提供毒药给徵羽,并无牵涉到其他宋国大夫。
“枸杞,你为什麽这麽做?”徵羽惊愕的看著罗枸杞,他本以为罗枸杞是受牵连才入狱的,却没想到是为人顶替。
“我有我的理由,你照说就是。”罗枸杞隐晦的说道,他确实是为了柳杏林顶替的。
“至於你那套不行,徵羽,金人不是笨蛋,他们很聪明,你跟完颜阿鲁罕呆那麽久应该知道。”
罗枸杞补充说道,确实徵羽可以说药是自己偷的,但偷的是毒药,并不是普通药物,何况何以药房里会有水银,这本身就说不过去。
徵羽低著头,摸著手上的血迹,他沈默著,完颜阿鲁罕的名字让他颇有些震动。
“如果没错,应该是完颜阿鲁罕帮你催吐,若不你应该中毒身亡。”
大概是因为已经提到了这个人,从而罗枸杞继续平缓地说道,他并不难理解徵羽何以想要同归於尽的毒杀完颜阿鲁罕,然则对於徵羽,这个金国蛮子确实是痴情,虽然如此说有些荒谬。
“枸杞,我不会供出杏林,这点你放心。”徵羽打断了罗枸杞的话语,他的心有些骚动,有些事情完全不用外人去说,身处其中的人没有理由不清楚,只是不去承认而已。
“我相信你,不过,你得经得住拷打。”罗枸杞严肃地说道,他只担心这一点,徵羽毕竟从未遭受过牢狱的严刑拷打,更何况即使是更强悍的人都无法承受的酷刑。
“像你这样?”徵羽平缓地问。
“这对我不算什麽,我遭受过更要命的折磨。”罗枸杞平淡地说道。
“更要命的,我没有那麽强大的生命力让他们折磨。”徵羽虚弱一笑,倒是十分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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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呆在军营里,肩披著件没有系带的披风,低头正在琢磨著张行军地图,过些天他的军队将起程渡过黄河,与以康王赵构为首聚众抵抗的宋军打仗。
部下散达进来的时候,完颜阿鲁罕抬起了头,除了唇色有些苍白外,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完全看不出他两天前中过毒。
“忽鲁,军中已经没有宋国大夫了,打仗的时候怎麽办?”
散达半跪在地上,行著金人的礼节。
“合木全部都抓走?”完颜阿鲁罕平淡的看著部下,眉头拧了一下。
“是全部给抓走了。”散达说道。
“这事我会处理。”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抬了下手,那是示意部下退下的意思。
然则散达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半跪在地上。
“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忽鲁说。”像散达这样彪悍魁梧的汉子,却突然用著扭捏的口吻说道,想来是有些说不出口。
“讲。”完颜阿鲁罕没闲空听他绕圈子,命令道。
“忽鲁,还是赶快将那宋囚杀了,军中一直有不大好听的传言,说忽鲁纵容宋囚。”
散达缓慢地说道,显然也是经过了字句的斟酌。军中与宋女囚有染的数都数不来,而部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议论,在於躺在他们指挥官床上的是个男人,不过金人的观念一向粗野,顶多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已。
“我的奴隶,杀不杀由我做主。”完颜阿鲁罕眸子散发著戾气,他确实是那种容不得别人冒犯的人。
“是,忽鲁。”散达立即顿了下首,然後退了出去。
“何只是纵容,我还险些死在了他手上。”完颜阿鲁罕冷哼,然後又埋头於地图。
若不是同为水银,知道急救方法,以这次吃入的剂量与饮的那些烈酒的诱导,完颜阿鲁罕倒真不肯定是否真的只有光阴才能终结他的生命。可笑的是,当年他的母亲就是用水银试图毒杀他,然则却没有得逞。十多年後,这个宋国的乐师竟然用了同一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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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木并没有对徵羽严刑逼供,因为徵羽所等待来的并不是刑具与刑官,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当这个脸色尚有些苍白的金国将领站在徵羽身旁,用冷戾地目光注视一身肮脏、虚弱不堪的徵羽时,徵羽的嘴角微微扯过了一个笑容,那是个苦涩的笑。
他竟没死。
然则细想的话,这一点也不吃惊,对於懂得对中毒人进行催吐抢救的人而言,他显然也懂得如何救自己。
况且,水银本就是金人常用的毒药,他们对这种毒药并不陌生,或许也有自己的一套救治方法,只要发现及时,即使药性再猛烈,也是有法子医治的。
“很吃惊?”完颜阿鲁罕蹲了下来,揪住了徵羽的头发,动作一点也不温和。
“我居然没死是吗?”暴戾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徵羽被迫仰脸正视完颜阿鲁罕,然则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很虚弱,他残存於体内的毒药并没有清散,他没有得到救治,在毒药逐渐的侵袭内脏後,他几乎是奄奄一息。
得不到徵羽更多的回应,完颜阿鲁罕只是松开了揪徵羽头发的手,放开了徵羽。
徵羽软软地倒在地上,疲惫不堪地喘息著。
完颜阿鲁罕收回的手上,缠著好几缕属於徵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