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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倒也好脾气,点点头问道:“那你被俘前是哪个营的?你们的将军是谁?”
苏凌立刻呆住,张了张口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对面前这个人说出他对牢里被俘的夏军说的话。
他嫁给宇文熠做男妃的事情,在宇文熠的刻意宣扬下早就天下皆知,但在俘虏营时,被俘的夏军心中只有求生,只有战斗,没有谁会去嘲笑他。而现在,这些夏军的士兵一旦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昔日的镇国大将军,而今大燕皇帝的禁脔,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苏凌甚至没有那个勇气去求证。
那人瞟他一眼,叹气道:“别编了,看你样子也编不出来。你这脑袋也算灵光,我就不惩罚你,不过下次再编谎话的话记得编圆范了。”
苏凌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再浑浑噩噩地被带回牢房。
不久后,他被送到这里做军奴。
有时候他觉得,无论多么辛苦,只要能生活在大夏的土地上,就已经知足,不应该要求太多。只有头痛发作的时候才会想到,要摆脱这样的痛苦,就必须离开这里,这里连最基本的药都不会给他。
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过有一天肖浚睿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温柔地对他笑,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然后呢?然后该是怎样,却再也不敢想。
苏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殿下,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
“不,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如果我不明白当初就不会不见你,如果我不明白就不会恨你。”肖知渐大声吼起来:“我那个时候真恨你,我那么尊敬你,信任你,你却做出那样的事。”接下来是几声哽咽:“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对不对?”
心被揪着痛。殿下,因为你袒护我,所以找了这些理由,但即使这样的理由又有什么用,人是奇怪的存在,对于这种事,没有人会因为你不是心甘情愿就同情你。
其实,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当日战死在盘龙关上,只是在那隐秘的内心深处,总觉得还有心愿未了,还希望活下去。
肖知渐见他不语,用手背擦擦眼泪:“我们回去吧。”
万仞关决战之后,肖浚睿下旨为苏家平反。当初所谓的秘密处死其实也只是将苏家的人全部隐藏起来,这一回来虽然令人奇怪,却也因没有出过公告,秘密处死云云很快也就被当做误传。
接到肖知渐传来的消息,肖浚睿派人到皇城外等候,迎接到苏凌就直接送到了苏府,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弟弟苏霆带着一家人在正堂等候,出了嫁姐姐的苏仪也早早到来了,独独不见母亲。
“娘呢?”苏凌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嘴唇有些颤抖。
“年头上去世了,就是借着娘的过世,陛下才想出了让我们全家诈死欺瞒宇文熠的法子。”苏霆说完迟疑了片刻才又道:“那些事情,她老人家不知道。”
苏凌忽然按住胸口,只因那一阵剧痛令他无法呼吸,千辛万苦回到大夏,一心想的便是要好好奉养母亲终老,却没料到终是回来晚了。
苏仪上前扶住自己的弟弟好言相劝,才没说几句便眼圈一红掉下眼泪。
“娘的墓在哪里?
苏凌身著重孝,在苏仪和苏霆的陪同下去到埋葬母亲的西山。
虽然故土已经收复,苏万钧的尸身终是没有找到,苏霆便用了一套母亲一直保管着的父亲的衣物一起下葬,算是造了个合葬墓。
坟墓整洁干净,还摆放着祭品,被打理得很好。苏凌点燃一对白烛、三炷檀香,直挺挺跪在坟前。
香烟袅袅,烛火摇曳,苏凌一句话也没说,只有泪水从脸颊纷纷滑落,打湿了胸襟。
苏仪和苏霆不敢打扰他,任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跪着,直至山岚四起,暮云纷飞。
“走吧!”终于,苏凌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姐姐和弟弟微微点了下头,自行离去。刚走了不过数丈,便栽倒下去,这里正是山坡,苏凌的身体沿着山坡滚了十余丈,才被一颗树挡住。苏仪和苏霆大惊赶来,却见他额角流血,抱着头缩成一团,脸上全是冷汗,对着姐弟两虚弱地笑笑:“没关系,只是头痛犯了,多用些辛夷就好。”
一百三十
头痛让苏凌在榻上躺了半个月,其间赵慎来问候了两次,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这些礼物对苏凌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却代表了赵慎的心意。
