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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萧暄肩并肩坐在溪边,两人都脱了鞋,脚浸在水里。山见清凉的溪水滑过我们的脚背,夏虫在身后的草丛里低声鸣叫。静谧安逸的夏夜,我们这样坐着,久久无语。
忽然有一点暖黄的萤光亮起,一闪一闪,飘飘荡荡贴着水面低低的飞。很快,又有一个光点加入它,第三个,第四个。星星点点,仿佛有一张串了宝石的网笼罩着我们。
“以前见过吗?”萧暄问我。
我点头,笑着说:“萤火虫,是萤火虫。”
小小的虫子,在夜色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梦幻耀眼,像一个个打着灯笼夜游的小精灵。
我同萧暄说:“我很笨,也不用功读书。但是有几句诗,我却记得很清楚。”
我念给他听:“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萧暄久久沉默。
我耐不住,扭头问他:“你倒是评价几句嘛?”
萧暄勉为其难地说:“这是诗吗……”
我扫兴,板起脸。萧暄又很给我面子地补充道:“不过非常感人,情真意切,朴素自然。”
我这才满意。
我们俩的脚都在水里轻轻荡着,萤火伴随着夜虫的鸣叫轻轻飞舞。有一只胆大的小家伙居然振着翅膀飞到我衣角上停住。
我欢喜地看着它,却又不敢去碰,怕惊飞了小客人,于是便转头过去招呼萧暄来看。
可是身旁空无一人。
我一惊,急忙站起来。
月色忽然隐去,偌大山林回归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树林的阴影,溪水的波光,萤火的星点,虫子的叫声,全部隐退进黑色之中。阴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了过来。浸透我的衣服。
恐惧笼罩着我,我大声呼喊萧暄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
我在虚幻混沌之中奔跑,可是黑暗没有尽头。周围似乎潜伏着不名的生物,都在暗处虎视耽耽。脚下一不留神踩住什么东西,狠狠跌在地上,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我的人中。
我痛苦地哼了一声,张开眼睛。
“醒过来了!”
孙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只觉得胸腔里气血翻涌沸腾,非常难受,不由挣扎着坐起来了。
云香急忙过来扶着我,轻拍我的背。我张口又往盆里吐了一大口血。
老天爷,胃出血?
品兰和觉明两个孩子还在场呢,被我这一口血吓得齐声尖叫。
“没事,受了刺激一时血不归经。好好调养就是了。”孙先生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我吐完了,胸口空了,又觉得气短,无力地倒回床上。左边胸膛一股蚀心剜骨的疼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疼得我紧皱眉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两个孩子扑到我床头,约好了似的扯着嗓子开始哭。
“敏姐姐你怎么了?敏姐姐你说话啊!”就像有三千只鸭子在我耳朵边叫着。
云香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姐,你昏迷一整天了,吓死我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桐儿凑过来说:“人参汤已经熬好了,大小姐还是喝一点吧。“
我听着烦得很,翻了一个身。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我头昏眼花。
云香道:“你心情不好大家都理解,可是你病着,药总得喝吧?“
宋子敬后来也过来了,苦口婆心劝我:“小华,你总得吃点东西。“
我依旧不说话,闭着眼睛装死。
我紧闭上眼睛,只恨耳朵上没多生一个开关。
众人劝了许久见我不应,又不敢强迫我,只好作罢。宋子敬无奈:“让她先静一静,理清一下思绪的好。”
桐儿和阿乔忙把依旧吵闹不休的两个孩子哄走了。
我累得很,耳朵里嗡嗡响,什么古怪的声音都钻进大脑里,头晕,恶心,发热,四肢乏力。肚子当然饿,我又不是机器人。可是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么躺着。最好能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感觉不到,成植物人或者死掉就干脆了。
我一连两天不吃东西,终于惊动众人,引得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轮番上场游说劝说。我这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人物。
我不是矫情的人,可是实在觉得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觉,实在没力气去应付这一系列人和事,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弹动。
累,真的累,从去赤水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劳累,觉得生命已经消耗在奔波上。就在忙着其他事的时候,身边许多东西已经擦身而过了。
我依旧躺着,时睡时醒。宋子敬按捺不住了,强行给我灌了人参汤。高烧之下喝什么都是苦涩的,我皱着眉头还是卖了他一个面子把东西吞了下去。
云香一直守着我,晚上就睡在旁边的榻上。她同我说话我爱理不理,她老是唉声叹气,弄得我心烦又挺愧疚的。
后来郑文浩来找她,本是好意想借佳人苦难之际施以关心和援手,结果反被她当成靶子一通炮火狂轰滥炸,灰头土脸地走了。
宋子敬知道与我鸡同鸭讲有沟无通,转而劝慰云香打起精神,说她这样我只有更消沉。
云香听宋子敬的话,而且刚把积压的情绪发泄了,愁容未消的脸上已是一片红晕,点点头。自那日后,她不再叹息个没完,而是找了书本在我身边念给我听。她知道我的爱好,专挑市井故事八卦新闻,我听着听着,也觉得精神好了点。
晚上大家都睡下后,我反而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成为这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打算怎么做。
只是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空了一块,胸前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呵,低头一看,五脏六腑,独独少了心。
心到哪里去了?就连自己也搞不清。
麻木,似乎从指尖开始往四肢蔓延,身体失去知觉,等待着连意识也这样沉浸在虚无空间。当大脑也不用思考的时候,大概一切苦恼就没有了吧。
黎明来临时,我才又渐渐睡着。睡着了好,幻觉之中,总有人来到我身边,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双唇,那个拥抱是那么窒紧而温柔,那个触觉又是那么温柔而真实,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我原来的想象。
想象中什么悲伤的事都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乐。还有那个人,他会歪着嘴笑,带着孩子般的顽皮。
徘徊了三天,我的高烧终于退下,转成低烧。胃口稍微好一点,也肯主动吃东西了。虽然不觉得饿,可是看到我多吃一点时云香等人眼里的欢喜,觉得这样也好。
只是还不想说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空空的,嘴巴除了吃东西外就不想张开。不想对外界有什么回应,就像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的低烧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孙先生束手无策。
这其实只是心理原因,云香可以将郑文浩一通臭骂,我却不能也没这力气找个对象发泄情绪。憋着,自然只有通过反复发烧来排解。
只是开始掉头发,洗了头,一把一把地落,梳子上缠满。我都觉得这些头发搜集起来都可以织布了。
云香大惊失色,忙找来首乌芝麻核桃等等给我大补特补。我体谅她的苦心,配合着吃药。
宋子敬在我可以起床吃东西后,终于稍微放心了一点,没有一天来三五趟了,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公事上。这样一来,云香又有点失落。
她同我说:“希望宋先生能多来来,可是那意味着姐姐的病加重了。我是不是很没良心很恶毒?”
