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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消息都是村长从山下带回来的,那个时候好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下山投军,结果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跟着主力退到了西边。
山里人跟草原的部族不同,不会游牧,大伙虽然担心也没法离开。好在自从这里变成大燕的地方后,并没有受到额外的骚扰,反倒减了几年的税,骚动的人心这才安定了。
一百里的山路走了整整一天,到边市的时候已经掌灯了。凌仲知道自己太显眼,进城前特有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遮了些脸。
为了省钱,他住了最便宜的通铺,晚上居然有三拨人来查夜,其中一拨是本城的差役,两拨是燕军。
“军爷,这段出什么事了,查得紧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
“少问东问西,老实点就好。”当兵的没有买账。
燕军走后,有人压低了嗓子道:“我有个表哥在衙门里当差,听他说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躺在角落里的凌仲听道这话不由心中紧了紧,璇即笑自己多虑,大人物多的是,也不止那人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凌仲就起了床,把货物摆开,到半上午时就卖掉了一大半,这样下去到中午就能把货卖光,下午就去给把思娘的药抓了,再给孩子们买点东西,明天早上回程。凌仲正盘算着,一锭银子咚地掉在面前。
“大爷全买了。”
凌仲抬头,见面前站着几个衣冠楚楚、酒气熏天的人,后面还跟了一群跟班。
“大爷可有零钱,这锭银子我找不开。”凌仲拾起那锭银子掂了掂,足有二三十两。
“找不开就不找了,你陪大爷们玩玩就当找零。”一人说着就要拉他。
凌仲知道今天遇到了麻烦,略一侧身让了过去:“大爷,小的又粗又脏,怕脏了大爷们的地方,大爷们要是喜欢这些东西,拿去就是了,不要钱。”说着拉起驴转身就走。
那人没料到他会躲,扑空后顿时大怒:“大爷要你的破东西做什么,想跑,今天你不陪还不行了。”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人呼啦啦便将凌仲围住。
那人伸手要摸凌仲的脸,凌仲有些变色,反手叼住他的手腕,顺势便丢到了一旁。
“没看出还是个练家子,有味道。”
看他会功夫,这些人纷纷集中了精神。
凌仲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显眼,已经很注意低调,没想到还是遇到这样的事。一个大男人被人当众调戏,这本来就够让人哭笑不得的了。
这时十几个人已经一拥而上,凌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定了心神左右抵挡,竟然接连摔翻了好几个。
为首的几人显是吃了一惊,拔出各自刀剑。
跑是跑不掉的,凌仲现在只想拖得一时算一时,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差役和燕军,只要等到他们过来就算是成功了。
跟班们见主子拔出刀剑,也纷纷亮了家伙向凌仲招呼过来,凌仲提起扁担放抗招架,却也是顾得了上就顾不了下。有人的刀砍在他的腿上,感觉异常坚硬,声音也不似砍到肉身,凌仲更是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今天撞到鬼了。”为首的一人呆了呆,又指挥自己的人再度攻了上来。
僵持了小半个时辰,凌仲终于寡不敌众,被飞来的一脚踢翻在地。几个人上前把他按住,一人用刀割开他的裤腿,见到那对木制假腿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假的,我还以为你刀枪不入呢!”
