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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作者:江城-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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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不是,这个人已经变了。曾经这个人总是微笑着的,温暖的,就好像秋日的太阳一样,虽然遥不可及,却仍是柔和的,让人舒适的。
  可如今,这个人仍旧同以往一般坐在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却淡漠得让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觉得何燕常应该是在等他说些甚麽,可他脑袋里还糊里糊涂的,好像他把许多的梦境和当真发生过的事都混在了起来,分辨不清了,他也不知道这是甚麽缘故,只知道他的脑袋钝钝的,好像想甚麽都想不明白。
  他的手心慢慢的出着汗,绞尽脑汁的想着他醒来之前的那些事,他们两个到底是怎麽了?何燕常走了麽?知道了麽?还是一直不曾走?
  从何燕常回来看他之後,他心底就隐隐的生出一种奇特的期望来。不知怎得,他就是觉得何燕常还是喜欢何林的,甚至於在何燕常心底的某一处,大约还是期望着何林还在,期望着他能够像何林那样,还想要一切都恢复到两个人在山里同住时的那样,无论是假装还是怎样。
  可他也知道,因为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何燕常心里恨他,厌烦他,也不再信他了。
  他脑袋里乱成一片,想起方才这人同曹真说要啓程回去的话,心里着慌了起来,他不知道何燕常想听他说甚麽,他只知道他想要听甚麽,想要知道甚麽,若是何燕常当真要同他一刀两断,他也要从这人口中听得清楚。
  他吸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的按在了何燕常的腿上,低声的问道,“若是我死了……你想我死麽?”
  何燕常沉默了很久,才说,“有时候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

  《梁间燕》二十九

  沈梦心里好像被甚麽狠狠的攥住了似的,攥得那麽紧,让他喘不上气来。他知道这个人说得都是真的,没有丝毫的遮掩,也没有存心的哄骗他,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难受。
  他看着何燕常,喃喃的说道,“可我还不想死,怎麽办?”
  何燕常没说话,只是垂着眼,也不知道想些甚麽。
  两个人都安静的坐在那里,有好一阵儿,谁都没有说话。
  外面窸窸窣窣的下起了雨,也不知是不是因了那潮气的侵蚀,瓷缸里有了些响动,然後又过了片刻,那只蛙开始叫了起来,它的声音有些脆,又有些短促,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听起来似乎格外的有趣。
  何燕常听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低声的说:“它叫得太奇怪了,跟别的都不一样。”
  沈梦“哦”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就倾听了片刻,然後有点不解的说道,“是麽,我觉得都一样呢。”静了一会儿,又喃喃的说:“我都没怎麽留神听过。以前教里有麽?”
  何燕常又笑了起来,说:“有啊,怎麽没有?有水的地方便有的,……不过後来赵灵着人捉了好几次,便少了许多。”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你的心都在剑上,所以不曾留意这些罢了。”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看他唇角微微的勾起,又彷佛旧日里那个熟悉的何燕常时,心底涌起一阵儿酸楚,他轻声的说道:“我那时候一心想着要报仇,也没想过别的。”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那倒是真的。”沈梦听他这样若无其事的口气,心里便很是难受,想,即便如此,我也想着你。便是恨你,怪你,却还是忍不住要想你。
  何燕常似乎想起甚麽,便又说道,“你不是把能杀的都杀掉了麽,我听说有几个,好像死得很惨。”
  沈梦垂下眼,低声的说道:“他们出卖沈家的那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哦,”何燕常笑了,说,“那倒是。”又说,“你们沈家的仇人,到如今……,也就只剩下我了。”
  有那麽一瞬,沈梦觉得呼吸都停滞了,就好像猛然被人从梦中拉扯了出来,竟然不知眼前的究竟是真是幻一般,也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他没想到到头来两个人还是会说到这件事。
  他一直不愿回想这件事。那时候他以为何燕常被斩首之後,整个人都垮掉了,疯疯癫癫,整日里都犹如发梦一般,甚麽都不记得了。即便是曹真将他医好,从混沌之中解救了出来,他还是受不了。
  他曾经以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最後才发现,原来他得到的,竟然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过死,也想过或许何燕常还在哪里活着,所有的这些念头绞缠在一起,让他没有馀力去想别的。当年的事,後来的事,所有的那些,他与何燕常之间的事。
  到了现在,他恐怕已经想不明白了。不过他的确知道一件事,只有这个,他是确信无疑的。
  “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只是艰涩的说了这麽一句。
  何燕常静了好一阵儿,才说,“我还不想死。”
  沈梦突然轻声的说道,“你头一次在留南山里见我的时节,那时……,你为甚麽对我说那些话?”
