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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听上去鸟语花香,仿佛是个休憩之所。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南苑,是宫里头处罚太监的地方,远远走过,都可以隐隐闻到血腥之气。
南苑的太监办事效率极高。我赶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拖进了一间偏殿,被人脱去上衣,脚腕上了镣,按跪在地上。一个太监正拿了一条鞭子蘸水,准备行刑。
他们见到我来,自然全部跪下来朝我行礼。
我看到那个男人光着背,背脊骨从接近透明的肌肤下凸出来,一节一节的脊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背上头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旧鞭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不过明显被鞭打后疏于料理,那些鞭痕的愈合都不是很好,留下了各种形状诡异的瘢疤,在光线昏暗的南苑里,显得有几丝狰狞恐怖。
我朝那群太监挥挥手。他们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我走到那个男人跟前,蹲□来,看着他。
寒冬腊月,冷风从窗沿里呼呼灌入。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支地,极力不让自己发抖。
我开口问他:“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问过他一遍。
当时,他没有回答我。
这一次,他垂着头一动不动,还是没有回答我。
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考虑不周,便又问他:“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他依旧没有回答我。
我道:“那你会写字吗?”
他继续沉默。
我突然觉得很稀奇,道:“如果你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你怎么与人交流呢?怎么告诉人家,你心里头的想法呢?”
这一次,他抬头淡然而疲惫地看了看我,凄美的眼睛里头,莫名透出一丝悲凉。
我的心,突然也有一丝悲凉。我不由自叹道:“其实告诉别人又怎么样?一个人心里头的想法,就是这个人心里头的想法,不是别人心里头的。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在乎的。”
我正有些嘘唏,那人却身子一晃,昏了过去。
我想伸手去扶他,不过没有扶住。于是我叫外头的人赶紧去寻个懂医理的太监来。
那太监捏了捏他的脉,翻了翻他的眼皮,道:“陛下放心,只是虚症罢了。”
我问:“什么是虚症?”
那太监道:“虚症便是元气虚衰。”
“什么是元气虚衰?”我仍旧不明白。
“饮食失节,则元气虚衰。”
这回我终于听懂,恍然大悟道:“就是说他最近一直没有吃饱,是饿晕过去的,对不对?”
那太监朝我磕头:“陛下圣明。”
我觉得我的确很圣明,这么难的医理,竟然一点就通。
于是我得意洋洋地吩咐:“叫人传份膳来。”
饭菜送来之后,他还是没有醒。
这下我可犯难了。
后来我想到,太傅说过,掐人中穴可使人清醒。所以有时候我看书看得快睡着了,就会掐自己的人中。
我移到他面前,将他的脸翻转过来,大拇指死命按上他的人中,观察他的反应。
他生得很美,不是娇柔的美,而是一种很英气很高贵的美,让人不敢逼视。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有人能长成这个模样。有一瞬间,我看得出了神。
然后,我就看到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里头星辰般的寒光将我所有出窍的三魂七魄统统拉回。
我赶紧放开他,将饭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看了看我,又皱眉摸了摸自己的人中,似乎有些痛的样子。
他的人中上,已经被我掐得破了皮,沁出几滴血来。
我连忙解释道:“不用力掐的话,是没有效果的。”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又将饭菜推了推,岔开话题道:“你先吃些东西。”
他瞥了一眼碗碟,慢慢用右手将自己身体支起来。
我看到他的左手还是软绵绵的垂在那里,不由有些心虚道:“朕帮你接上吧。”
他摇了摇头,自己伸出右手,捏住左手的关节,往里一按,“嘎达”一声,就把左手接好了。
我脱臼过,知道这接臼比脱臼还痛,便舔了舔唇问他:“这两条手臂,是朕几个月前拧断的吗?难道一直没有人帮你接上吗?”
他恶狠狠瞪了我一眼,依然没有回答我,只是缓缓从地下爬起来,拖着脚镣吃力地走到角落里,寻出那件被人剥去的上衣衫子,将它重新穿到身上,撸平整。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已经重新回来,正襟危坐在饭菜面前,左手托了碗,右手捏了筷子,开始一声不吭地吃东西。
这下我明白过来了。
食前,正衣冠,端坐姿。
这是士族大家向来的规矩。父皇在我小的时候也多次教过我。
不过我后来做了皇上,吃饭自然由着性子,这些规矩,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父皇那一片心意,算全是白费了。
我正想着,他已经伸手到一旁的茶壶,却不拎,反而是将茶壶转了半圈,将原本向着我的壶嘴对准他自己。然后他才慢慢拎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这是另一个用膳的规矩:茶壶嘴不能对准他人,否则就是失仪之举。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能懂这些规矩,还能在这样落魄的环境下自然而然地贯彻执行,面前这人,举手投足全是世家公子的作派,出身绝对不会低。
如若他出身不低,必定受过良好的教育,绝对不可能不会写字。
我伸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他大概是饿了许久,所有没有什么力气,被我一捏,手里的碗就连同饭菜一起掉落下来。
“你会写字,对不对?”
他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住我。
“写给我看,你和太傅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太傅不惜拉了四十三个人大动干戈生殉,就是要找个借口杀掉你?”
他垂了垂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然后他重新抬眼,邃深如渊的眸子里空旷得没有一草一木。
他没有向我写任何字,他甚至都没有承认他会写字。
可我分明能感到,他已经用他的漠然表明了他的回答。
这个回答是:“就算你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章节老是出不来,再发一次……
☆、第 8 章
第八章:
我默默看着他重拾饭碗,又开始一声不响地吃东西。
他应当很饿,可是他吃得并不快,很文雅地细嚼慢咽,甚至在吃到骨头的时候,还很笃定地放下饭碗,用筷子将骨头取出来,轻轻放到案上。
我愈发地烦躁起来。
“太傅要杀你,是因为他有把柄落在了你手里,对不对?”
