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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黑水寂-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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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已经爬满了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征羽每说一句,心都仿佛被割了一刀。

“将军。。。我有个恳求,可否。。。让我随军?”征羽抬手摸到脸上的泪水,挣着双痛苦的眼睛看着对方。

宋国统帅只是惊愕得看着征羽,无法知道他是对征羽提供的信息,还是他那一脸的泪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感到惊愕与不解。然后,他点了点头。

“谢谢。”征羽呢喃。

几日里所发生事情,已经让他感到精疲力竭,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但走出这位宋国统帅的帐篷时,征羽终于崩溃般的瘫倒在地上。

随军前进,却不再是熟悉的完颜阿鲁罕的军队,而是宋人的军队。征羽知道,他不该跟随宋人军队,他这时最好的去处,是回去宋人的城市,远离战场。

但他离不开,每跟随这支军队前进一步,他就觉得自己离完颜阿鲁罕更接近一步。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不知道他想看到什么,宋军的胜利?金军的败仗?他全然不清楚,但即使在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却一直知道他挂念那个男人,甚至是因此感到恐惧,那是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是钻心的。

整整三日,征羽都跟随着宋国军队,他们几欲追上金兵,夜晚驻扎在野地。

征羽无从知道军情,只是士兵的士气高涨,从士兵的谈议中可知宋军的主力军已在镇江拦断了金兵的主力军。

征羽无法像周身的宋人那样兴致勃勃,他笑不出来,他有种感觉,这次的大战,将是最大规模的,无从知道本来如散沙的宋人如何聚集了如此庞大的军队,但只要宋皇帝还存在着,大宋子民就不会放弃希望,国家会仍旧存在。金人的失误,在于他们不了解汉人对王室的敬慕,是如同在敬慕神明,他们没能扼杀汉人最后的希望,将之置于死地,以后也将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征羽知道他应该感到欣喜与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可能将无法全身的退回金国。

他曾经憎恨他恨不得他死,但人的情感是多么的复杂与微妙,他现在竟希望他没有离开他的军队,他仍旧与他在一起,住在那间帐篷里,一起用餐,一起入眠。

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早在他离开时,他与他之间的情份与牵绊便都割断了,一切都结束了。

天未亮时,营地便升起了炊火,士兵用完了早餐,便都列队前进,战场将在一片宽阔的旷野,敌方军营想必也严阵以待。

征羽走上高地,目睹着宋军前去,他终究还是希望宋军获胜,无论与他们交锋的到底是金军部队里何人掌管的军队,即使是阿鲁罕的军队。

他曾说过,除了这世间的时光,没有它物能杀死他,征羽想相信。

征羽在高地静静坐着,这里并看不到战场,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鼓声与拼杀声。

昨晚宋士兵兴致勃勃说的话语,宋的主力军拦截了金的主力军,也就是国左勃极烈的军队,而这支宋军很显然是抄后方去的,攻击的是后翼,那也包括阿鲁罕的军队。征羽很清楚这点。

从清晨静坐至黄昏,远远看到宋军大获全胜一路凯歌归来,征羽望着天际的夕阳,只觉那夕阳如血色一般猩红。

下了高地,征羽只是失魂落魄的朝战场的方向走去,与凯旋而归的士兵而过,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残阳最能衬映打战后的战场,战死的士兵鲜红的血与晚霞呈一片,分不出彼此。

征羽在死尸堆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他不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即使他的目光确实在寻找着。

尸体里有金人的,也有宋人的,绵延数里,皆是一片死亡的世界。

布鞋与衣服的下摆都满是血迹,何况被尸体绊倒了几次,连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在金人那燃烧成灰的营地里,征羽看到了横七竖八的金人尸体,主军帐篷已经被烧得见不着具成模样,但帐篷外有一具没有了头颅、一身将军打扮的尸体。

