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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桓立在夜下脸色阴冷,盯着白清轩不发一言。
白清轩候了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仰头展颜,月色之下一个清冷的微笑。容桓无声微笑,慢慢地执起他的手。
“这只手当真很是灵巧。”抚摸着细致的肌肤,容桓极缓极缓地道:“能作画,能抚琴,也能……掷暗器。”
白清轩脸色一变:“圣上。”
“你说的没错,朕现在的确不信任你。”容桓慢慢地收紧了力道,白清轩的手指响起了咔嚓轻响,“你说,朕该怎样处置你才好?”
“圣上一向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既然对奴才动了杀意,奴才甘愿引颈就戮。”白清轩垂眼,又跪下了。
容桓没有扶,亦没有放开他的手。
“你恶毒、阴险、冷漠、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眼眸闪烁着,容桓抚摸白清轩的长发,有些话他没有说,因为此刻觉得没有什么意义。白清轩早已如一根刺,从他的心尖儿上刺了进去,拔出来鲜血淋漓,不拔出来却又难以呼吸。
他倦了。
“圣上如何笃定这一切都出自我手?”白清轩幽幽一叹,“奴才,当真冤枉的很。”
“你冤与不冤,都与朕无关。”容桓松开了手,冷冷地道,“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白清轩抬眼,眼底之色仿佛破碎,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容桓豁然转身,欲去,白清轩在那一瞬伸出手去。容桓没有回头,直直地踏夜而去了。
手停在半空,白清轩似是失神了,手上还带着容桓残留的温暖,他垂眼,空气中居然尝出了一丝苦味。
箭簇落地,带着簇簇血肉。
司湘松了一口气,抬手细心地覆上止血药,常尹闭着眼睛,眼睫簇簇颤动,显然在忍受着剧痛。
“唉……这是哪辈子欠下的债呢。”司湘无声叹息,想要说什么,门一开,容桓沉着脸立在殿外。
常尹一惊,来不及拉拢散乱的衣衫,人已被容桓从椅子里打横抱了起来。
陡然身子一轻,他面色一白:“不!”顾不得肩上的剧痛,常尹疯狂地挣扎起来,“你这昏君,你放开!”
“朕要看你能死撑到几时,能不能撑到再有人来救你!”
常尹闻言,只觉愤恨无比,意气之下一口咬破了嘴唇,任血腥满了一口,恨到极致,却连一声痛呼都叫不出来了。
月色清冷,窗子上映出了一双人影。扭曲的人影。
门外司湘面色苍白,对月吐出一声低叹,忽然佝偻起身子一阵咳嗽,掌心居然见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现,容熙这货的CP似乎很乱,不过在亲妈心中,他的CP亲亲贤妻,永远只有一位,是谁不用我赘言了吧~
☆、飘蓬只逐惊飚转
白清轩失宠了。
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宫震动,前朝自是群臣皆知。
这个令群臣血寒齿冷的祸国妖孽,终于再无机会蛊惑君心,实乃大夏之幸事。眼见惟一的眼中钉已然除去,群臣众心一致,一封封呈上的奏折,来来回回绕来绕去,只有二字有关。
子嗣。
理由也只有八个字。后继有人,江山永固。
这八个字令后妃欢欣狂喜,然而君主却始终没有回应。君王的无视态度,似是惹怒了群臣,这几日朝堂之上的气氛冷寂如死。
“你说,圣上这一回会如何应对呢?”玉栏边,司湘放眼远处琼楼玉宇,对身畔并立的蓝重羽问道。
“我不知道……”蓝重羽沉声,“自从我妹妹去了,我对圣上,愈发看不透。”
“圣上不过是个痴情人罢了。”司湘缓缓道,收回视线,见蓝重羽拧眉不语,笑道,“你怎么了?”
“我觉得,圣上不会就这样忘了白清轩。”蓝重羽沉吟,“你可还记得常尹么,听闻这几日都是他在陪伴圣驾。圣上此意,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湘神色一动:“你是说,圣上他是为了——”
“眼下还不得而知。”蓝重羽重重叹一口气:“圣上只为了一个情字,居然能弃江山群臣不顾。”
“你也看出来了?”司湘挑眉,“白清轩,就仿佛当年的朗墨,总是能让圣上痴迷不放。”
司湘幽幽一笑:“若说情本无罪,一切爱恨痴嗔都因它而起;若说情有罪,那么红尘众生,岂非都是罪人?”
