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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征羽都无法动弹,他身上满是见血的深深抓痕,那是体表的,真正痛楚的是体内,仿佛五肺六脏都被人拿刀绞着。
远处,传来了队伍行进的声音,而且由强及弱,刚才的角声就是集队的命令。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已经在撤离了,意识到这一点。
征羽突然凄厉笑着,笑得极其痛苦,仿佛要将体内的血全都咳出来一般。
这次,大概能默默的死去了吧。
只是死亡总是太缓慢,太缓慢,痛苦极了。
阿鲁罕,我是否,只要躲开你几天,你的憎恨便会减少?
可是,我是个宋囚,孤自一人游荡于你的帐篷之外,也就只能是遭受侮辱与期待死亡。
只是,本该如此,我本该有这样的终结。
所以,连泪水也不会有。
晨曦照耀得潭面金光闪闪,也洒在了潭畔一个伤痕累累的瘦弱身影上。风拂过,仿佛连晨曦都在跳动,那身影却是安静的不似活物。
惨白的脸偏向一侧,那一侧为血迹沾污,征羽嘴角流出的血同时也沾染了白色的衣领。
跨上马时,阿鲁罕突然回头的朝前方水潭的方向眺望,他看到他的士兵陆续从潭边返回营地,不见征羽。
他知道征羽在潭边。
完颜阿鲁罕并不至于认为征羽这样的一个宋囚可以在金兵中自在的走动,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照顾。白日跟随装他物品的牛车前进,夜晚则是都呆在他的帐篷或是寝室里。
他的士兵同样也粗野嗜血,他不可能不了解。
只是,他不在乎。
然则,骑马奔驰而去时,完颜阿鲁罕吩咐了他身后的一位同样骑着马的侍从,让他去潭畔。
他没那么仁慈,会给他第二次自由。
即使是吊起来,将之一顿狠狠地抽打,也毫无意义。
完颜阿鲁罕明白这点,从某一方面而言,他极其了解征羽。在盗文书的同时,征羽已经有以命抵死的觉悟,所以即便杀了他也是毫无意义。
无从知道完颜阿鲁罕是否相信征羽对他有点情,毕竟他不大可能只是一味的付出与妥协。
但也可能,他确实是如此。至少,在征羽盗文书时,他认为是如此。
如果他没有发现文书被盗,那么宋人的军队便有机会置他与他的军队于死地。是的,他发现了,他可以重新部署,可以商议新的撤军路线,但他不可能因此去原谅征羽。征羽做出了这样的行为,而不在于这样的行为最终是否有机会置他于死地。
如果征羽稍微对他有点情谊,那么他不该有打算置他于死地的背叛行为。
完颜阿鲁罕回头看到身后一侍从的马追了上来,马背上托了个人,软绵绵的,没有生命一般。
“忽鲁。”侍从唤了一声,完颜阿鲁罕的马也已喝止,他掉转马头,朝侍从而来。
“人,似乎还有口气。”侍从低低地说,不大肯定的口吻。
征羽被仰面托在马背上,看不清他的脸,但一身的衣裳被人撕破,四肢露出的肌肤可见血痕。
很明显的,他遭遇到了什么。
完颜阿鲁罕一言不发,只是伸手过来,侍从将征羽的身子托起,完颜阿鲁罕接过去,将征羽揽入怀。
征羽的身体是温热的,不是冷冰,完颜阿鲁罕的手臂颤了一下,紧搂着征羽的背。
将征羽沾有血迹的脸庞贴在了胸口,完颜阿鲁罕没有去拨盖住征羽脸庞的头发,那被血沾湿的头发。
征羽吐了不少血,显然受了内伤。
他也曾被他狠狠踢过,就在腹部,当时他抹着嘴角血迹,只是平静的说他不爱他,不悔恨。
如果那晚,他求饶,悔恨,他是否会原谅他?
完颜阿鲁罕问着自己,他是否不会将他驱逐出他的帐篷?