“什么人当街斗殴?”随着一声断喝,一小队差役从街道另一头头跑过来。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恶徒见势不妙,拔腿便跑,差役赶到时已经踪影全无。
为首的差役来到凌仲面前,看着那木制的假腿,再仔细打量了凌仲,脸上渐渐露出惊异的神色。
一百三十六
凌仲赶紧收拾起东西回家,那差役的神情让他明白,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思娘看他半夜三更急急忙忙赶回家,带去的东西也没有卖完,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凌仲便拉起她:“我们离开这里吧。”
思娘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点头,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把早上蒸的馒头放进包袱里,叫醒三个大点的孩子,再一人抱了个小的便匆忙离家。
相处这么久,她早就知道丈夫不是普通人,但却从不问他的过去,只想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山林黑洞洞的,象野兽张开的大口,要把一切都吞没,他们义无反顾地向着黑暗走去。
夜枭在啼叫,两旁的古树张起凌厉的爪牙,作势要向人扑来。三个孩子害怕地靠在苏凌身边:“阿爹,我们去哪里?好黑,我害怕。”
“乖,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到了阿爹给你做麻糖吃。”孩子被麻糖诱惑忘记了害怕,思娘却怕得浑身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不是怕黑暗,而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每走一步都会跌入深渊。
“苏凌将军,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呢?”一个阴森得象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声音在咫尺外响起,数百只火把瞬间点燃,山林被照耀得一片光明。
盔明甲亮的燕军出现在四面八方,道路正中站立着一匹黑如墨染的骏马,骏马全无声息地站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良驹。黄金辔头黄金鞍,极尽富贵奢华,而它身上端坐的人也是头戴金冠,身穿滚着金边绣着金色图案的玄色劲装,英俊威武,极尽贵气和霸气。
“苏凌,朕终于找到你了,这些年你让朕找得好辛苦。”那人缓缓开口,阴沉凝重。
当年在白云山的望日崖下寻找了半个多月也没能找到苏凌的身影,宇文熠的心中又恍恍惚惚升起了希望,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便有可能还活着,便还有希望。于是向传下密旨寻找苏凌,凡是听说哪里有跟苏凌的特征有点象的人都会派人去仔细打探。
他记得苏凌曾经想取道三界铺前去西羌,便在西羌和大燕的边界一带加紧了搜查,其后又加紧对西羌用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究竟仅仅只是为了削弱西羌取得战略主动呢,还是多少有些希望,能够在西羌被征服的土地上找到苏凌。于是他每年都会到靠近西羌的地方秘密巡视一番,说是劳军,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天终于梦想成真了,听到一名县丞的奏报,再叫来那名见过可疑人物的差役细细盘问,他立刻便确定,那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再次出现了。
知道他不想见自己,于是带人以最快速度赶来,他居然还是逃了出来。
虽说已经知道了苏凌的近况,眼前的景象却依旧令他怒火中烧。三个孩子抱着苏凌的大腿躲着发抖,苏凌则紧张地将思娘护在身后,两人还一人抱着一个婴儿。
“嘿嘿,这些都是谁呢?苏将军不妨给朕介绍一下,也免得失了礼。”宇文熠的语调里带着冰刀雪剑,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被凝结。
化名为凌仲的苏凌毫不畏惧地站直了身子,直视这宇文熠:“他们是我的妻儿。”
“妻儿?哈哈哈哈。”宇文熠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在马上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凌大概忘记了,你是朕的妃子,朕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你休了。”
说着策马来到苏凌面前,越过他的肩膀居高临下睨着思娘,眼里全是高傲不屑,以及——杀气。
“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呢?是脱光了游街示众,还是直接浸猪笼,再把这群野种全部煮成肉汤分给大家喝?”
思娘只抬头看了宇文熠一眼,便吓得赶紧低下头。
苏凌轻叹一声:“陛下要恨恨苏凌一人便是,他们母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便发发慈悲,放过他们吧。”
“发慈悲?”宇文熠猛地转脸盯着苏凌一声大吼:“那你对朕发慈悲了吗?眼看着你从悬崖上坠下,朕的心都撕成了碎片,若不是薛正他们拉着,就只想就这么跟你去了。这两年,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千辛万苦地找你,每次得到有像你的人出现的消息,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却从来都是失望。每天眼睛一睁就想到你,眼睛一闭就梦到你,你说朕还像个皇帝吗?活脱脱就是个怨妇。但你呢?娶媳妇生孩子一样没落下,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个时候你的慈悲心到哪里去了?”
