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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大好消息,可门内晏青衫却毫无喜色,只是对着壶口喝了一口又一口。
“公子。”床下素心立起身来,从怀内又掏出只瓷瓶:“酒多伤身,先前那药您若是服尽 了,奴婢这里还有。”
晏青衫将那冰凉瓶儿接过,仔细打量了片刻,咬开瓶塞,一个反手将药粉悉数倒入了跟前 火盆。
“夜芙蓉,来自西胡,服一次即可成瘾。”他缓缓道,幽幽看着那粉末在盆间燃起橘色火 焰:“服后产生幻象,仿若眼前遍开芙蓉。这东西我认识,先前那瓶我不曾服,以后你也不必 给我了。”
“是。”素心躬身,神态终究有些不能自若。
“七岁时我就曾对天地神明发誓,会一生一世忠于他、扶持他。”晏青衫拢紧衣衫道:“ 你告诉你主子,青衫再污贱却也是男儿,也懂得千金一诺,要约束我,不需要这些个瘾药。”
那言语仍是一贯冷淡,可素心却听出了其间不同。
怨忖,字句里有了怨忖。
被伤了太多次,热怀终于开始转凉。
静中奇源 2007…8…28 11:47
千山阻(上)
一
三天后梁思伤愈,急急去往兖州赴任。晏青衫病情却总是反复,一行人只好滞留在了赤隍 。
开始时别院倒还清静,萧骋还有时间陪晏青衫温酒赏花,后来公文一件件追了来,庭院里 脚步纷杂,渐渐的便将每一分闲暇都榨干挤光了。
“回去吧。”一日晏青衫终于在萧骋背后发话:“回宫或去兖州,七爷莫忘了自己是赤国 君王。”
“等你好些再走。”萧骋放下羊皮手卷,抬眼望他:“兖州就不去了,那里快进梅雨,对 你身子不利,咱们直接回洪都。”
那目光轻柔,晏青衫有些消受不起,干脆低了头看手卷上细笔描绘的图画。
手卷铺开占满半个几案,上面沟渠纵横,城墙高耸,正是城关工事图。
“这便是兖州城关吗?”晏青衫勾头打量:“画图的人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是城关图,可不是兖州的。”萧骋将那手卷收起,又展开副奏折:“这座城关比兖州的 略小些,建在固邺,如今已经完工大半了。”
“哦。”晏青衫闲闲回应,在房内走动片刻,不久觉得寒意难耐,只得辞别回房,上床紧 紧拥住了暖炉。
很快日头西沉,锦瑟端来晚膳,晏青衫强喝了几口,很快却又胃肠翻涌,兜底吐了干净。
“还是油头太大。”他倚住床角喘气:“不如你把我酒壶还我,我喝了酒胃口便好些。”
“酒鬼!”锦瑟跺脚,拿帕子抹他额角虚汗,抹着抹着却突然坠下泪来。
“你会不会死?”她一把抱住晏青衫,开始号啕大哭:“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我也不活 了!”
“我本来不会死,可现下被你这么咒着,那就难说了。”晏青衫苦笑,伸手一下下拍她肩 头:“好了好了,锦儿乖,莫要哭了。”
“七爷呢?”他轻声试探:“如果七爷不测,你会不会也不想活了?”
“七爷?”锦瑟闻言怔了怔:“他好好的,干吗会不测?他怎么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她脸孔已经煞白,尾音高吊,里面落满了惊惧。
“没什么。”过很久后晏青衫才发声,轻轻拍她脸颊:“我说说而已。”
“我很困,想睡。”他拉过被褥平躺:“你把门带上,如果七爷来别院,就说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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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时天心升起了满月,院落里晚梅盛开,淡淡萼绿,的确是一等美景。
晏青衫在桌前握笔,借着月光回想那羊皮上图画,起先运笔如飞,到后来却越来越是生涩 ,每一个勾画都觉着重如千斤。
他搁了笔,头枕在桌角,想向沉香檀木借一点清明。
身后衣角簌簌,有人挤了帕子搁在他额头,接着又立在桌前磨墨。
他看见片银色衣角,上面隐绣着祥云,衣角下是双鹿皮软靴,尺码偏大。
来的是他,他一向偏爱素色,自小如此。
“什么也别说。”来人蒙着面纱,缓缓开口:“你专心回想,这图很重要。”