他是知道没有他的照顾,他会遭受到伤害的,其实他知道的。
完颜阿鲁罕骑马朝队伍的尾部赶去,随军的宋国大夫因为要照看连日来遭受袭击受伤的大量金兵,是一直在军队的尾部与行动不便的伤兵在一起。
鹰逝琴寥黑水寂──第十五章
伤是遍布了全身,那只是表层的伤,几日就能愈合。只怕严重伤及内脏,即使是能治疗,却未必能根除,日后恐怕还是得留下病根。
当罗枸杞用平淡的口吻跟完颜阿鲁罕说道时,征羽已经在牛车上颠簸过了一天,于黄昏,军队扎营时,才得以安静的躺在完颜阿鲁罕的帐内。
“忽鲁,还是让他呆我帐里,他身上的外伤,需要擦拭干净再上药才能起到好的药效。”
罗枸杞继续平淡地说道,他想好好照顾征羽。
当这个金国将领将一身是血的征羽抱到他面前时,罗枸杞有那么一小会儿惊慌失措。不过很快他冷静了下来,给征羽检查伤口,在征羽腹部和胸膛发现青紫一片,预料到是伤及内脏,才吐了那么多血,将头发与衣领都染湿了,好在无性命之忧。只是征羽一身的伤痕从何而来,罗枸杞不免有些质疑这个金国将领。
“将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完颜阿鲁罕却只是冷冷说道,他会自己给征羽上药,至少,他不想让人看到征羽可能遭遇到侮辱的身体。
罗枸杞也不再说什么,他是知道征羽无大碍,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他没打算违背这个金国将领的意思。
将用于外敷的两药瓶及几张膏药从医箱取出后,罗枸杞又取出了一盒软膏。
“他可能还需要这个。”罗枸杞平淡地说,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征羽这惨然的模样大概是遭受过了不堪的事情,一身的抓痕,衣服都被扯破了。
完颜阿鲁罕的眸子黑冷得如同冬夜般的看着罗枸杞,他那眼神,让人害怕。但罗枸杞却并不在乎,他很平静的背起医箱离开。
征羽始终在昏睡,由于伤口的关系,他发着烧。
完颜阿鲁罕让侍从端了盆热水进帐篷,他准备给征羽擦拭伤口、上药。
完颜阿鲁罕拧了热沐巾擦拭征羽脏兮兮、沾了血迹与灰尘的脸,他动作细腻。
然后他缓缓帮征羽脱去衣服,直至一丝不挂。
伤痕一一的呈现,腹部与胸膛青紫一片,大腿与腰身也是一条又一条的抓痕,渗着血的,虽只是表皮的伤,但必然很痛楚。
大手轻轻抚摸过征羽的大腿内侧,没有污物,没有血迹。
收回手时,完颜阿鲁罕的手轻轻颤着。
没有。
若不,他会杀了白日在那潭边侮辱征羽的人。
说不出,白日里,当他看着毫无生气托在侍从马背上的征羽时,他的那种感受。
他其实知道即使在与征羽对峙那夜,他仍旧下不了手杀征羽,无论征羽无情到了何种地步,他都下不了手。
他甚至无法将征羽将给合木处置。
完颜阿鲁罕并不想让征羽遭受皮肉之苦,他下不了的狠手,却假借了他人之手。
他其实是默许了吧。然则,他终究也不曾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伤害。
将药粉拌药水,涂在征羽身上的伤口上,一一涂到,又将膏药在蜡烛上热过,撕开,贴敷在征羽的胸膛与腹部,然后拉了被子将征羽盖好。
当完颜阿鲁罕起身要离开床时,却见到征羽睁开了的眼睛。
完颜阿鲁罕只是看了征羽一眼,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完颜阿鲁罕走到帐门口,吩咐了侍从,让其去伙房端份热粥来。
然后,他离开了帐篷。
他已经不对征羽抱有任何期望,这点,完颜阿鲁罕很清楚。
然则,说他没有悔恨,那是不确切的,他丝毫不曾去希望过看到这样的征羽。
他下了决心,等征羽病养好了,他会送他离开他的军队,还给他自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将这个人囚在身边,他不会让征羽再有一次背叛他的机会。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帐篷里的油灯已经熄灭。他一进帐篷,借着有限月光便走到床边,脱去了自己的衣物,翻身上床。
他大概以为征羽在沈睡,他挨着征羽躺下,同时为征羽拉了下被子。
他倒是可以叫人将征羽送去军医那里,甚至是让他睡在其它地方,但这样的作态,又是为什么?没有必要。
征羽因为不舒服,忍着疼痛,一身的冷汗,身体也是冷冰冰的。
阿鲁罕挨着征羽而躺,自然是察觉了。他起身,下床,去点了油灯,拿在手上,又返回床前。
灯光下的征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发丝沾在额头上,湿淋淋的。
“怎么回事?”阿鲁罕将油灯放在一旁,拨开征羽脸上的发丝,看着征羽。
征羽沉默,因为疲惫与痛楚,他并不想开口。
“征羽?”阿鲁罕低声问,他握住征羽紧捏着拳头的手。
“开口说话。”阿鲁罕扣住了征羽的下巴,他的声音阴沈。
“阿鲁罕。。。”征羽的声音低哑,只是唤了对方的名字。
