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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剑苏策却是近些年掘起江湖的新人,听说师出无门,剑法奇快,为人孤僻。人缘自是差了很多,于是挑战一经传出,便引了不少人打不平,纷纷觉得苏策不自量力,不过大凡江湖中人,都有个争强好胜之心,苏策会向公孙茫挑战也毫不奇怪了。
慕容天心下也是盼着公孙茫能胜,再加上此番慕容家该会派人出席,是派谁,何时到,他都只能从人们的闲聊中得知,是以对隔壁的谈话很是在意。
邪神医叫了酒菜,对铺中众人的争论似是漠不关心,大概是出尘已久,外加事不关己了。
此时那闲聊已经从比武上转到窑子,再从窜子转到此处酒菜味道不差,再转回近来江湖中出的几件怪事,其中便有人扯到慕容山庄家变。
「……据说是前任为什么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弒母伤弟,如今不得不请了个外人来主持山庄。」慕容天心下一动,差点要站起来,却又突醒忍住。那桌子被他捏得一荡,酒水洒了些出来。
邪神医只看他一眼,继续喝酒。
「为何要请外人?」
「还不是慕容家没人了,听说慕容天早疯了,全庄合力才抓住他关了起来,慕容忆年纪尚小,且被他哥哥重伤,卧病在床,听说是主事吴总家亲自上门请了三次,那人才肯出面暂持他们山庄事务。」那黑衣高胖汉子显然消息灵通,大都是他在解答。
「什么人面子那么大,那么大个山庄坐收麾下,居然还要三顾茅庐?慕容家非得请个外人主持,该算败落了吧?这天下第一庄估计是要换人了。」
「也不算外人,听说是当年慕容老庄主的干弟弟,前任庄主慕容天的启蒙师傅,章天奇。」
慕容天心神大震,这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五岁时札马步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在一起前后二十多年,师傅总对着自己笑嘻嘻的,教了自己不少武功。对父母都是掏心置肺的好,怎么这时接掌了山庄的会是他。
这到底什么意思
吴平反了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做主?先扶小弟,后找师傅,为什么接任的个个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莫非其中还有隐情?难道小弟没把真实情况告诉师傅?为什么他们不杀了吴平?难道师傅没发觉自己早已经不在山庄之中……
手中「咔」一声晌,那痛楚传来,才发觉自己把酒杯也捏碎了,扎了满手的血。
「这名字可听得少。」
「那是你见识少。」高胖汉子很是得意,「当然他跟慕容老庄主一起闯荡江湖,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听说人也俊秀,武功也是不错,却在后来围剿『狂魔』时受了重伤,武功折了大半,自后便退隐了。」
「到底是外人,谁知道怎么回事情?」
「那倒……唉呀,你干什么!」却听那汉子猛然一声大吼,惊天动地,众人一惊之下都望了过去。
那汉子已站了起来,劈头劈腿对着身边一人打了下去。那人边躲边叫,「大爷饶命啊。」却是个十四五岁的邋遢少年,一身衣裳破得不见原貌,估计是个叫花子,不知何时进来的。
那汉子怒道,「你摸什么摸,你个小偷,大爷生平最恨偷鸡摸狗的小贼,你倒撞上来了,敢偷还求什么饶。」边说边拿斗大的拳头砸将下去。
那少年被打翻在地不住求饶,显然是不会武功。就有人看不下去了,劝停了手,那汉子气犹未消,口中骂骂咧咧,摸摸钱袋还在,这才坐了下去。少年鼻青脸肿的边哭边东起盆子出去了。
慕容天和邪神医互相一看,慕容天一笑,道:「那小兄弟好手段。」
隔了片刻,隔壁桌子结帐,才听那大汉大叫,「我的刀呢?」原来钱袋虽在,兵戎却已早不见了,那么大的对象也不知道那少年何时又如何给拿了出去。