“图在七爷书房。”晏青衫抬头:“我已叫素心去拿了,我这里只是防她失手。”
“她已经失手。”来人继续磨墨:“所幸身份不曾暴露,现下就只有靠你了。”
他说这话时夜风恰巧转向,清凌凌一阵寒意透窗而来,吹的晏青衫鬓发飞扬。
黑发下是双琉璃色眼眸,并不璀璨夺目,却能一眼照彻你魂灵。
“什么都变了,你这双眼却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来人伸手,指尖映着淡淡月色,想抚住晏青衫额角。
“变了,它也变了,再没什么能和当年一样。”晏青衫侧头,躲过那温热五指,拿起笔画 了根直线。
“是吗?”来人收手,来回在砚台间磨墨。
墨色越来越深,狼毫吸足了汁液,笔下渐渐也开始顺滑,工事图很快成形。
“我还要些时日才能掌控那边兵力,不过不会超过一年。”
“好。”
“你所受的苦楚,将来我会加倍偿还。”
“好。”
“有些事不得不如此,你别怨恨我。”
“好。”
……
“锦儿你找个机会许配给梁思,她照看梁思三日,梁思已经对她动了心。”
“好。”
两人在月下对话,本来是一派祥和,晏青衫一路说了十数个好字,到最后一个脱口而出时 笔尖却突然轻颤,在纸间污了小小一块墨渍。
“这一切和她无关。”他拿手支住额头:“我早说过,这一切和她无关。”
“你保不得她一生一世。”来人俯首,与他四目相对:“我也疼爱她,可是有些责任,她 早晚要担当。”
晏青衫缓缓起身,肩比肩并不矮对方半分。
“不,这一切和她无关。”他重复,肩头单削却从容无惧:“记住我这并不是在求你。”
来人有些错愕,为了晏青衫平生第一次对他说的这个‘不’字。
“好。”最终他挑眉笑了,将笔拾起搁在晏青衫掌心:“你说不便不,我差点忘了,现下 是我在求你,晏大公子。”
言语间满含讥诮,晏青衫握住了笔,却如何也落不下去,只觉通体冰凉,连信仰坚持也都 在和身体一起颤抖。
“对不起。”他低了头伏在案角,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对方跟前让步。
容让,不管胜负对错,退后一步的总归是他。
这点来人也记起了,也有些神伤,所以两人都不曾留意有条人影推开门扉,静悄悄站在了 他们身后。
来的是锦瑟,入夜后她做了个恶梦,所以悄悄来看晏青衫是否安好。
她是那种根本不知道冷静两字咋写的人,见到晏青衫身后立着条人影,第一个反应便是拔 高嗓子尖叫。
“你是谁?要干什么!来人呀!”
这一通尖叫顿时将整个院落的灯都唤亮了,门外脚步纷呈,侍卫们蜂拥而至。
“你再怎么逼问我也没用,我断不会告诉你圣上住处!”
案前晏青衫起身,朗朗朝窗外发话,单手一拂,将那羊皮卷扫至来人手边。
来人会意将卷纳了入袖,腰间长剑出鞘,雪亮的一枚寒刃,斜斜搁在晏青衫颈项。
“退后。”他厉声发话,起步朝门外迈去。
侍卫们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拦阻他,只得依言步步后退。
快到门口时萧骋现了身,衣带散乱双目赤红,手中并无兵刃。
“你不过是要杀我。”他步步走近前来:“那么你这枚剑该对准的是我,而不是他。”
“是吗?”
来人冷笑,改左手持剑对准萧骋,右手则作勾仍是捏住了晏青衫颈项。
剑去势甚缓,他右手则是越捏越紧,似在试探萧骋心意。
剑尖离胸膛一寸时,萧骋还不曾移动分毫,月下长刃森寒,剑气甚至已隔空拂动了他衣衫 。
那一刻晏青衫抬头,如被鬼魅催引般将手握上了剑刃,掌紧紧收拢,感觉利刃一分分划过 血肉,渐渐止住了去势。
血顺着剑上血槽滑落,一朵朵蔓延在三人脚边。只要握剑的人再使半分力,他这只唯一的 左手便也要废了。
“我突然改了主义。”来人眯眼冷笑:“既然圣上对此人如此情重,咱们就做个交易。我 带他离开,你若能放我条生路,我也保证不害他性命。”
言毕就捏住晏青衫颈项出门,拐进院落后衣襟生风,施展轻功带晏青衫一起越过了院墙。
“谁也不许追!”身后遥遥传来萧骋声响,所有追逐的脚步顿止。
耳后夜风急掠,晏青衫想起了掌间的伤口,于是将手紧紧按在了怀里,防止血迹败露了来 人行踪。
二
在急风里穿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晏青衫最终发现他们不过是在兜圈子,天初初亮起时那 人拍开了家客栈的大门,客栈金字招牌高挂,离萧骋住处不过就是半条街的距离。