  何燕常微微的抬起头,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然後露出了微笑,说:“只是觉得太无趣了,然後就不经意的看见了你……你那那麽小,就生得那麽好看,偏偏背着那麽一把大剑,样子很有趣,就……忍不住想逗逗你。”
  沈梦看到他这麽安静的说出这些话,心里突然生出极大的恐惧,不该这样的。这个人为甚麽能这样的毫不在意,就好像只是说一件极寻常的事,好像中饭吃了些甚麽,就好像方才捉了一只蛙,很有趣,不过如此,仅仅是这样罢了。
  就好像这个人终於抛开了,不在意了,所以可以这样满不在乎的说起这些。
  他不想这样。

  《梁间燕》三十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雨点儿啪啦啦的落在屋檐上,池塘里,栏杆上,落在荷叶和半开的莲花上,因了风的缘故,也有些打落在了廊椅上,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得到处都是。
  沈梦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的听过这些。
  风的声音,雨的声音,明明是那麽的嘈杂,却不知为甚麽让人觉得那麽的寂静,那麽的孤独。
  沈梦朝他靠得更近了些,然後握住了他的手,何燕常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甚麽,只是安静的任由他握着。
  沈梦轻声的问他,“你还恨我,是不是?”
  何燕常没有说话,沈梦的心紧紧的缩成一团,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
  何燕常突然问他:“你为甚麽跳下去?”
  沈梦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反问道,“甚麽?”
  何燕常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平静的问他道,“我跳进池塘捉那只青蛙,你为甚麽跟我下去?我不过是瞎了,又不是手脚俱残。即便当真失足落水,也不至於就丢了性命。”
  沈梦几乎被他问住了。
  他那时眼看着这人跳了下去,心慌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如今何燕常问他为甚麽,他怎麽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沈梦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你那时出了关,为甚麽不走?为甚麽回来找我?”
  “哦,”何燕常垂下了眼,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
  沈梦原本满心期望的看着他,可没想到回答他的,却是一模一样的那句话,这让他失望极了,就好像在梦里一脚踏空了似的那麽难受。
  两个人彷佛无话可说了的一般,都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雨一直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时大时小,沈梦听到雨水从廊椅上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那些细小的,或远或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彷佛都是无比的清晰。
  “……你要走麽?”沈梦轻声的问他。
  何燕常“嗯”了一声。
  沈梦的心口彷佛被刀狠狠的刺了一下。这是他一直都害怕的事情,可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真。他和何燕常两个这样安静的坐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幻境里才有的一般。自从他叛教之後,他与何燕常两个,从来没有这样的平和,平和的就好像甚麽事都不曾发生过的一般。
  “那我呢……”沈梦忍不住问他。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他的眼角发酸,心里委屈极了。他觉得惶恐不安,觉得旁徨无助,就好像很多年在庭院里嚎啕大哭的那个孩子一样,明明身旁有把锋利的宝剑,明明身处平安之处,不会再流离失所,受人欺凌,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害怕,还是不由得要惊恐。
  何燕常没说话。
  沈梦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哀求一般的说道,“能不能,能不能等到你眼睛好了以後……,等到……等到那时候,你再走?好麽?”
  何燕常轻轻的呼了口气,然後才说:“是麽?那我岂不是走不了了?”
