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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小楼赶来的时候,赵平桢正独自一人闷在房里喝闷酒。
秦小楼夺了他手里的酒盏,赵平桢便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那模样,打了胜仗倒比打了败仗更加阴鸷深沉。
秦小楼微微叹了口气,道:“殿下在这里喝酒,倒不如去和将士们一起喝酒,犒赏他们打了胜仗。”
赵平桢只是冷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出这种仗也敢称胜?”
秦小楼在他身边坐下,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到他手上,柔声道:“总要一步一步来的。”
赵平桢板着张脸不说话,过了片刻,忽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秦小楼惊讶地追上去:“殿下?”
赵平桢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去犒劳将士们!”
经过城门下的时候,秦小楼看到了已经被悬挂起的血淋淋的兀术的人头,不禁打了个寒颤,疾步往赵平桢身边凑去。
赵平桢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秦小楼白着一张脸笑道:“听说殿下下令将他的人头挂十天?”
赵平桢冷冷道:“怎么?”
秦小楼微微叹息,缓声问道:“那——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应天府?”
赵平桢的脚步又停了一下,倒没有表现出几分讶异来:“你和章究怎么说?”
秦小楼言简意赅地答道:“尽快。”
赵平桢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走出好一段路,忽然笑了起来,摇头慨叹道:“这可真是输的一败涂地的一仗。到头来,我们还是要拱手把陪都送给金狗——先是京城,然后是陪都,再然后呢?”
秦小楼也跟着笑,脸色却愈发苍白了。
走到一处无人的小路,赵平桢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秦小楼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若我是皇帝,我就定都应天府——临安,那实在太南边了。”
然而到了犒赏士兵的时候,赵平桢和秦小楼欣慰地发现将士们都比他们要乐观——虽然刚刚才有几千同胞新死城外,可他们的确是打了一场胜仗,三千同僚的性命换来了兀术军的全军覆没,换来了应天府的平安。
有许多将士们是含着泪的,有的是为新死的兄弟而悲伤,有的却是真真切切喜悦着——赵平桢在某一人面前站了很久,确定他真的是喜极而泣,突然就迷茫了——他到底应不应该感到高兴?
及至犒赏完军队,秦小楼又回军中去处理事务,而赵平桢则什么心情都没有,抛下众人一人回去了。
当夜,秦小楼来到赵平桢的住处,却见赵平桢站在院子里,手里持着一件物事,怔怔地对月出神。
秦小楼走上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枚血玉佩。他略一思索,沉吟道:“这是孟少威的?”
赵平桢淡淡应了一声,将玉佩收归入怀,引着秦小楼走到一处石桌旁:“坐。”
秦小楼果然撩袍坐下。
赵平桢道:“少威生前曾与我说过,马革裹尸是他唯一能接受的死法。没上过战场我不懂,如今我倒有些明白了。”
秦小楼眉梢一挑:“那倘若他还活着,殿下还会像从前那样做么?”
赵平桢并没有思虑很久便道:“会。我没有选择,他也没有。莫说我没这权利救他,便我真是皇帝,我也一样会让他死——并且,是更加非要他死不可。”
秦小楼哂笑一下,从他手里接过那枚血玉佩,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搓便可感觉到那玉质的温润,决计是有人贴身带了许多年才能将玉养成如此。然而玉在他手里没停多久就被赵平桢夺了回去,且冷冷道:“你不该碰。”
秦小楼的表情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幽怨:“贞卿爱他么?”
赵平桢停顿了一刻方道:“那不重要。”
秦小楼弯了眼笑,嗔道:“贞卿不怕我吃醋么?”
赵平桢神情很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果真从秦小楼的眼里看出几分戏谑来。他用近乎残忍的表情说:“他在我心里,是梅花。”
秦小楼一怔,即使明知他后面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却还是几乎脱口而出地问道:“噢?那我算是什么?”