房间开好后那人扯了布条,将晏青衫掌间伤口细细包扎妥当。
“为什么要救他?”他侧头,望进晏青衫眼底深处去。
“他不能死。”晏青衫冷冷回应:“他死了,即位的就是豫亲王,这人狠辣深沉,即位后 对你很是不利。”
“是。”那人点头:“所以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杀他,那么你那一握,到底是为了什么? ”
晏青衫一凛,许久后才发声回答。
“做戏而已。”他捉住个理由:“既然是唱了开场,那就干脆演的逼真些。”
那人不发话了,挑眉看他掌上纱布,眼间笑意明灭不定。
晏青衫不明的有些懊燥,垂头摊开了手掌道:“图拿来,剩下不多了。”
那人寻来笔墨,晏青衫执笔,伤口处血迹渐渐漫过了纱布。
“痛吗?”那人贴身抚住了他手,在他耳际吞吐着热气。
“痛。”晏青衫僵直了身子:“不过习惯了。”
那人沉默,不过呼吸却益发滚烫起来,唇触碰着他颈,手指穿越衣衫,直接刺入了他。
手间狼毫落地,晏青衫身子前倾,被强按上了桌面。
“在你心间我也是如此吗?”他长吸了口气道:“不过是活该被享用的工具。”
“那么你就不觉得受用吗?”那人反问,胯下坚挺蠢蠢欲动。
“不!”晏青衫答,口唇间很快被那人手指填满。
“如果痛你便咬。”那人一个挺身,利剑贯穿他皮肉:“我会尽量温柔。”
言毕就开始抽送,如急浪来回撞击礁石,哪有半分温柔。
晏青衫松了口,没在那指间留下牙印。
有种苍凉至极的感觉,可悲到只想笑,他忽然想起了那首藏头诗。
――王梁旧梦短,玉阶去路寒,别君三千里,夜冷照青衫。
不自觉里他将这二十字一一念了,唇角上扬,可悲到只想笑。
珏别夜,若那夜诀别,两人间便永不会有这些不堪了吧?
“珏别夜。”
身后那人不自觉里也应和了这三个字。
心如被利斧劈中,所有动作即刻中止,他仓惶后退,一路退到墙角。
“对不起。”他道,呼吸急促,发现原来有些感情他也担当不起:“我是疯了,我不该如 此。”
晏青衫不语,只是缓缓直起身,整理好衣衫拾起了笔。
原先脑中分明的线条突然隐去了,笔尖开始犹豫,很久很久才勾画完最后一笔。
“画好了。”他将手卷收拢搁在桌前:“现在你要我留下还是离开?”
身后那人继续沉默,眼盯住脚尖。
晏青衫转身,看了他片刻,直到眼眸间冰雪消融。
“那么我回去。”他道:“你呢?你有什么法子脱身?”
“我?”那人扬眉,掸了掸衣衫,回复一贯潇洒镇定。
“我自会在这里赏山玩水,最后从城门正中扬长而去。”他笑道:“难道你以为我这种天 纵英才会学丧家之犬,从狗洞仓惶逃窜吗?”
这一笑便似足了晏青衫记忆里的玩伴,干干净净的那个从前。
不复当年,不复当年的又何止一个晏青衫。
在这局棋里,其实谁人不在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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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住所后一行人很快收拾行装返京,照萧骋的话说,这里是燕国旧都,宿仇太多,总之是 不便久留。
路上晏青衫元气倒是逐渐恢复,能下地走动,偶尔心情大好,还能和锦瑟说些笑话解闷。
不觉中已到了洪都,宫墙内栀子飘香,到处可见那丛丛白花。
车马落在干靖宫前,那里早有人守候,是齐楣的贴身宫女婉平。
“圣上。”她在宫门前叩首:“请无论如何去东宫一趟,小王爷出生已三月有余,却还不 曾见过圣上一面,娘娘难免心寒。”
萧骋应了声好,安顿好晏青衫后方才离去,但步履却不免渴切急促。
不管和为娘的感情如何,这世上男人,还是鲜少有人不爱子嗣。
“生个儿子了不起吗?”锦瑟恶狠狠直翻白眼:“早晚我找个机会,掐死那小王八蛋。”
傍晚时分萧骋回转,手间皇绫裹着个婴孩,白胖胖的,每个手指下都有个小小漩涡。
锦瑟顿时忘了自己早间说过的话,将他托在手间,先是强吻了他粉嘟嘟的小嘴,再然后开 始扮鬼脸,出尽百宝逗他发笑。
“囡囡乖,囡囡你怎么不笑呢?莫非你是个白痴?”她捧住小孩絮絮不休。
“他不叫囡囡。”萧骋也凑过来逗弄那只胖手:“叫龙吟,他娘亲起的。”
“龙吟……”
桌前握住酒壶的晏青衫默念了这两字,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