  沈梦怔了一下,起初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反问道:“你说甚麽?”
  何燕常淡淡的说道,“没甚麽,只是告诉你,我的眼睛治不好了。”
  沈梦大吃了一惊,手下不由得用了力气,狠狠的攥住了何燕常的手腕。何燕常皱了皱眉头,说:“曹真说你身体虚弱,我看你的力气还是蛮大的。”
  沈梦慌忙的松开了手,连声的追问道:“怎麽会?他不是一直都在替你治麽?”
  何燕常无所谓的说道:“他不过是试试罢了。治不好,便也死心了。”
  沈梦没想到他会这样的不在乎,心里十分的难受,艰涩的说道,“那怎麽行?他若是不成,便再找别人,总能找到一个本领高强的,将你眼睛治好。”
  何燕常满不在乎的反问他道,“治好了又怎样呢?”
  沈梦怔住了,刚想说些甚麽,何燕常却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的又说道:“不过是能看见罢了。可我活了这麽久,这世间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已经看过了。”
  沈梦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就好像着了魔似的,焦躁而执拗的想要劝说这个人改变心意。他祈求般的说道:“可是你,你喜欢的啊。你喜欢看云,喜欢看流水,你还喜欢山上的飞鸟,你那时候不是一看就看很久麽,你喜欢的啊?若是不治,这些,你便再也看不到了啊。”
  何燕常沉默了很久,久得沈梦几乎都要以为是他自己又糊涂了,弄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他想,或许这不过是一瞬罢了,是他自己搞错了,以为这个人很久没说话罢了,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甚麽也没说,也不敢打岔。
  何燕常终於开了口,他很疲惫的说道:“能看见又怎样?不能看见又怎样?沈梦,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梁间燕》三十一

  沈梦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但他紧紧的咬住了下唇,忍耐了片刻,才声音颤抖的问说:“为甚麽?”
  何燕常沉默了很久,然後极轻的叹了一声,大约是心中已有了决断,所以竟然不再犹豫,平静的说道:“沈梦,你姿容过人,心机又深,我为你所惑,不能分辨,也是常情。”沈梦怔怔的看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太多,他一时竟然不能明白。
  何燕常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後来想了很久。若是当年换了别人,或许我无论如何也不会……”
  “不会怎样?若是换了别人,你就不会碰了?”沈梦紧紧的看着他,眼底发红,苍白的脸色渐渐发青,声音却是出奇的轻,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会听到怎样的回答。
  “是啊,”何燕常喃喃的说道:“也许罢。”
  “那何林呢?”沈梦脑海里一片空白,觉得好像甚麽极要紧的东西被人掏空了似的,他突然问道,“你也说何林丑陋,不是麽?”
  他的声音沙哑,粗噶得彷佛被沙石研磨过一般,若是只听声音,恐怕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一个丑陋苍老的粗人罢?
  他话音刚落的那片刻,何燕常安静得近乎可怕,可还是甚麽话也没有说。只有他的唇角,在不经意间,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
  沈梦紧紧的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看着他漠然的脸庞,看他已经生出细纹的眼角,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却又是那麽的陌生。他近乎绝望的想要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却不知他想要凭藉那些细碎的痕迹说服的,究竟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
  沈梦面对着他,半跪在床上,想要伸手去碰他的脸。
  何燕常偏偏就在这时站起了身来,眉心净是疲态,用手用力的揉着脖颈。沈梦的手僵硬的停留在半空,声音苦涩,问他道,“为甚麽不肯回答我?何林呢?”
  何燕常背对着他,并不曾回头,静了片刻,才说,“沈梦,你就是太过执拗。何林若是真,那你今日又算做甚麽?若你为真,你又何必句句不离何林?”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他脑袋还有些糊涂,何燕常说了这样的两句话,他竟然一时不能辩解,可他心里却着急起来,他想,不是这样的,为甚麽何林便不能是他,为甚麽他便不能是何林?可他想要分辨甚麽,却偏偏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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