那是被砍杀后,士兵为邀功而斩去的金国将领头颅的尸体。。。。。。

熟悉的皮甲,甚至连那件着在皮甲里边的丝绵紬都如此的熟悉。

他曾经帮他系过那件丝绵紬,弯着身将衣带一一的系上。

他的身体,尚残留着他的气息,只需双手环胸就能感受到。

阿鲁罕。。。

阿鲁罕。。。

征羽呢喃,一句又一句。

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般,被挤出了血,欲呕出胸腔。

血,红色的血,没有气息的冷冰尸体。

红色的,还有火炎,熊熊烧炙着他的心,像那日吞噬他亲人的火焰。

他曾以为他的心,在那最初的一夜已经死了,这一生再也不能感受到如此的撕心裂肺。他曾以为,他再无可以失去的东西,他已经一无所有,无论是谁都再也剥夺不了他任何的东西。

可并不是如此。

那日,他跨上马,冷冰的决裂离去。那日他也扯下自己的披风,抛入他的怀中。

可笑的,只是他,他从未表露过一丝爱意,他始终否认对他的情感。

他为世俗的牢枷困住,他抛弃不了家仇国恨,他放不下身段。

报应啊。。。

报应啊。。。

征羽跪倒在地,眼眶里一滴泪水也没有,仿佛干涸了一般,人到极度绝望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吧。

那个黄昏,他就如同雕塑一般,始终没有动弹过身子。

夜幕降临了,皑洁的月光挂在树梢,征羽静静俯在那具无头尸体上,任由对方身上的血染上他白色的衣襟。

阿鲁罕,抱住我好吗?你的身体总是很炙热,从来不是如此的冰冷。

如果我说我爱你,是否太迟了。

如果我死了,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我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再也没有任何奢望了。

清晨,当被分配来收埋尸体的士兵,看到俯在一具尸体上的年轻男子时,他们以为也是死尸,但那男子抬起了头,幽幽地看着他们。

士兵先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后为对方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感到迷惑。

“他的头。。。在哪里?”征羽幽幽地问,他轻轻抚摸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脖,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的平静。

“头?这是?”士兵端详着那被年轻男子护住的身躯,见到了那具尸体是金国将领的打扮。

“这不就是那金狗古乃的尸体吗?”其中一位士兵说道。

“呸,不就那二虎子捞了个大便宜,一刀给砍死了,那头也给剁了,”

士兵中有人骂咧道。

 “古。。。乃?”征羽放在尸体脖子上的手收了回来,放在了心口。

“不是他。。。不是他。。。”征羽愕然,许久,泪水从他的脸上划落。他细细的打量着自己陪伴了一夜的尸体,虽然体格很像,但那确实不是阿鲁罕,阿鲁罕的身体更为健硕与修长。

他本该知道的,那个人的身体,他是如此的熟悉,他们有过多少的夜晚的体肤相亲。

只是昨日黄昏,当他见到这具尸体便失魂落魄,以至失去了心智,无法辨认现实与梦魇。

是啊,他该知道,他不是个如此容易死的人,更不可能会被人如此对待。

阿鲁罕,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离开这具尸体,疲惫不堪的征羽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他还活着,他终究逃过一劫。

被子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每次匕首搅动一下,血液便沿着胸膛流向盖住下半身身躯的毯子。

罗枸杞吃力的用刀挑出了深入胸口的羽矢,矢矛断在里头,取出来的过程,就仿佛是历经了地狱一回。

然则,那男子却一直保持着清醒,即使一脸吓人的惨白,却没有吭过一声。

“虽然伤口很深,但不会有生命危险。”罗枸杞边包扎边平淡的说道,他也很吃惊,如果这箭再偏几分,他就是神仙也救他不了,那是心脏的部位。

“那不是致命的部位。”略带虚弱的声音冷冰无比,只有疲倦的表情透露出他的伤势。

“只有光阴能杀了我,其它的都不能。”这后面的话,听了让人不禁惊愕于对方的霸气。

罗枸杞并不在乎他救的是怎么样的男人,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他只烦虑于还有一堆伤员等待救治。

“忽鲁,元帅刚送来命令。”乌野脖子缠着带血的布条,手里拿着份文书。

“古乃那边的情况如何?”阿鲁罕略抬了下头,一脸的冷淡。

“古乃已战死,几乎军覆灭。”乌野神情哀穆,而哀伤之中又有担虑。

“元帅丧子,恐怕要责怪忽鲁。”乌野将文书递给阿鲁罕,不安的说道。

“他该责怪的并不是我,而是他那中了埋伏的儿子,带领的两万士兵,几乎全成了陪葬。”