赵平桢道:“杨花。”
秦小楼的眼睛弯的越发厉害:“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
赵平桢盯着他粼粼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喟道:“你倒是会将好句子往自己身上安。”不过话虽如此,他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打击秦小楼的话。
当天晚上,赵平桢做了一个梦。
梦的最初是孟金陵穿着一袭黑色描金战袍站在空旷的平原上,身后白絮飞扬,看不清是雪花还是梅花。他的声音飘渺若尘:“赵贞卿,你这辈子负了许多人。”
然后场景一变,变作了某户人家的府邸。
十岁的他走过后院,看见七岁的秦小楼站在一棵梅树下,身上穿的是一袭红锦团簇的棉袄,将他裹得像一颗球,却越发显得他小脸白嫩。
其时院子里刮起一阵劲风,白絮扑扑地从秦小楼身侧落下。
他微微一哂,手里的扇子指着秦小楼,问身边的侍从道:“此人是谁?”
那侍从答道:“侍郎秦无涯的公子秦小楼。”
他笑道:“有趣,有趣。此子若梅。”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考完啦!!!!!明日双更!!!!!
23
23、第二十三章 。。。
两天后,赵平桢和章究领着余下部队护送还留在应天府里的百姓南下。
其实赵南柯放弃应天府是因为它离自己和谋臣们定下的南北防线太远,如果要保应天府,就等于把防线往北拉长了许多,必定耗费巨大的财力兵力,且离金兵太近又不一定保得住。所以他自觉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了繁荣的陪都,退到相较于更为稳定的南方调养生息。但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看法,譬如赵平桢就觉得哪怕是伤筋动骨两败俱伤,也必定要和入侵自己家园的金兵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从前的赵平桢是颓废糜烂的好似行尸走肉,可当金兵闯入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梁,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死在汴梁的大火里,他的生命仿佛是重新有了意义,报仇成了他生命的信仰。
然而完颜昭的部队来的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大军离开应天府不过行进了三里路,后面的金兵轻骑就追了上来。章究急着指挥部队结阵抵抗,但因为事出突然,穆兵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哀嚎和惨叫声响彻云霄。
赵平桢和秦小楼行在队伍的中前方,周围是二十几名最精锐的士兵贴身保护。他眼见后方乱成一团,急忙支了一人去打探来了多少追兵。过了一会儿,那名探子过来回报:“禀殿下,只有几百人,来的都是轻骑。”
追兵显然是被支来的先行队伍,数百人皆是使用弓弩的轻骑兵,并不贴近肉搏,而是远远地袭击穆军队伍的后方。
等章究调集来一支盾兵和重步兵准备迎战,那支偷袭的队伍却又嬉笑着跑了。
不得已之下,章究将百姓转移到方阵的中间,将盾兵调到队伍的最后,骑兵分别安置在队伍的两侧,一行大军继续前行。
那支轻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骚扰一下穆军的队伍,并不靠近冲杀,只是远远地从各个方向用箭矢骚扰,逼得章究不断调整队形抵抗,行进的速度被迫放慢了不少。
不一会儿,秦小楼道:“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太过被动,而且根本无法反击。不如改道走崎岖的丘陵,在丘陵上骑兵难以像平原上一样发挥作用,这样才能摆脱金兵的骚扰。”
赵平桢略一思量,召来章究商议,经过一番协商后决定大军改道越过最近的丘陵南下。
改道的大军路过一处树林,其时刮起一阵飓风,惹得树丛沙沙作响,黑压压的树林中仿佛蕴藏了无尽的杀意。
“吁——”追风马突然长长地嘶鸣起来,并晃着身体向后退。赵平桢不悦地勒止马缰,弯下腰摸着追风的脖颈安抚它。
秦小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糟糕,中计了!”
话音未落,林中飞出一片密集的箭雨,无数士兵和百姓应声倒地。章究紧急调整队伍,林中突然杀出一片金军的步兵,即刻与穆军的前排步兵战到一处!
章究当机立断地大喝道:“保护瑞王殿下!保护百姓!结阵!”
赵平桢脸色惨淡地咬牙道:“保护个屁!”他勒马调头,对秦小楼低喝道:“还不快跑!”
