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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檐拱,压迫到你感觉自己要随时被它倾覆,往旁边看,月台上摆的金色日晷和
嘉量,象徵无上皇权,满眼的金色,一切都显得昂贵——司马迁揉著自己再度遭
受重创的骨头,从床上爬起来,金丝玉缕的被褥缠在手里,低头一看,又是龙凤
呈祥惟我独尊图案。糊涂了,走下床,这里空无一人,好安静,脚底板冰凉,每
块石板都刻出双龙戏珠,只听到外面雨声不绝,自己是被活活打死了吗?天还是
亮的,司马迁呆呆从镂空窗户里瞧出去,吓了一跳,就算再无知,他当然也知道
这是哪里,这麽多御前军在台基下往复巡逻,远远望去,竟是层层空门深似海的
森然静寂,他惟一不知道就是自己怎麽在这?
好像懵了一下,这眼里的全然金色灿烂之至、这些盘龙金柱、这些汉白玉台
基、这些九龙宝座九龙屏风、连熏香都好像飘起了金色的烟——他想这些东西真
冰冷,一个人睡在这种地方,怕是要梦见鬼的。
他默默地又坐回自己原来所待的地方,好像那才是禁锢他的地方,不能踏出
一步,都是犯规矩。掀开自己衣服看伤口,肚子上破皮的破皮青肿的青肿,好一
片狼藉,不知何时被搽上了膏状东西,又黑乎乎的发热。
什麽君无戏言!还不是打了又打,再打下去一定会被打死。临死之前,不管
怎样一定要还一次手。
已经很长一段日子没这麽歇著,讷讷从早上一直原地不动坐到太阳落山。其
间,还有宫女托著金托盘一一跪下来恭敬送上食物,还从来没有人跪过他,食不
下咽,哪里也去不了。
闭上眼睛……睁开来,百盏宫灯光芒四射刹时刺目,揉眼睛,一切又明亮如
白昼,司马迁紧张地望过来望过去,望到了他,换上明亮而宽适的外袍,他背对
他,弯身洗脸——
特别奇怪,太家居的一幕。他以为他是要天天沐浴温泉,而温泉里都要撒上
异域的香精和鲜艳的花瓣的。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用盆里水用毛巾洗脸的。没有
其他人服侍,帝王自得其乐。
——「猪。」帝王单单说,带点君心难测的恶意,无疑他从眼前的铜镜里瞧
见了那个要醒没醒的人偷偷看自己,一贯捂在脑袋上的青方巾没了,头发只好全
部垂下,摸起来是很柔软但白头发也不少,明朗的眼睛鼻子眉毛现在陷入一片困
顿,进退无由。
被叫作「猪」的人,疑惑地摸摸自己脸,是睡肿了吗?这个人不会是找借口
又要动手殴打吧!
帝王把金晃晃的毛巾「啪」地扔进水里,转过身来看著他,看著警惕警醒的
他,一笑。武帝的笑,当他开心起来,他愿意让你也如沐春风。他本身就是英俊
带有魔力的男人,他是至高无上的帝,他更愿意看更多美人将相为他谄媚而笑。
他一笑,他就一哆嗦。雨水冷嗖嗖浸到骨头细缝里去了。
「你要是想杀我你早就杀了吧!」司马迁瞪著武帝,嘎嘎冒出酸腐,「你喜
欢折磨我看我受罪看我舍不得死,但我就是要活下去,我不会死的。」
说完了。他钳紧嘴巴,看皇帝一一解下褒衣博带,脱离了宽袍大袖,伟岸身
体闲适地暴露在明亮如白昼下,最後,他看皇帝徐徐摘下金蝉玉冠,一扬手,黑
色的发微微卷曲,这个画面奇异的优雅,这个英俊带有魔力的男人好像完全不知
晓自己长发倾泄时所带有的冶艳风情。
司马迁及时垂下自己眼睛。陷入更困顿的进退不得。他拘谨地以环抱胳膊腿
紧紧闭住的姿势坐在床沿。
「司马……」刘彻以指关节刮挠他耳垂、下巴、眼睑,完全以嬉闹的姿态,
全然忘记自己才被这人惹怒恨不得掐死他过——现在,这算什麽?
