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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无垠抬袖，添茶至七分，“约摸着有七八个年头了吧。”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忍不住恍惚，这个人真的老了，虽然仍是精神矍铄，但眉宇间早已没了锐气。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老人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听得出里头的感慨之意，叹息中尤带着些酸涩。
“父王……”洛无垠喃喃道，他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老人面前，“是儿臣不孝。”既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臣子。“儿臣辜负了父王的期望。”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在人面前低下头，跪得是从小养他教他的父王。
老人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翎儿，父王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你娘，最疼的是你，父王一直希望这陈朝的江山能够在你的手上延续下去，不负我殷家的先祖，父王也相信你会是中兴之君，必不会令父王失望，你自小就是个不拘的性子，父王曾经很忧虑你这一点。怕你担不起这天下的重责，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做的很好。”他看了眼跪在面前的青年，“翎儿，那一步并不难走，有时候，站得更高，看见的东西也会更好。”
洛无垠的眉头轻皱，“父王，我以为你明白的。”
老人叹息一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如今我也算是卸下了这一身的担子，做个单纯的父亲也好，只不过——”他话锋一转，“翎儿，你选的那个人真的值得么？”
洛无垠这才笑了起来，“既是我所选，那他必然是值得的。”
老人挑眉，“我一直不喜欢那个孩子。”
洛无垠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正是因为您当初实在不喜欢他，我才生起了好奇，不然也不见得会有多稀罕他。”
听到这个理由，老人倒是一愣，转而苦笑，“真是冤孽。”他叹了口气，“当年他母妃不甘冷遇，与人偷欢生下他，是为了报复我，岂料却苦了这个孩子，从小没少受折磨，我本来有几分怜惜，想放他出宫，他却不愿，在这后宫里折腾着长大，肮脏手段倒是不少，他有野心，也够狠，只不过过于狭隘，祸福难料。”
“这些我都知道。”洛无垠含笑摇了摇头，“谁叫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觉得看谁都不顺眼了，遇到再美再好的，也觉得越不过心里的这个了，大概他就是心里的那道坎了。”
“你起来吧。”老人伸手扶起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洛无垠顺势坐下，“过两个月，我会回塞北。”
老人点点头，“南苑的事情是该了结了，当年南苑势力纠结，我们这边又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适合大动干戈，谁知道尾大不掉了，如今趁势解决了，也是绝了后患。回塞北也是个好决定，这几年，你那边发展的不错，能够震慑震慑殷宸倒好，否则，以那小子的自私，你也是被欺负的份。”
“父王——”洛无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老人瞥了他一眼，“除了这张脸，你唯一像你母妃的地方就是对心里的那个人心软。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洛无垠得意地笑了笑，“父王最喜欢的不就是母妃的这一点么？”
老人点头，看着眼前挺拔出色的青年，笑中含着欣慰，却仍是忍不住开口，“你这小子从小就不听话，如今偏偏选了最难走的路。”这样的选择只能自己一力承担，旁人即使想帮，也帮不上什么。
“父王，我会过得很好，一定会过得很好。”洛无垠轻声应承，历经世事后，一个简单的承诺，足以代表一切。
洛无垠回到寝殿时，整个人有些疲惫，但是异常的静默让他瞬间警觉，稍稍观察了下四周的状况，这才安下心来，应该是二哥把人都调走了，暗卫倒是还在附近。
推开门的时候，殷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榻边，看到他的一瞬间猛然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翎……”
洛无垠一愣，这是殷宸第一次这么叫他，他快步走到床边，拉起坐在地上的人。“二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南苑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触手的皮肤一片冰凉，洛无垠皱眉，“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殷宸摇头，在昏暗的烛光下，仍然能看出脸色一片惨白，只有眼里一片深邃，他深深地盯着面前的人，伸手把眼前的人拥进怀里，紧紧地相贴，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手紧紧地环住背脊，柔滑的丝质衣衫被抓出一道道的皱痕。
洛无垠伸手安抚着面前的这个人，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对方，就像这个人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时候一样，他没再开口问些什么，只是用自己的办法，让这个人平静下来。
“翎，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开心过？”殷宸的声音有些沙哑，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回响着，寂寞地有些可怜。他没等殷翎回答又接着问，“这些年，你一直在塞北不愿意回来，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么？”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把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别人，真的值得么？”
“二哥——”殷宸叹息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是相信我的。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在怀疑？”
“我……我想相信…真的想要相信，但是……”但是他之前做过那么多事情，有那么多的理由让这个人离开自己，他不是不相信这个人，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自己能够拥有这份感情没有一点自信，是谁说过，那些骄傲地让人仰望的人，背后埋藏着深深的自卑。殷宸不想在感情面前软弱，可是过往的那些经历，让他的这一步异常地难走，如果一直黯淡下去，那么有没有光亮根本没有区别，但如果真的拥有了温暖人心的东西，反而会一步步迟疑，害怕失去，因为拥有的这一点东西太珍贵。“翎，原谅我，原谅我……”这些年，他真的错过了太多……
明知道殷红折只是在挑拨，在做无望的挣扎，他还是会因为那些话动容，他真的担心殷翎会离开，好不容易可以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好不容易能够留住这个扎在心底的人，他只是不想失去。
“殷宸，你看着我。”洛无垠一把推开拥着的人，他扳着殷宸的肩膀，“你好好看着我。”黑暗中，四目相对，眼底的身影却映照得清清楚楚。“你看到了吧，我的眼睛里面只有殷宸，殷宸的眼睛里也只看得到我，没有其他人。”他把殷宸垂在肩上的头发拽在手里，紧紧合拢，“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所以你居然不相信我？”他凑过去，吻了吻殷宸淡色的唇，认真地看着他，“殷宸，我爱你。从小到大只爱你一个人，从过去到将来，都会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
殷宸睁大了眼，猛然间的喜悦涌了上来，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难受地想哭，他等这样的一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以为永远都不会得到了，从小在深宫长大，他早就学会了不要期望，不要相信，情情爱爱都是虚幻，但是这一刻，他才知道，一直以来，他有多想要，也许这么多年，他等的就是这样几个字，一句话。再不满足浅尝辄止的吻，他扯过洛无垠，吻上去，舌与舌深深地交缠，辗转吮吸。
洛无垠尝到唇齿间咸涩的味道，微微睁眼，看着眼前人脸上隐隐的泪痕，心里也是复杂难言。
分开的间隙，殷宸忽然轻轻扬唇，勾勒出淡淡的笑，虽然眼中还有泪意，却是从来没有的明媚笑容，仿佛三月清朗的天空，他伸手抚上殷翎的脸，手指顺着脸的轮廓滑动。
“我爱你。”殷翎，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洛无垠一愣，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够听到这个人说出这样的话，他想过，如果很多年很多年，他们能够一直这样相依相偎，殷宸也许会爱上他，但是，他从没想过殷宸会亲口说‘爱’，这个字对他而言太难了。他不知道这段感情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希望在自己还可以的时候，一直陪着这个人，看阳升日落，朝雾夕雨。
如今有此收获，一生已然足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