吃了饭,两人一路寻觅栖身之所,只见家家挂牌客满。
走到镇中心,那家最大的客栈问时,那小二也为难道,「空房还有几间,可老早被人定了。」同时还有几拨来寻住处的人,听了不禁起哄,「有空房怎么不给人住,什么人这么大面子。」小二道,「就是那要比武的『剑圣』公孙茫和夫人一行。」那几拨人一听这话居然没了脾气,都退了。
慕容天也要走,见身边邪神医站在原地没动,正要拉他,邪神医抢先上前几步,对那小二道,「他们人既然没来,先让我们住着,来了我们再另寻地方,如何?」
那小二面露难色,又听这话有情有理,颇有些躇踌。邪神医从怀中拿出些银两,塞了给他,「凡事总有通融之处啊。」
小二掂掂银子,点头,「你们跟我来。」
慕容天大感意外,笑道,「我以为按前辈的脾气肯定从不跟人讲这套人情事故,原来却也是个中高手。」
邪神医点点头,也不开口。
这客栈其实也就一般,不仅房屋摆设,被子褥子也旧得很,可这个时候店家要的却是天价,一两银子一天,却是物以稀贵了。
到了晚上,两人就在店中点了饭菜,那店中生意兴隆也不给送,还得自己下楼来拿。下楼来看,已经是高朋满座。正端了饭菜要上楼,一人从门口游了进来,转来转去,赫然是中午那叫花少年。
两人看得清楚,那少年每停一次,手上便多了个荷包,偷了四五次,还无人知晓,可见手脚是极快的。两人不愿生事,那少年却自行挡到了两人身前,正要绕过,慕容天已被少年迎面撞了一下,少年抬头笑,一张脸黑得看不出长相,就两只眼睛溜溜直转,「是小的没长眼,抱歉抱歉。」慕容天知道他定然已经下了手,自己真正是毫无感觉,不由叹道果然是行行出状元。
眼前一花,只听少年狂叫起来,「干什么?」却原来是身边邪神医突然伸手,将少年拦腰给提了起来。
少年杀猪般喊,「老爷们饶了我吧,小人不是故意撞你们的。」众人望过来,不知缘故,议论纷纷。邪神医也不答话,单手抓着少年前后左右一顿乱晃,少年尖叫,被摇得晕头转向。听叮当声不绝,却是少年怀中荷包银两纷纷坠地。
就听见有几人「啊」的恍然叫道,「我的钱包!」,边叫边上来拾。慕容天也变腰拣起自己的荷包,抬头时邪神医已把少年放了下来,少年瞧着他,步步后退。众人都喊抓贼,就要扭了少年去见官。少年瑟瑟直抖,面露惧色,瞧起来甚是可怜。
却听身边邪神医道,「不用送了,把他给我吧。」慕容天看了看他,好不奇怪,依邪神医的性子实在是不该管这档子闲事,总觉得选了这镇,邪神医举止就透着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同。
邪神医面上罩着人皮面具,有什么神情也瞧不出来,带那少年进了房间,邪神医第一句话却是,「中午那汉子的刀,你是怎么带出店去的?」
少年已有泪痕,慕容天道,「你是男的,轻易不可掉泪。」
邪神医不语。
少年看了看他,果然擦了泪,挺起胸道,「这还不简单,那胖子觉察之前我就已经解了他的刀,放在地上,趁他站起来的时候给踢到桌下,那桌子不是有桌布遮着吗?他打我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只看我,小凡就借机把刀带出去了。要不是那死胖子太机警,身上早什么都没了。」
原来还有同伙,慕容天恍然。之前自己只觉奇怪,说破了却是一文不名。
邪神医点头,「好了,走吧。」
少年大是意外,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慕容天,慕容天也没料到邪神医喊了他只为这件事,见孩子看自己,却是点了点头。少年犹豫片刻,走到窗前。
慕容天道,「怎么不走门?」
那少年道,「此刻我从门口出去,人家不都知道你们把我放了,万一还是要送官呢?我还是从窗子出去保险。」
慕容天笑起来,又醒到自己戴着面具,可看不到表情,点点头,那少年果真开窗,爬了下去。
回头看,邪神医已取了面具,清雅脱俗的脸上也隐隐有些笑意。
◇◆◇
到了第二日,才日上三竿,就听人「咚咚」直敲门。
开了门一看,却是昨天那小二急匆匆道,「二位客倌,那公孙老爷到了,还请二位退房结帐吧。」
