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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
火一直在烧,在自己的身边蔓延开去,天地间都是火,自己无路可逃。火舌越窜越高,舔上了自己脸,却没有半分灼烧感,反而冷冰冰的,令人疯狂迷幻的香味压迫在头颅最深处,似乎无比清凉,又无比麻木。
天空中乌云翻滚,隆隆雷声沉闷地响起。细细一听,由不是雷声,而是有人在云层后说着什么。
“再来几块凉棉巾。”这声音很陌生,苏凌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
身上湿乎乎的附着被拿掉,换上了新的。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周围的侍人都跪了下去。
“罗塔先生,情况如何了?”
“陛下,老朽明明说得清清楚楚,血咒是魔花,只能放四株,怎么就放了十株呢?而且这一放就是八天。”罗塔狠狠叹了口气,满是抱怨。
宇文熠九五之尊,何等尊贵,要换了平时,敢对他这样说话便是大不敬。但此时宇文熠已经顾不得计较那么多,只是黯然追问:“还能治么?”
“事已至此,老朽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治好,则只能让老天爷来定夺了。”
“如果治不好,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象太上皇那个样子,时而疯狂,时而呆傻。”
“就没有清醒的时候?”
“哎,也有清醒的时候,但往往会伴着剧烈的头痛,生不如死,要老朽说,还不如不清醒好。老朽已经用了药,过一会应该就会醒来。”
宇文熠傻傻立在榻前,只觉得万分懊悔。
知道苏凌的情况后,他立刻命人撤走了“血咒”,担心有残留的气味,还特意把苏凌搬到了射月宫的侧殿。本来想严惩元皇后,但元皇后却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并不知道这花有毒,只是遵陛下之命将花搬来,至于为什么搬十株过来,则是她错将四听成了十。
元皇后的看上去悔恨不已,皇太后又及时赶来说情。她现在怀有身孕,又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总不能为了个男妃过分责罚她。
宇文熠双拳紧握,强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转身便走,回去后终于还是恨不过,下旨罚了皇后一年的俸禄,闭门思过。
那时他还总盼着罗塔能把毒解掉,谁知苏凌竟然已经毒入肺腑,康复希望渺茫。
宇文熠弯下腰,凝望那张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即使在睡梦中,他也紧紧咬着牙关,眉毛皱在一起。
伸出手指,想要抚平眉间的痛楚,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宇文熠不由颓然收手,虚弱和无助感刹那间将他笼罩,他甚至在想,为了得到那张布防图而失去他,是否值得。
苏凌终于醒来,眼神虚无缥缈。看见宇文熠却忽然惊慌失措地往榻内缩进去,象是害怕到极点。
“凌,是朕啊。”宇文熠的一只膝盖跪到榻上想要接近苏凌,苏凌干脆把自己抱成一团,全身微微抖动:“鬼,鬼,你不要过来,不要。”
“罗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老朽曾经禀报过陛下,‘血咒’有强烈的至幻效果,现在这位公子便是产生了幻觉。”罗塔刚说完,苏凌却忽然向宇文熠扑过来:“陛下,有鬼,你快把他们赶走,他们要咬我,咬得我头好痛。”
宇文熠心中一动:“凌不要害怕,朕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把鬼关起来。但是那里的房子和人都不见了,你把他们画出来,朕马上就把鬼关进去,他们就不会再咬你了。”
“那赶快把房子和人画出来,把鬼都赶走。”
宇文熠立刻命人取来一张画。画上重峦叠嶂,正是万仞关外的山势。
“就是这里,你把房子、车马、人都画出来,我们就可以抓鬼了。”内侍赶紧奉上笔墨。
苏凌把那画铺在榻上,飞快地添加着,宇文熠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待到最后一笔完成时,宇文熠猛然将他搂到怀中:“凌,对不起,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周围的人都悄然退下,宇文熠的心急促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将胸膛撕裂,将那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在胸前,几乎想揉进自己身体中。
良久,才想起自己弄出这样的事,为的无非便是这张图。这才放开苏凌,将那图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添加的笔墨仓促而又凌乱,但根本内容和先前的两张并无二致。宇文熠欣慰之余又悄悄问自己,若这次苏凌提供的图与前一次的不一样,自己又会如何对待他?刚刚想到这里便摇头苦笑,刚才自己的本能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罗塔的小心诊治下,苏凌有了明显好转,不再发狂,也不象过去那样老说有鬼。但整个人却痴痴傻傻,别人说什么都不明白,只望着对方傻笑。有时候头痛发作,却是不再向过去那样撞墙撞柱,只是裹在被子里打滚。