只见林中不断涌出的金军步兵粘住了穆军的正面,两方陷入胶着状。正厮杀时,只听一片马蹄声响起,两侧涌来两支金军的骑兵,从两翼攻入穆军的阵型,如同绞肉机一般立刻打散了穆军的阵型。
秦小楼和赵平桢在一支轻骑的护送中一路往南奔逃,秦小楼不住回头,看清身后的打法,迭声叹道:“好厉害的打法!”
“看好你的马!”赵平桢脸色更差,吼道:“骑不好马就别回头!”
秦小楼果然因为回头的动作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连忙抓紧了缰绳,专心逃命。
完颜昭派了一支轻骑追赶他们,在一片密集的箭雨中护卫纷纷落马,骇的赵平桢和秦小楼面无人色,除了逃命再记不起其他的事来。
章究派出骑兵拦截追兵,总算为赵平桢等人提供了一段时间的空隙甩掉了金人的追兵。
没命跑了数个时辰后,只听身后一声马的嘶鸣声,赵平桢回头一看,一名护卫的马因太过奔忙而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然而此刻他根本顾不得那人,马不停蹄地继续逃命。
秦小楼这段时间来一有空便练习马术,此刻总算派上了用场。不过跑了这么久的马,他也早已坚持不住了,两只手的手心被马缰磨的满是鲜血,髀骨疼的仿佛已裂开,屁股更是有如万针扎着,只是咬紧牙关追着队伍不落下。
直到翌日辰时,赵平桢等人终于逃到了最近的城池,亮明身份后被守城将领亲自迎进城去。
下马的那一刻,秦小楼几乎昏死过去,幸亏有眼疾手快的士兵将他扶住,不然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直到这时候赵平桢才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他身后的寥落可数的几名将士,面无人色地冷笑起来:“一个城池……一万将士……被我丢的只剩下这些……”
秦小楼又累又饿,神智已模糊了,遂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这一昏昏了足有四五个时辰,而赵平桢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又要走,然他又不舍把秦小楼丢在这里,眼看追兵不是那么急迫,便命守城将领备了几匹好马和一辆简装马车,亲手把秦小楼抱上车去,复又踏上了前往临安的路。
秦小楼的确是昏的厉害了,被马车颠了两个多时辰才醒来,一见自己处在黑乎乎的车厢里,先是吃了一惊,看清赵平桢后戒备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赵平桢面无表情地将他扶起来,递给他一个水囊,讥讽道:“没用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要坐马车走。”
秦小楼微微一笑,虽是形容邋遢狼狈,眉眼间的风情却丝毫未减:“贞卿又何苦为了没用的东西转乘马车?”他伸手接过水囊,满是伤的手心一触到硬质牛皮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将手收了回来。
赵平桢扭开了水囊的盖子,将囊嘴对到秦小楼嘴边,亲自伺候他喝水:“留着你还有用。”
秦小楼弯着眼笑,那笑容到了赵平桢眼里好不欠揍,于是他喂完秦小楼以后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看着秦小楼苍白的嘴唇重新有了血色,他心里总算有些出了气的痛快。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稍许恢复元气,靠在赵平桢怀里低声道:“原来他早就埋伏在应天府附近了……借刀杀人,好手段。”
赵平桢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完颜昭,低低应了一声:“他瞒过了我也瞒过了兀术,早早把部队调到应天府附近坐山观虎斗。即使我打完仗以后立刻出城,还是没来得及逃过他的追兵。借敌人之手来处理一支不听话的队伍,并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我算是受教了。”
他和秦小楼在战术这一块还是新手,要学习的手段还很多。他能够在经受这样的失败后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而不是暴躁生气,秦小楼在心里也不由对他感到佩服。
秦小楼道:“兀术未必不知道,他会这样拼尽一切的要与我们同归于尽,恐怕也是受了完颜昭的激,不然绝没必要打这绝户仗。”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蠢了,既然完颜昭能派一支轻骑兵来偷袭我们,说明他的大军离这里也不远,竟还是进了他的套。”
赵平桢淡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姿态竟是毫不责怪秦小楼做了这样害的军队全军覆没的决策。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又道:“我方才略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