阿鲁罕冷戾地说道,他当时也受到包围,总不能不顾一切带领全军前去救一位冒失又轻敌的将领,而问题是,如果他不突破包围,回防死守主军后翼,只怕国左勃极烈的主军防线就此垮掉,只要宋人将他们死死围住,一一攻破,他们非得全军覆灭不可。

“但是忽鲁,元帅必然不是这么想的。”乌野有些担虑,他们即使安全的返回了金国,但有此过节,元帅必然是要仇视他们的忽鲁。

“随他去。”阿鲁罕冷嗤,他对国左勃极烈终究是有些不满,也不在乎两人会结下梁子。而现在金兵的处境堪忧,虽然突出包围,但如果宋人再大规模的进攻,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其它的,他暂时也不在乎。

乌野见他们的将领如此便不再说什么,随后便退出了。

罗枸杞包扎完伤口,便也收拾起东西,背起药箱准备离开,离开前吩咐了句:

“伤口虽不碍事,但需静静调养几日,不能骑马。”

那么深的一口子,如果裂开感染,那就不只是单纯的刀伤,命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

“宋人进攻时,你何以没逃?”阿鲁罕看向罗枸杞,冷冷的问了一句。

他只是好奇,既然身为一位宋囚,何以不在混乱中逃跑。

“我不认为当过金人军医,还能在宋人那里得到活命的机会。”

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自为自己而活,也一直没在乎什么家仇国恨。

“你倒是识时务。”阿鲁罕一直觉得罗枸杞与征羽是不同的两个人,主要的地方,大概在于此。

“命都没了,名誉之类的又有什么意义。”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失去了全部的家人,所以他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而征羽却不同。

为何今日没见到征羽,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在混乱中被人给杀死了。

罗枸杞想到此,不免有些难过。

“或许,死了也罢,他与我不同,所以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恐怕是活生生的炼狱。”

罗枸杞只是在走出帐篷的时候,低声呢喃,他大概没想到阿鲁罕会听到,并且知道他说的是谁。

炼狱是吧,不过,他已经摆脱了。

回到自己的族群中,征羽大概如鱼得水吧,那本来就是他的渴望的东西。

只是阿鲁罕有些不明白,何以自己在激战中,身中一箭时,在那一刻,想到了征羽在那夜里哽咽的声音。

他曾想过留下他,但现在看来,让他走是正确的。如果今日,征羽仍旧在他军队,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下,他只怕无力去保护他。

镇江一役,金兵损失惨重,兵折过半。恐怕也只有阿鲁罕所带领的那支军队,损失较少,而这也正是国左勃极烈对其不满的地方,因为他认为阿鲁罕当时是有办法援救古乃的军队。

阿鲁罕受的箭伤极其严重,而且由于是匆忙的撤军途中,他并没能得到休息,且终日骑在马上长途奔波,伤势曾一度恶化,最后痊愈的时候,他人已经回金国的都城会宁府。

宋军大胜这最关键的一战,举国欢呼,虽然失地尚未收回,只是守着半璧的江山,却毕竟逃过了金人的铁蹄。悲惨的是北方的汉人,在沦落区里,遭受异族压迫。

征羽跟随着军队,前往江宁,没有了战乱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繁华。

征羽身无分文,曾在街头游荡过,露宿街头。

抵达江宁的第四天,征羽路过一间书院,一位年轻的男子喊出了他的名字,征羽抬起了头,认出了对方,只是淡淡的笑,唤了句:“谢伯父。”

父亲生前结识不少知交,都是当时的名士,征羽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只是没想过会在异地遇到一位曾居住于汴京的长辈。

“征羽,真的是你?”中年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丝绸衣服,看着眼前穿着粗布衣,模样憔悴的友人之子,竟热泪盈眶。

“谢伯父,确实是我。”征羽仍旧是那样清淡的笑容,他并不为自己一身的尘土,颠沛潦倒的模样感到羞愧。事实上,这是一场战争浩劫后的平静与安详,演义了多少的破镜重圆。昔日的纨!,今日却为乞儿的,比比皆是。征羽只是看淡了命运,知道并非只有自己遭受的这些苦难,并非自己承受着这样的战争伤痕与悲痛。

“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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