罗塔用尽办法,苏凌的病情却再没有什么起色。于是他只能告诉宇文熠,一切只能看时间长了,毒性能否散去一些,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无可奈何。
宇文熠心中有愧,对苏凌照顾周到。因他走近射月宫就害怕,宇文熠便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寝宫,日日相对。
苏凌看见宇文熠开初一直笑,后来却只是凝望着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南征大夏是当今第一要务,窦子胜早已奔赴圣京,负责军队的最后训练和具体战术的制定,后方很多事情宇文熠不放心别人来做,几乎事必躬亲。有时候临走时苏凌会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袖子,眼神象受惊的小鹿一样楚楚可怜。宇文熠便会不忍弃他而去,令人给他换上随从的衣服跟着自己。
初时还担心他傻里傻气,会让自己尴尬。但苏凌每到这个时候却异常安静,只是无声无息地跟在宇文熠身后,寸步不离。宇文熠担心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
“朕要攻打大夏了,到时候你曾经守护过的人和土地很快便会被铁蹄踏碎,被战火烧为灰烬,你难过吗?”临出征的前几天晚上,宇文熠搂着苏凌躺在榻上,沐浴着皎洁月光问道。
苏凌睁大了双眼,满是不解地看着他,嘻嘻笑起来。
“朕糊涂了,肖浚睿与你有灭门之恨,你应该恨大夏才是。”自己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动不动就神不守舍,语无伦次。
“你要到哪里去?”苏凌忽然开口说话。
“去南边,去打仗。”
“那我也要去南边,去打仗。”苏凌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我很快就回来,会带你希望的东西回来。你呆在宫里,乖乖等我好不好。”宇文熠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不要,你走了,那些鬼又会跑出来咬我,我怕,带我走。”
宇文熠被他磨蹭得忍耐不住,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苏凌一动不动地让脱光衣物,进入的一刹那,两人同时发出浅碎的呻吟。
宇文熠几乎一刻不停地律动起来,苏凌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带我去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坚持原则,宇文熠哼哼唧唧地应着,一心一意地抽送。
苏凌异乎寻常地坚持,反复央求,心思完全没在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上。
“专心点,不然就不带你了。”这话明显是同意了。苏凌双腿一收,腰猛向上挺。突如其来的紧窒令宇文熠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低吼出声,接着便一泄如注。
“凌,你爱朕吗?”事毕宇文熠心满意足地拂开苏凌凌乱的头发。
“什么是爱?”苏凌反问,一脸的不解。
宇文熠不由暗自一叹,这个人已经疯疯傻傻,怎么会明白这话。
“爱就是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看不见他就会想着他,想亲他抱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为了他做什么都愿意。”
苏凌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是爱着一个人的,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他叫什么名字?”
苏凌的眼神明洁起来,嘴角挂起温柔的笑意:“他叫开初叫殿下,后来叫陛下。”
宇文熠一阵狂喜,紧紧搂住了苏凌。人傻了最容易说真话,他对自己真的有情。宇文熠忽然觉得,他就这样傻傻的,其实也很好。至少自己不用再象过去那样,一边宠爱他,一边防备他,也就不会觉得太累。
一百二十四
罡烈的山风狂野地吹动万顷松涛,尖锐地呼啸着,那摧枯拉朽的气势似乎要将那些百年古柏连根拔起,山峦和万仞关都被淹没在风里。
城墙上的旗杆被折断了好几根,士兵们忙着过来,扶起旗杆,用木棍和绳子绑好。无论任何时候,军旗都不能倒下。
苏凌手扶着城垛,象敌人的军营望去,依旧灯火绵延,看不到尽头,强大的压迫感令人窒息。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盔甲太冷、太重,不自觉地摘下头盔端在右臂上,几乎是同时,发髻便被狂风吹散,青丝漫天飞舞。
傅海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后,他的脚步有一种独特的轻快节奏,苏凌早已熟悉。
“新京有消息了吗?”