他及时瞪他,眉头烦躁地揪成一个丑丑的川字,不答应就会被杀死,那到底
答不答应?!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喜欢朕?」——
什麽时候、喜欢、我喜欢你?司马迁糊涂了,他不理解并全然不接受皇帝的
调情,他试著爬到大极了的床的另一头,但脚踝被抓住,这麽烫——
回过头,面对一双总用怀疑面对所有的犀利眼睛,忽然就记起来,是那晚,
那晚苟延残喘中大喊,疯了一样不知道喊了多久多少:「我是喜欢您的!我控制
不住、我从开始就喜欢您、我从开始就喜欢您——」假如现在否认,一定会被打
死。
「……很早的时候。」
沿著脚踝,扭开他大腿,他把他滚热的庞大身体塞进他双腿之间,久违的怪
异暧昧便鲜活到连胃都在打抖。司马迁不明白,帝王怎麽还没忘记他这倒霉的小
玩物!当他在他腿间蹭著,他们终於接吻。
严格来说,是皇帝在占据主导权地挑逗著弱势对手。用舌头来逗著他玩。觉
得很好玩。看他这样皱著眉头,终於在眼睛里显示出真实的羞愧和不安。
「我喜欢你不停说「喜欢我」,现在,说下去——」
他惊慌摇头,怎麽也不能!身体被蹭到难受,乳尖敏感到涨出尖锐形状,明
亮如白昼让感官全都紧紧提到嗓子口,他是那种义正言辞本本份份的文人,现在,
变成这种样子,他这种人说「喜欢」本身就於理不合,他默默惯了只晓得偷偷给
爱著的女人买著坠子绸缎,他所受的教育根本没可能开口就说「喜欢喜欢喜欢的
不得了」的大胆。
刘彻骑在他身上,一一解开他腰上结,不时用手指给他适当刺激令他保持亢
奋更是迷糊,司马迁如一头剖膛的牛犊,虽然好疼痛,但羞耻大过一切。
「我也不想成大官、我只想做自己事情、我真是个猪脑子!我犯上我该死我
怎麽还不去死?」愤怒地骂自己,不要脸!什麽读遍圣贤书、什麽礼义廉耻、什
麽人模人样,结果还不是被皇帝压著干,才能好死不如赖活——为了成就理想难
道必须得如此忍辱偷生?那样的理想也得被辱没。
皇帝按捺住他的胳膊,以为他仍赌气,於是也揉揉他肚子、他腰上骨头,又
小心又仔细,而且好无辜:
「我一向喜怒无常,你又何必总撞上来送死?下次惹火我前,你要多替自己
想想,想想你流芳百世的大作,三思而後行,知道吗?」
他面孔刷白,知道皇帝是在玩弄他,更钳紧嘴巴,於是再也不说话。
附注:感谢一直对木木都很好的朋友们~~50亿人,相识也是大大的缘分。
17
皇帝终于构成了一大片一大片越来越大大到不可收拾的乌云了。食不下咽、
睡不安寝、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他上了皇帝还能好
好活在这世上受罪。
像鬼一样神出鬼没、像怪物一样精力无穷、像皇帝一样暴戾古怪——他就是
个皇帝。
假如是恋人,这正是热恋期,但现在是他看自己越难受他越开心,他越来越
喜欢惊吓自己,比如朝堂上忽然拎出个什么难解的问直接点名“太史令”答,比
如自娱自乐一切好好,又不知怎的被拽上燕赤一路狂奔,颠得一头脑糨糊,之后
发生什么都是顺利成章,更比如爬梯子找书找得好好忽然就被底下人拼命晃啊晃,
搂着梯子头昏眼花,往下看不是坏心到家的皇帝又会是谁?
他到底想对自己干什么啊?司马迁捧住脑袋,恨不得捧住的是皇帝脑袋,死
死挤压。
他已经打扰了他,让他疲于奔命,疲于应付,疲于煎熬,绝对是煎熬,当你
的脑袋吊在别人手里那就是煎熬。
“怎么全都是白发?——”
揉着他脑袋,像到手的小玩意一样翻来翻去,让人昏昏欲睡的午间,司马迁
照旧在自家书桌上捧着心爱的书,默默诵读,一派严谨,不顾他人,难以置信皇
帝的出现,他此刻就站在他身后,摆弄他的头颅!