这个单纯的孩子。
她低声说:“王爷……还一直没有入土……”
我看着铜镜里的她,无声发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查出来是赵党派来的刺客,军士和百姓们义愤填膺,都嚷着要报仇。”
我垂下目光,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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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9章
当天夜里,云香睡下后,我悄悄起身,去找宋子敬。
因为有人通报,我才走到王府门口,他就已经匆匆迎了出来。他惊讶:“你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坐车?”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径直往里走。
尽管这样,宋子敬眼里脸上的惊喜却还是十分鲜明的。
“进来说。早春外面冷。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本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现在也被我折腾得罗嗦唠叨喋喋不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宋子敬一见我笑,什么话都没有了,有点怔怔然。
我进了屋,见李将军和孙先生也在,都吃惊地看着我。也好,本来就是公事。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满药方的纸放在桌子上,推到孙先生面前。
孙先生拿来仔细研究药方,连连点头:“这个药,无色无味,溶解于水,服用者四肢乏力,精神上会产生幻觉,记忆力下降,反应迟钝……而且药物在三到四个月后会随着新陈代谢排出体外,不会对人体和后代造成伤害。好好!既可以削弱敌方战斗力,又不伤我们大齐子民之身。”
李将军和宋子敬齐齐望向我。
我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两人没能从我脸上看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孙先生已经珍重地收起了药方,对我道谢。
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立即冲各位点点头,转谢要走。宋子敬出声叫住我。
我有点不耐烦,用眼神发问。长时间自闭后现在还是不喜欢同人交流太久,觉得烦躁又劳累。
宋子敬慎重地说:“赵党得知……之后,已经动手大清洗。京都众多同王爷有交情的官员都遭牵连,不少人已经下狱。郁将军已离开京都北上,我们不日就要起兵南下同他汇合。”
我茫然了片刻,明白过来。终于要开始了。
“快了。”宋子敬点头,似乎在宽慰我,“很快苦难就过去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我的苦难会很快过去?打江山,尤其在没有领袖的情况下打江山,是很容易很迅速的事吗?
可我现在对他们的统一大计半点都不关心,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小华——”宋子敬追了出来,“我送送你。”
我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走。
宋子敬叫人备了马车,扶我上去。我在宽敞暖和的马车里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缩着身子,独自发呆。
宋子敬在旁边看了我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叹:“你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讲话?”
我冷漠地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接受不了那个消息。可是你这样子,他若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担心难过。你也不忍他伤心吧。”
我终于翻了一个白眼。
虽然我是穿越人,可是我骨子里还是个无神论者,轮回报应什么东西,口头说说可以,实际讨论起来全是放屁。萧暄即使有灵魂,他一不会为这点事伤心难过,二很可能早就投胎去了,管我们是悲伤痛哭茶饭不思还是欢天喜地放炮庆祝。我不想说话是因为我情绪低落不想同人交流不想应付繁冗的人与事,身和心超负荷运转遭遇大故障后需要停机休整一段时间。我管他萧暄知道后高兴不高兴,他丫的都已经死了,人死灯灭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我照顾一个死人的感受?我虽然自闭可我还没发神经!
宋子敬讪讪,不再说话。我在摇晃的车中又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天也已经亮了。云香正在外面嘱咐前来看望我的觉明和品兰,不许哭,不许皱眉头,不许乱问问题,总之,只能笑,一定要开心地笑。
唉,真难为孩子,从小就教他们撒谎做假,又要他们保持纯真童心,这么两难。
觉明他们进来,果真脸上带着笑,围在我的床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来发生的趣事。
我漫不经心地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并不大回应。觉明说久了,觉得很没成就感,求助地望向品兰。
聪明的小姑娘似乎暗自下定了决心,同我说:“姐姐,我给你讲现在的局势吧。”
云香他们都一愣,急忙对品兰使眼色。可是品兰迎上我专心的目光,信心十足地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