“新京来使了,刚到。”自从大夏向大燕求和,大燕新皇宇文纵横传来国书后,苏凌就经常站在城墙上出神,深邃的目光中,充盈着眷恋。傅海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敢问。
“使者来了,现在在哪里?”苏凌整理好头发,把头盔戴上,这才下了城墙。
“卑职让他在将军的军帐中边休息边等候。”
“好。”
军帐外的侍卫们都不在,苏凌撩开门,一个人背门而立,遮住了案上晃动的烛火。虽然换上了普通官吏的服饰,但那身形如此熟悉,苏凌怎么会认不出?
“陛下,你怎么亲自来了?”
那背影抖了抖,没有转过身,反而垂下了头。
短暂的错愕很快过去,苏凌分开战裙,单膝跪地:“臣,苏凌,参见陛下。”
肖浚睿再也忍不住,猛然转身冲到苏凌面前,双膝跪下搂住他的双臂。
“凌儿,对不起。”
耳边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抽噎,苏凌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肖浚睿的头发,柔声道:“陛下,没有什么,任何人都只能这样选择。”
“不,朕要和宇文纵横决一死战,朕不要把你送进虎口。”肖浚睿忽然激动起来,对着苏凌大声吼叫。
“臣谢陛下爱惜,但意气用事于事无补。若不是这两年的相持,若不是西羌有动作,宇文纵横绝对不会接受求和的。陛下,我们再也熬不住了,现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赢得这个喘息之机。”
苏凌的话让肖浚睿冷静了一些,他用颤抖的手指描绘着眼前这副英挺俊美的容颜,一遍又一遍,永远也不够一般。
“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样残忍,为什么江山和凌儿我只能选择一个?为什么?都说帝王生杀予夺,我却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不住,我肖浚睿还配做帝王吗?我不配,不配。”肖浚睿终于泪流满面。
“陛下,江山不独是陛下一人之江山,还是亿万百姓的江山。一旦城破国亡,燕军长驱直入,又会有怎样一番杀戮,有多少人会沦为鱼肉。苏凌是个军人,保家卫国,护佑百姓是苏凌的责任,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要尽责。”苏凌说着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幅画卷:“陛下请看。”
肖浚睿一动不动地跪在,还在回味被他刚才的话,听他呼唤,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苏凌打开画卷:“这是臣花了两年时间为万仞关设计的防御工事,借周围险峻地势,建设一个防御体系,而不是一处单一的关隘。各个据点之间相互呼应,一处受到攻击八方皆可援救。这样一来,即使敌人攻下了万仞关,我们也能够借助这样的防御体系,将他们的军队全歼。”
肖浚睿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指着一片空地奇怪地问:“朕发现这一线似乎有些薄弱,尤其这个地方,附近居然全无工事,凌儿为何这样设计?”
苏凌神秘地一笑:“陛下目光锐利”。附在肖浚睿耳边说了几句。肖浚睿脸上疑惑一扫而光,握住苏凌的手:“真的可行吗?”
“宇文纵横此次不得已而撤兵,数年之后必然卷土重来。燕军骁勇势众,就算我们这些年励精图治,想要取胜也非难事。是以臣设下此道机关,到时候只要陛下能够用计将燕军诱至此处,燕军必然会元气大伤,我们乘胜追击,就有希望收复圣京啊陛下。”
苏凌望着肖浚睿,语声变得飘忽缓慢:“若真能有那样一天,臣纵然万死,也当瞑目了。”
肖浚睿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去,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山风来越猛,大帐前的旗杆也被“咔嚓”一声拦腰折断,瓢泼大雨转瞬即至。那雨幕铺天盖地,隔绝了世上的一切,天地间仿佛只有这顶帅帐和帅帐中断肠相拥的两人。
“陛下明日一早便回新京去吧,这里不安全。”浚睿,生离死别就在今夜吧,不要让绝望的刻骨之痛绵延得太长,不要让这种痛苦变成凌迟。
“让我在这里多陪你几天。”肖浚睿亲吻着他的双手,再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陛下,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狼狈的样子,你,就算成全苏凌吧。”苏凌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坚决。
肖浚睿忽然大笑起来,那纵横的泪水却把这笑变成了天下间最悲凉的哭泣。笑着笑着,肖浚睿霍地起身,奔入那茫茫大雨中。
“陛下。”手被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