阿鲁罕没再逼问征羽,他看得出来征羽很痛苦,而且这痛苦已经持续了很久,征羽却很显然是连一声都不吭,只是默默承受。
阿鲁罕放开了征羽,出了帐篷,跟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了什么,然后一直站在了门外。
枸杞是匆匆赶来的,他看了下征羽的情况,便连夜熬药,让征羽饮下,征羽的疼痛才得到减缓。
“脾胃看来伤得十分严重,恐怕在康复前还得痛上几回。”
罗枸杞看着睡下的征羽,对完颜阿鲁罕平淡地说道。
“另外,尽量别让他吃肉类,谷物也不行,不过可以喝些米汁。”罗枸杞细心吩咐着。
“他的身体已经是虚空了,日后必须得好好调养,若不以他的气脉来看,只怕无法长寿。”
罗枸杞这句话是有意说的,征羽虽不至于到这程度,但他的身体确实是再也经受不住折腾。
完颜阿鲁罕始终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到最后极其阴冷。
罗枸杞并不畏惧这个金国将领,自若的背起了医箱离开。
好歹与征羽相识一场,罗枸杞终究是不忍心见征羽再遭受点苦痛。
无法长寿?
罗枸杞走后,阿鲁罕回味这个宋国大夫的话,只是感到可笑。
他其实很清楚,征羽在他身边从没快乐过,他的存在或许对征羽而言一直都是梦魇,而这梦魇的开始就是从亡国的那刻开始的。
他其实明白,征羽何以会去盗文书,何以始终都不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他。
能够让征羽快乐的绝不是一个男人,也绝不是一个敌人。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需要的是一个女人成为亲人,组成家庭,他需要一个孩子来繁衍后代,不至于中断血脉,他需要一个太平的时代,来云淡风轻的渡过一个琴师的一生。
他允许他。
金军这些日子的前进,一直十分的缓慢,不停的遭遇到宋军的袭击,同时长途的跋涉,这些金军也呈现了疲惫。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由于是作为国左勃极烈主军的护翼,承受了大部分的袭击。阿鲁罕的军队疲于奔命,而作为这支军队的将领,阿鲁罕一直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征羽仍旧是在阿鲁罕的帐篷里过夜的,即使阿鲁罕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交谈。
往昔也有时候是如此,两人都不怎么交谈,但总是有一份情感衔接。
现在,至少从阿鲁罕的眼里读不出什么东西,他彻底忽略了征羽,心神则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征羽在康复前,确实如罗枸杞所言又连续痛了几回,每次,罗枸杞都会被唤来,只是阿鲁罕总是埋头于案前,看不出是否在意。
阿鲁罕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征羽康复。
那是抵达镇江的前两天,阿鲁罕的军队难得得没有遭遇到袭击,甚至连其它几路军也相对的平静。
阿鲁罕在案前阅读着前方主军传递来的文书,一脸的戾气,撤军以来他一直与国左勃极烈的见法相右。他主张不该恋战,应该急速的撤军回金,它日再卷土重来,一寸土地都不放过的统治。但国左勃极烈却极其轻视宋军,认为一路上虽然不时遭受袭击,但都不成气候,又何需畏惧,他对宋人始终是轻蔑非常。
将文书扔在案上,阿鲁罕显得很恼怒,他一直对这场战争带有不满,如果当初不只是贪图眼前小利,只顾收刮财物,而是每攻入一座城市就对其统治,那么现在撤军根本就不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可能前功尽弃。
“饭已经凉了。”征羽平缓地说道,他端了一份饭菜,搁放在了书案上。他没打算打扰到阿鲁罕,但此时距离平日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听到征羽的声音,阿鲁罕才抬头看了征羽一眼,也不说什么。
征羽并不在乎,他返回去端了瓶酒和酒杯,同样放在了书案上,他知道阿鲁罕的习惯。
这些事情做完,征羽才返回自己的矮桌前,吃起了一份同样已冷的糜粥。他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糜粥,其实胃已经康复,即使是吃稗子饭也没关系的。
阿鲁罕看着征羽一口一口吃着糜粥,虽然他脸色仍旧不好,但是却比前些日子有了些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你的伤可好了?”阿鲁罕很冷淡的问,他看到征羽停止了用餐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