到了楼下,果然一辆极气派的马车停在门外,一着青袍的长须中年男子正从车上扶了位妇人下来,前后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正在搬行李,周围甚多人围观,那些人也不在意,似是被人看惯了的。
慕容天一眼看过去,那中年男子相貌端正,高大消瘦,气宇轩昂,可不就是「剑圣」公孙茫,旁边妇人虽已中年,却是依然清丽温婉,姿色不减,面目间依稀有些病态,正是公孙夫人。
慕容天不敢多看,赶紧埋首看帐。
公孙茫扶着夫人,走了进来,行走间偶尔四目相对,两人均微微一笑,目光里缠绵悱恻,真是恩爱得羡煞旁人。
「二两三钱银子。」掌柜道。
公孙茫到柜前停了步,开口道,「掌柜的,我派人定的房间……」
掌柜的忙踱步绕出柜台,「公孙老爷,老早就准备好了,您跟我来。灰子,你来收这两位客倌的钱。」灰子就是那小二,忙应了过来。
公孙茫扫了慕容天两人一眼,轻笑,「这时候还有人退房呢。」慕容天含糊嗯了两声。公孙茫笑一笑,正要转身,突听身后有人冷冷道,「说什么退房,是公孙老爷来了,我们只能让房。」却是邪神医,众人大惊。
慕容天暗道,这家伙脑袋不是烧坏了吧,怎么这个时候开口这说种话,再说这主意可不也是你自己提的。若是给公孙茫认出了自己身份却大是糟糕,心中忙想敷衍说词。
那掌柜和小二也是面色尴尬,公孙茫一楞,看了看邪神医,却是不识,微一思量,心下了然,对掌柜道,「我定了五间房,就让一间出来给这两位兄弟吧,这个时候再出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住处,我们挤一挤也就是了。」言罢,对两人微笑点头,他那笑容如冬日旭阳,只温柔人心,毫不逼人,让人看着心里暖暖的,很是舒服。
慕容天忙抱拳行礼,邪神医却动也不动,那公孙茫也不在意,扶了夫人转身上楼。
慕容天心道,果然不愧是公孙茫,遇事举止丝毫不失气度,同是前辈,和身边这个真是云泥之分。
转头正要开口,却发觉邪神医浑身僵硬,微微颤抖,一双眼死死看着公孙茫夫妇。公孙茫夫妇上了楼,走过过廊,他的目光也便跟着上了楼,走过过廊,跟着他们衣襟飘动间,脚步行走间,对微笑间胶着不放,似乎满天满世界除了那两个人影就再没别的事物了。
直到那双身影转过屋角,消失良久,才颓然低了头,失魂范魄了半晌,转身奔出了客栈,慕容天在身后喊了数声,他也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片刻间就不见人影。
慕容天心下起疑,不禁也抬头朝那身影消失处看了数眼。
◇◆◇
慕容天找到邪神医时,他已经在一家酒肆中喝得烂醉。
世人喝醉了,大都是大哭、大笑,或者难以控制与人争斗,又或者呼呼大睡,数日方醒。
这人喝醉了,却是击节而歌,似乎极高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说实话,其实唱得颇好,高昂处豪气万千,低回处柔肠百转。可慕容天背着他走在大街上,被往来无数人指点时,却是无法感觉出这其中的种种妙处了。
回到客栈门口时,正遇上公孙茫。慕容天背着人,满头大汗,邪神医虽然身型纤瘦,到底还是有百多斤,加之乱动挣扎,慕容天功力未复,其实也挺吃力。也就顾不上礼节,只点了点头。
公孙茫了然一笑,让出路来。
三人擦肩而过时,邪神医还在吟唱,公孙茫停住了,「这位兄弟,请等一等。」慕容天一惊,转头笑道,「公孙先生,我这位兄弟喝醉了,满街要追着人打,得快点送回去,要不又要闹了。」
公孙茫露出一种极奇怪的神色,似惊似喜又似悲,侧耳听邪神医将那《将进酒》反复吟唱。突然走上前,将邪神医翻过,看清面目,才轻轻吐了口气。带着歉意笑道,「抱歉,你兄弟的声音真像是我一位旧友,巧的是他也是最爱这首《将进酒》,我认错了。」
慕容天站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道,或者你并没认错,这两人间也不知曾有过什么纠葛,为什么邪神医似乎是认识公孙茫,却不肯相认。
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