赵慎本就是严谨的人,说话时喜欢深思熟虑,两人说上一会就没了话说,情形变得尴尬,到了这时,赵慎只有起身告辞。
楼斐然也来过一次,却是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脸上一直堆笑,到后来竟至有些僵硬。
除了这两个人,就只有肖知渐隔几天来一次,苏凌过着这样清静的日子,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窗外阳光明媚,晒在身定然是暖洋洋的,这样想着,苏凌坐上苏仪送来的轮椅出了门。
不大的花园里有一处四角亭,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竹子,明显是在发呆。
“霆弟,你怎么在这里?”苏凌记得现在应该刚刚早朝,他一个三品将军不去上朝,在在家里发什么呆。
苏霆转过头,一副惊慌模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转又过身。他的动作虽快,苏凌还是看见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既然再躲无疑,苏霆索性走到苏凌面前嘿嘿一笑,乌青的左眼抽动起来,看上去十分滑稽:“昨天晚上喝多了,居然撞在了柱子上,这不,连早朝都不好意思去。”
苏凌刚要接话,便听见一阵嬉闹声,苏霆的三个儿子从一大丛灌木后奔出来,跑在最前的苏昂收势不住,直直撞在了苏凌身上。
“死小子,没长眼。”苏霆怒道。
“你就少说两句,他们也不少故意的,小孩子……”苏凌正在出声回护,拉起苏昂左右打量他有没有被伤着。
苏昂猛地挣脱,怒气冲冲地对苏凌喊道:“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苏霆听得这话上前便是一记耳光,打得苏昂坐倒在地。
“立刻向伯父道歉。”
这孩子先是愣了愣,继而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他是个叛徒、婊子。”
苏霆头上青筋陡现,怒不可遏地想要再上前教训这个可恨的儿子,却被早有防备的苏凌死死拉住。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你老子今天就灭了你这个兔崽子。”
苏昂的两个弟弟被父亲的样子吓得跟着哭起来。
“不是我说的,现在全新京的人都这么说,说他先跟燕国的狗皇帝宇文纵横睡觉,又跟宇文纵横的儿子宇文熠睡觉,最后还做了人家的男妾,不是叛徒、婊子是什么。现在所有的人都不跟我们玩了。”苏昂继续哭诉。
苏霆再也听不下去,挣脱苏凌一声怒吼向自己的儿子扑了过去。
苏凌飞扑过去搂住苏霆的腰,无奈苏霆用力太大,竟然将他从轮椅上拖了下来。苏凌却不放手,任他在地上拖了数尺,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的弟弟,只好对着苏昂大声道:“还不快走,等你爹揍你么?”
苏昂早吓得没了声音,听到苏凌这一声才反应过来,爬起来飞奔而去。
“大哥,你……哎!”苏霆跺跺脚,狠狠叹气。
“你打他有什么用,他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学什么。”苏凌松开手,咚地坐在地上。
苏霆抱起他放到轮椅上,心里翻滚般难受:“大哥,你别听那个臭小子的,其实不是他说的那样。”
苏霆笑得比哭还难看,苏凌用手指拭去他额角的微汗,轻轻笑道:“你已经十多天没去上朝了,道我真的不知道吗?这么大的人,要克制自己的火气,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了。”
“大哥……”苏霆有些哽咽,昨天晚上他因为心情郁结,一个人跑到到酒楼去喝闷酒,听到旁边在对苏凌说三道四,借着酒意过去理论,一言不合就给了人家一拳,结果对方足有七八个很,见动起手来便一拥而上,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苏霆摸摸眼睛,还待说什么,苏凌却用手一指左边:“咦,这里居然有梅花。”
苏凌强作平静地跟苏霆在花园里转了一会,推说自己累了,独自回到屋里关起了房门。这样的结局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今天听自己的侄儿亲口骂出来依然觉得难受,更何况还连累了亲人。
笔洗里刚刚装上清水,苏凌迟疑着凑过去。
五官依旧象是精雕细刻般鲜明般鲜明,眼睛如同锁上的薄雾的星星,只是那张脸上虽然布满了细碎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都见证着一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提醒着他自己是如何的污秽。
猛地抓起笔洗,用尽力气摔在地上,瓷片四散纷飞。
是啊,连肖知渐都想得到他极有可能已经身在大夏,肖浚睿又如何会想不到?只要他一道圣旨,要找到自己不过几天的事。
苏凌猛然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甘愿留在营里当军奴,无论他当时如何地不承认,其实内心深处都是在期待着肖浚睿来寻找自己,当他来寻找的时候,便说明他谅解了。
他,终是没来,到现在都还没来,甚至一句表示态度的话都没有,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了。如果识趣的话,是不是就该离开了呢?