宇文熠越说越激动,从马背上扑下来,便掐住了苏凌的脖子,却迟迟没有用力收紧。
五个孩子都大哭起来,苏凌抬起头凝视宇文熠狂躁痛苦的面庞,眼中有些歉疚又有些伤悲:“是苏凌辜负了陛下,苏凌有愧。只是,这许多年来我实在太累了,现在只自己希望能够平凡地活下去,希望有个家有个伴,希望能够有孩子,希望能用自己是双手去耕耘这片土地,呵护家养育孩子,希望……希望自己还能有希望。”说着顿了顿无奈地苦笑一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想有人做伴,难道朕不是人吗?”说着一指思娘:“她干巴巴病怏怏,到底有什么好,可你却选她。”宇文熠放开苏凌的脖子,大力摇晃他的肩膀:“你说你究竟爱她哪点?”其实宇文熠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实在不好看,但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苏凌被他摇得几乎站立不稳,待他停止摇晃后,才柔声道:“他们是我同甘共苦的亲人,是我的希望和责任,所以,请陛下不要伤害他们。”
宇文熠终于平静了一些,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人,临来前便下定决心只要他愿意跟自己走,他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现在情况虽然出乎了预料,却也不能因小失大。嘴唇不甘地哆嗦了两下:“你要朕放过他们,可以,你跟朕回闳都。”
苏凌笑了笑:“陛下之命我不敢不从,只不过苏凌还是想问问,陛下要我去闳都,是打算放在在宫里做男妾呢,还是放在宫外做男宠?”
宇文熠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苏凌跟自己回去,接下来怎么样都是一回事。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苏凌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左右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苏凌终于有了一丝惨然。
宇文熠听罢退后几步,阴恻恻地笑起来:“你还想自尽,是想跟朕拼个鱼死网破是吧?你放心,朕跟你保证,死的是你这条鱼,破的,绝对是这张网,你自己选掂量吧。”说罢不怀好意地扫视思娘和几个孩子一眼。
“陛下既然这么说了,苏凌不会自然再自尽,但既然已注定沦为玩物,且再无任何希望,陛下又认为苏凌还能活多久呢?”苏凌轻轻推开思娘和孩子,再把手中的孩子也放到思娘的臂弯里,向宇文熠走了过来,双眼幽幽望着面前的神色激动狠历的君王:“苏凌的生死,全凭陛下定夺。”
苏凌神情坚定,宇文熠却脸色瞬间惨白,脑海中雷电交加。
蹬蹬蹬连退几步,才颤声道:“好,好,好,你好。”几个好字过后,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弯下腰去,薛正不知从何处穿了出来,扶住宇文熠:“陛下,你怎么了?”
宇文熠无力地摇摇头,对着薛正轻声说道:“我们走。”
薛正回身往了苏凌一眼,轻叹一声,扶着宇文熠上了马。
宇文熠掉转马头而去,走到山路转角忽然勒住马缰,身形竟然有些萧索,他低头垂下了眼帘:“凌,朕现在离开,不是甘心放弃,只因为爱你。”
长龙般的火把在山间盘旋而下,渐渐远去,苏凌泥塑木雕般站立着,良久一动不动。他知道宇文熠对自己有情,却从没在这一刻感受得这般强烈。
“仲哥,我们去哪里?”思娘从震惊中缓过来,拉着苏凌的袖子问。
苏凌揽过思娘的肩:“回家吧。”
“回去?”思娘有些担心和不解。
“他若想找到我,我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苏凌说完,抱过一个儿子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百三十七
又是一个辛夷花盛开的时节,思娘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青野草。苏凌带着五个孩子去扫完墓,沿着山路往回走。
双胞胎才三岁,对已经死去一年多的母亲没什么印象,更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一路上蹦蹦跳跳,追逐蝴蝶。其他的三个孩子眼睛却都红红的,苏凌看得难过,为了让他们分心,便一路讲起了故事。
村长喜欢下山,然后总要带点消息回来,因此山里的人们也知道,燕军几年来数度出击,西羌已经被赶到极西之地,再也无力作为一只有效的力量牵制大燕了,大夏却趁机发展强大,而今的天下成了大夏河大燕双雄争霸的时代。
毕竟是都是西羌的故民,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难过,但这种情绪很快便被冲淡了。大燕的皇帝对待他们其实不错,比过去做做西羌子民时还多了些实惠,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重要的是全家人有饭吃有衣穿。
住在东边的老张全家前段时间搬去了山下,他家算是村里比较富有的,有一院瓦房。他这一走,房子也就空下来,两天前来了十多个工人,整天叮叮当当地修理老张家的房子。村民们感到奇怪,一问才知道有人买下了老张家的房子,出钱请他们来修。
房子翻修好后大了不少,也富丽了不少,大伙都说村里要来大财主了。
转眼到了五月,枝头的鸣蝉已经在无聊地高唱