蓝重羽有些哑然地凝视着司湘,握住她的一双手,低叹道:“最近这些时日,你愈发的憔悴了,我看着很是担忧。”
“不碍事。”司湘微微一笑,水眸莹然,“我只是……看破了很多。”说着,她轻轻抽出了手,低低问道:“重羽,如果有一日,我要归隐而去,你会不会随我同去?”
蓝重羽神情一震。“归隐?”他问道,“为何会心生此念?”
“我累了……”司湘垂眼,忧伤无奈地叹息,“我很累,你明白吗?我忽然觉得,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远被卷这些是非之中。”
蓝重羽想说什么,嘴唇被司湘柔软的指尖点住。
“重羽,你真的确定我是你想要的人么?”她凄凉一笑,“我已是如此的疲惫,再也禁不起大风大浪,我要平静无波的生活,你能给我吗?”
“我……”蓝重羽张口,再度被司湘点住,“你好好想一想,我觉得那一日,已是不远了呢。”司湘轻轻一笑,仿佛落花拂地那般清冷忧伤,水袖一展,人已举步离去。
雨后花冷,司湘便在这淡花竹影中缓步离去,蓝重羽立在原处,神情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中,树鱼瞪着白清轩,默默叹气。
“知不知道圣上有多少天都没理你了?”她来回踱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白清轩斜睨着她。“一时新鲜过后便弃如敝履,不是很正常么?”
“一时新鲜?”树鱼瞪眼,“圣上可是整整与你一起半年啊,我还没见过有哪个墨之影会专宠这么久!”
“呵呵……”白清轩不再理她,垂首养神。
“你瞧瞧你,长得也就那样,脾气又不和顺,圣上看上你哪一点啊?”树鱼兀自喋喋不休。
白清轩挑眉冷笑:“这下好了,圣上有了新宠,便不会再理我了,你可舒心?”
树鱼直接瞪眼气结。
“你还不知道吧……”许久,树鱼在榻边坐了下来,嗓门低了不少,“那个新宠,就是常尹。”
这一回轮到白清轩哑然,树鱼瞧着他头一次露出了迷惘的表情,似是很满意的去了。
这一夜,不是很冷,而白清轩缩在被子里,却陡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白清轩抬起沉重的眼皮儿,眼前一片模糊,头疼欲裂。拥着好几床被子,身上却如置冰窖,一张嘴,牙齿居然不住的打颤。
“黑欢……”他蹙眉,在黑暗中寻找着人影。
“我在这。”黑欢从案边站起来,“这几日都没有人送来炭火,夜里愈发的凉了。”
“我似是受寒了。”白清轩颓然躺回去,哑声喃喃,“一定是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人在喊我呢……”
黑欢冷笑:“公子,就不打算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么?若是这样下去,莫说王爷的大计不成,连您自己个儿都要折在这深宫了。”
白清轩寂然不语,眼神幽幽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黑欢走过来,冷手探上白清轩的额头,似是一震:“公子的确是病了……病入膏肓。”
白清轩侧过头来,冷冷道:“你以为我这病,就能让容桓回头?你太过天真!”
“他已经对我有了杀机,我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已是万幸。”他伏在枕畔,讥诮地一笑,“只不过苦无证据,一时之间虽是不会彻底杀了我,却也决不会一笔勾销。”
果不其然,这话说了不下几天,月落星满天之时杨公公踏夜而来。
“一月之后是公主殿下生辰,这一回宫里要请宫外戏班子进来献艺。”杨公公仰着下巴瞅着白清轩蔑然一笑,“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最流行的戏码是什么?”