“啊!”他一疼一惊,反射地缩起脑袋,瞪向后面,只见刘彻手里分明是他
好几根白头发!疯了疯了真疯了,他捂住自己脑勺,拿快绝望了的眼神注视就要
如愿活活整死他的帝王,默默看着,嘴边上倒是先讥诮而笑了:“我说过我不会
现在去死的,你想怎么折腾就折磨吧,我不在乎。”
刘彻把白头发在手里玩着,平静对待司马迁的暴躁:“别傻了,爱卿,拔了
白的长出黑的,有什么好计较?”
“你到底要玩我到什么地步才罢休?你不知道我也会疼吗?我现在头就好疼。
假如不是被下药,我是疯了我敢跟皇帝睡觉?你不去惩罚下药的人,你为什么要
惩罚我?你皇帝的尊严哪去了?你不要在我面前无赖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
你,我根本、我根本——”
即便捧着书,也完全读不下句,盯着墨字这样口口声声骂下去,好象书才是
他的仇人。手指甲掐进书页,攥成一团。
“只是几根头发——”他依旧笑话,他现在不是骄傲的皇帝而是自信的猎人,
看困兽撞破头颅鲜血直流也依旧笑而不收网。
“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也是个人,不能因为你是皇帝就可以踩我。总有
一天,这世界上人和人都会平等,不能因为你高兴不高兴就要人一条性命。”他
几乎把脑袋埋进书里,来逃避看到刘彻,看到这个自己恨不得永远别看到的与自
己什么羞耻难堪都做过的男人。
刘彻想说什么,但被敲门声打断。司马迁一向没什么客人,现在更是不出声。
敲门的人清晰喊他:“司马大人——”
是霍将军的声音。竟然是他。
皇帝和他的大将军笑谈风生。你简直可以把他们当作一类人。不是情人而是
一类人,他们是天生的胜利者。司马迁旁观,清楚霍去病眼里的隐痛为何,当他
错误选择了方向,就错过了所爱。
当他们突然谈起了江南,皇帝兴致勃勃,想起问呆站的他:“江南与长安相
比,孰好?”霍去病看了眼他,眼神是淡漠的,淡漠地看皇帝的一段荒唐。司马
迁谁也不看,他的家不是战场,用来争风吃醋。“不知道。”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
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刘彻张口念出,又一派儒雅皇帝的斯文风雅来。
“江南……臣愿与陛下一同前往欣赏采莲美景。”从来都是高傲不羁的霍将
军,被这首诗感动了一般,轻轻握住帝王的手。
帝王当然回握。
司马迁无言看这幕,还是回避,拿了桌上摊的书,已经被自己捏得皱巴巴,
好在书是好书,翻到自己刚才读的地方,正是: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
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如此清醇的美,可惜被人糟蹋,皇帝其实也在一起戏弄着他和霍将军,在这
个时代,他们不得不低头,这种爱人,放荡不忠,可以摧毁多少美。
18
今天的太阳正好,温温暖暖,你可以悠闲地打个哈欠,再干杂七杂八。
司马迁在钓鱼,红渔漂在碧绿的水湾中,载沉载浮,他安静地宛如坐化,静
看这片水湾。
“要是天天能这样悠闲就好了。”唐都微微把渔漂拎起,空的,又放下。
风也静下来,渔铃轻微地发出叮声,他们依旧坐在青草地上,等那一条条傻
鱼儿咬钩。他们已经钓了一天鱼,收获颇丰。
“陛下——很器重你啊,商人出入长安也再不要扣押钱财做保金了,连对待
那些无术方士也不像以前器重。子长,你真是交好运。”唐都慢慢说。
司马迁没有说话。
“十年了,今年已是我做候补编修的第十个年头,一事无成,再等下去,更
是遥遥无期……”
司马迁站起来,收起渔竿,捞起渔篓,“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唐都沉默半晌,“子长,我与你共事七年,不是不得已,我不会求你。”
“陛下不是个可以被我这种小人物左右的人。”司马迁的面色在夕阳的红润
里反而显示青白,“就算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只以为我是推脱,但我
确实没有能力帮你达成心愿。”
回去的一路,唐都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只有蹦蹦跳跳的鱼儿才有一点
活力。
新酒味道如往年,好酒。
把鱼给了伙计下菜,自己坐下来,已经举杯就闷喝下十几杯,总觉得今年的
好酒有些发苦,该是自己的舌头出了毛病。该是自己做人出了毛病,再这样下去,
自己就要成为大汉朝最遭人唾骂的小文官了。这到底是谁给谁惹来的麻烦?自己
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人物呢?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