苏凌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衣物,用匕首挑开一角,从中取出一方丝巾。巾上依旧垂条如丝,柳色青青如昨,恰似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思念。
“长夜思君君不知,回行雁字总嫌迟。十年多少河山泪,散入春风散入痴。”
再读这诗时,嘴角的笑容已由幸福变成了凄清。
将丝巾折好放入怀中,正襟坐到书案前,提笔写奏折求见肖浚睿。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反而觉得自己当初的扭捏实在可笑。
浚睿,陛下,既然你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断,也当有勇气见我才是。
奏折送出去好几天,如同石沉大海。苏凌也不着急,又上了一道。直到他上了第三道奏折,也不见肖浚睿有什么动作,御史大人何谦之却来登门拜访。
何谦之这个人苏凌再大燕时就听说过,他虽名为谦之,却以铁腕激进而著称,凭着这样的特点,近年来连办了好几件大事,年纪轻轻就被肖浚睿擢拔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可谓少年得志。
苏凌和他并不相识,听得他来访也有些惊讶。
何谦之他今日名为私人拜访,却穿了一身玄色的朝服,还配上了象征身份的银印青绶。见到苏凌,远远一拱手:“少将军,何某有礼。”
少将军这个称呼苏凌已经十多年没有听人叫过,细细一想,现在自己无官无爵,却还是苏万钧大将军的儿子,少将军这个称呼当真最合适不过。但何谦之如此强调这个少字,用意只怕仅仅是为了强调苏凌已经不是镇国大将军。
苏凌不动声色地请何谦之入坐,那何谦之也不客气,端起茶便抿了一口:“何某久仰少将军的威名,多年来无缘相见,甚是遗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何大人过奖了,何大人少年英才,苏某才是久仰。”苏凌听他讲起客套,便也客套一番。
“少将军这些年来为大夏尽心尽力,何某佩服之极,万仞关决战之后,以为少将军为国尽了忠,还不胜唏嘘了一番,没想到你居然还回来了。”这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极为不善,何谦之说话时,两眼毫不回避地直视苏凌,目光冷若刀锋,气势夺人。
苏凌淡淡一笑:“何大人,你与苏凌初次见面,并无交情,苏凌回不回来与你也毫无关系。为国尽忠,苏某向来不落人后,至于苏凌是生是死,却轮不到你来逼迫。想当年苏某披金挂紫,率领十万热血男儿镇守万仞关,却强敌于关外时,你还穿着开裆裤擦鼻涕呢。”其实何谦之虽然年轻,也已经二十九岁,那个时候哪里还会穿开裆裤擦鼻涕。
何谦之本是以善于言辩而著称,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便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少将军可知,对于少将军的叛国之行,有些民愤啊!”
苏凌脑袋“嗡”地一声,苏昂说人人都骂他叛徒,他还以为是小孩子传错了话,而今何谦之居然也这样说。若是别人骂他下贱不要脸,他还可以接受,毕竟有事实摆在那里,但要说他叛国他却万万不能接受。
“苏某对大夏中心耿耿,这些年虽身陷敌国依旧矢志不移,此心拳拳天日可表。何大人你说我叛国,可不要信口雌黄,请拿出证据来。”苏凌说着霍地站起来,激动得浑身发抖。
何谦之却不再着急,施施然又喝了一口茶,慢慢道:“苏少将军,你嫁与宇文熠为妾,此事可有几十个国家的使臣做证,全天下都知道,你觉得这个证据还不够吗?”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得苏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过去怎么就没有想过,一旦成为宇文熠的男妃,不仅仅是说明他自甘下流,同时也说明他背叛了大夏。妄他千算万算,终把自己给算计了进去,但即使开初就想到这点又能如何?他还不是只能乖乖嫁给宇文熠。
苏凌底气一失,声音也无力了下去:“何大人身居高位,想来也知道那件事,一切不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