他依旧置若罔闻。
“你告诉朕,或许朕可以帮你。”
他闻言再次抬头,眼神里头七分揶揄三分不屑。
我被他看穿,只好嘿嘿干笑一声,补道:“当然了,你告诉朕,你也是在帮朕。”
这一次他似乎起了兴趣,放下碗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想到那份没有编号的督军战报,想到上头写了,希望我明日能去京郊亲自犒劳三军。我知道,在几个时辰之内,太傅一定会连同内阁六部,奏请我准了督军古宜的要求。
想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于是我心一横,看了看四周,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太傅已经在暗中筹备,只怕明天就有一场腥风血雨。朕现在急需一个足够厉害的把柄,能让朕先发制人,将太傅……”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做这个手势的时候,我的心莫名有些痛。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突然浅浅一笑。
我以为他答应了,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他却重新低下头,拾起碗著,又开始闷声不响地吃东西。
我这才回味出,他那极浅的笑容里头,掩藏了坐山观虎斗的幸灾乐祸。
我不死心,又劝道:“朕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如若太傅他……得了势,你还不是俎上鱼肉,任他千刀万剐?”
他又置若罔闻起来。
我彻底束手无策。
然后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我要不要对他动点刑罚,逼他招供?
不过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轻易求饶的懦夫。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高子在外头道:“陛下,内阁和六部的人急请陛下去上书房,商议姜大将军凯旋归朝一事。”
这么快。我心里头一凉。
我回头看他,他还是在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只好吩咐几个小太监道:“等他吃完了,将他关押起来,除了朕,谁都不许见他,谁都不许再送任何东西给他吃。”
那几个太监连忙应了一声。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太傅来,或者太傅派人来送东西,也不行。否则你们就自己提了人头来见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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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上书房的时候,兵部尚书和太傅正聊得起劲。
太傅见我来了,立马上前奏道:“陛下,姜顺大将军已经上书,说三军凉州破虏得胜,班师回朝,今日就将抵达京郊,驻营休整。”
一点也看不出先前生殉时候的不快。
我自然也不会再提。
兵部尚书上前跟道:“此番凉州平定,是陛下亲征后对西戎的第一场大胜。我朝边境多年受西戎滋扰,此番得胜,军心大振,民心大稳,微臣以为,陛下应当亲自摆驾京郊,犒赏三十万将士,重振我朝雄威。”
我沉默了一会儿,犹是抱着一丝幻想,侧头问太傅:“太傅的意思呢?”
太傅回道:“微臣甚以为然。”
我只觉得那个幻想,犹如肥皂泡一般,五彩斑斓,却被太傅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我咬了咬牙,道:“朕不去京郊军营。”
兵部尚书的脸一变。
太傅轻声劝道:“陛下,天子恩隆亲泽,将士们必将百倍忠心报国。”
好一个忠心报国,我冷笑一声。
气氛僵持不下。
我知道太傅绝对不会退让。我回顾四周,内阁其他大臣都在,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与太傅面和心不和。
我想起那份没有编号的战报,我想或许我可以做一些事情,让他们警觉起来。于是我道:“让我去也可以,我要督军古宜先行回京,陪我一同前往犒劳三军。”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察觉不对,刚想发问,太傅已经悠悠道:“陛下,古宜私藏军盐,今晨已从军中畏罪潜逃,如今下落不明,刑部已发黄榜通缉,全国追捕。”
怪不得那份战报,没有编号。
古宜,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我知道现在唯一可能的出路,就是那个男人所知道的太傅的把柄了。
我不知道那个把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个把柄肯定是太傅十分忌惮的。否则太傅不会如此费尽心机。
我还能推测出,那个神秘男人的出身,一定十分高贵,所以太傅不敢暗中处死他,而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杀掉他。
我缓下语气,道:“也罢。朕明日去就是。”
我要赶在明日之前,从他嘴里挖出一切,这是我仅有的活路。
太傅点头,赞许道:“兵部会准备打点一切,陛下无需担忧。”
我摆了摆手:“如若没有他事,朕先去歇息了。”
我从上书房走出来,原本想直接折回南苑继续去找那个男人,不料却发觉太傅也跟了出来。
我愣了一愣,生怕太傅疑心,只好先回自己的寝宫。
太傅一直跟到了我的寝宫。
寝宫里,温暖得和暮春一样,可我的心却被埋在了千尺寒冰之下。
太傅在我身后很平静地道:“明日犒军必将十分劳累。陛下今日早些歇息。”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由回身,看着他。
太傅已经退到了宫门口,躬身又道:“微臣先行告退了。”
我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连忙冲到宫门口。
宫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值守太监,拦住了我。
我大怒,对太傅恨恨道:“你这是要软禁朕吗?”
太傅站在宫门一尺开外,依旧十分平静地看着我,淡淡回道:“犒军是大事,微臣怕陛下今夜胡闹,耽误了明日正事。”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瞪着他。
宫道上满是雪白的积雪,折射着夕阳暮色,将原本柔和的光彩镀成了让人睁不开眼的刺亮。
“陛下无需担心,明日一切都会顺利的。”太傅补上这句,转身便要走。
“太傅!”我情急之下孤注一掷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