白清轩淡淡道:“奴才愚钝,请公公赐教。”
杨公公哼了一声:“《伴君侧》。”
白清轩豁然抬眼,眼底讥讽之意如水泛滥。洛城百姓皆知,此出戏讲的是几年前容桓朗墨爱恨纠缠之事,已是涉及皇家隐私,然而容桓始终不理不睬的暧昧态度,却使这出戏的人气愈发高涨,甫一出场,日日座无虚席。如今容桓居然把戏班子招到宫里来,不知意在何处。
白清轩眼眸幽冷,正在沉思间,杨公公的声音又从头上悠悠响起了:
“圣上有旨,此出戏中朗墨将军一角,由你来唱。”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就快要揭开了,朗墨你这货快粗来;快到容桓的被窝里去,嗷嗷嗷嗷
☆、戏如人生空悲欢
夜色渐浓,宫灯初上,远远的一片富丽堂皇。
为庆公主生辰,宫里点燃了簇簇烟火,一缕一缕直冲云霄,半空中绽放,璀璨华美的散开,簌簌而落,紧接着下一轮又再度绽放,整夜不休,直把洛阳上空映得有如白日。
“锵锵锵——”
锣鼓音起,声散满天。
大夏皇宫西南的戏楼中,歌窈窕,舞婵娟,这起音一响便是一出好戏开了场。
这便是那出名满洛阳的《伴君侧》。
帘子一掀,一人举步上场。
步伐、身段、气韵皆是上乘,衣袖间若有似无的一缕雍容之气。他垂袖立在台上,礼毕抬起脸来。
容桓望过去,浑身一震。
此时白清轩上场,奇的是素净的脸上没有半点油彩,因左脸颊上那块紫色斑痕有碍观瞻,被厚厚的粉掩掉,露出了原本精致的五官,他淡淡地扫视台下,略微一转眼,便是一抹寒色逼人。
虽然五官不大相同,然而看那神色,分明就是——
台下容桓脸色瞬间煞白。
这一瞬,白清轩微微冷笑,水袖一拂亮出第一嗓子。清凌凌的声音中,尘封已久的过往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翻涌而出。
一切都定格在这一刻,却又仿佛回到那一日。
那一日,高楼玉栏边,他一低头,眼中映出了金甲雕戈,一剑飘然的他。
那一日,书架前,还未回神的他被疾步走来的他拉进怀里。
那一日,朗家军练兵场,他低首走出帐子,便在千军万马之中见到了他。
那一日,万里燕国大漠之中,他执剑拼杀,只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日,风雪之中,他们拔剑相向,最终他却仍旧为他偏那一剑。
在猜忌之前情深,于绝望之后重逢。
一时间,胸口酸涩难当,白清轩微微讶异,为何每一次排练每一次串词,他都感到难以呼吸,一月以来如坠梦中,此身已化作戏中之人,世事翻覆悲喜无常。
胡琴牙板声悠悠,又一次到了边疆之战那一幕。厮杀中,力气渐歇,生已倦,死又何哀。
分明是一场戏,却为何这般入迷,分不清现实与戏文,呼吸急促,他按紧腰间的长剑,对着来敌抽出,划开一道道血色。
这般真实,纵使方寸戏台,他早已如临其境。那么多张敌兵的脸,分明都不是那个人的。最想见的人,自己却执意不再回头。多么可笑,一心求死,到头来却依然割舍不下。
那么,就让他独自一人踏上这不归之路,让一切爱恨纠缠都随风逝去。
满面凄迷,喉间唱出的声音愈发低迴嘶哑,仿佛濒死之人最后的低诉。
永别了。
这心思容桓忽然懂了,惨白着脸立起身子,手里喀嚓一声,杯子碎裂。
台上白清轩却丝毫不知,正从马上跌下,跌进万里尘沙之中。
最后一个字吐出,胸腔中喷发出一股血腥,就那么在唇齿间化开,白清轩堪堪扶住了围栏,却是固执得撑着继续。
二胡声幽冷呜咽,他便甩开长剑,仰起头。手臂扬起,指尖轻抬,摆出了最后一个苍凉的手势。
这一瞬,台下殊无掌声,所有在场之人皆是面色雪白。
那一段过往再度上演,似幻似真的涌动在心头,尾音消逝的一瞬,便如梦醒。
然而他却依旧身在戏中,难以回神。没了气力。
白清轩幽幽地望向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皇帝,只一眼,再抬眼时人已恍惚,竟然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这一瞬他即将死去,便如当年的朗墨将军,断气合眼,仿佛脱难。
容桓一个箭步冲上台去,抱紧白清轩一通摇晃,嘶哑地喊着:“果然朕没有猜错……”
气若游丝,隐约见有人低吼着奔过来,他都无力说一个字。
手落下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长的漫漫一生就此而过。
这也是一个很疼的梦,多少次疼得几乎要醒来,却又再度为它而沉沦。
朗墨……朗墨……
梦中一直有人像这样温柔的呼唤着自己,一声声永远都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